鲁的话让老靳想了好几日,未了觉得无论如何该去一趟省城,儿子贵生一走就是两年,嘴上不说,心里时常牵牵挂挂,何况儿子来信说在城里学理发,并未丢了靳家的行当,好歹看他学得怎么样了,再劝他回来继承靳家的看家本事。
到了省城,老靳一下车便傻了眼。城里人多得挨肩接踵,满街花花绿绿的商店,楼房高得望不到顶,汽车多得让人心惊胆战。街上的女人花枝招展穿金带银,涂脂抹粉香气逼人。小伙子大姑娘勾肩搭背招摇过市若无旁人。这是老靳始料不及的。老靳好多年没进城了,只听说城里变了,未曾想变成这个样子。老靳便很替贵生担心了。
老靳依照信上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斜月街。站在街上,老靳很纳闷,这街上哪有什么理发店,街两旁尽是橱窗上贴满女人头像的花哨小店,店名也取得稀奇古怪:小巴黎发廊、港仔发廊、罗丽丝发廊、曼娜发廊。老靳不得要领,拦住过路人便问:“劳驾,请问这是不是斜月街?”“是斜月街。”“再请问这街上可有理发店?”“嘿嘿,满街的理发店你不见。”老靳不解,东张西望。“就是发廊嘛。”“发廊?”老靳更是疑惑。“老人家,如今时兴叫发廊,不叫理发店。这斜月街就是发廊一条街。”过路人笑了,且无恶意。
理发店叫发廊,这又是老靳没料到的。老靳的记忆中城里的理发店应该是大玻璃橱窗明亮,店堂里清静雅致,有转椅和水磨石地面,理发师穿白大褂戴白口罩,像医生一样神气,比不得自家的小剃头铺,满是庄稼人的叶子烟味和汗臭味,更不像眼前这些小店花里胡哨电喇叭吵吵嚷嚷。
老靳朝街边小店窥了一眼。里面尽是嘻嘻哈哈的红男绿女。这世道变了,老靳心里哀叹。又仔细看了信上的地址:斜月街38号蒙妮妲发廊。蒙,蒙……妮……妲,为什么取这怪名字哟,叫都叫不。
蒙妮妲发廊门面不大,却装修得漂漂亮亮。铝合金镶边的茶色玻璃落地橱窗,玻璃上贴着两个比真人头还大的金发碧眼女郎头像,倒像是小店的招牌。玻璃门上画些弯弯拐拐的洋字码,门一开,有叮咚悦耳门铃响声,报知有客人来了。
老靳觉得这蒙妮妲发廊不地道,满街的发廊都不地道。为什么不地道,一时又说不清。
老靳站着发呆。这样的小店里,儿子能学什么手艺呢?老靳有一种受骗的感觉,是被儿子骗了还是自己和儿子都被这世道骗了?老靳心里麻麻杂杂一片混沌,理都理不清。一想到儿子,老靳心头泛起一丝怜爱,贵生这娃娃在这城里头要变了。老靳眼圈发热,喉头一阵哽咽。
玻璃橱窗上的金发女郎并不理会老靳的哀伤,风情万种地看着老靳微笑。老靳恨恨地骂一句:
“妖精!”
“老人家,要来做发型欢迎,热情服务包您满意。不兴骂人的哟。”
老靳一抬头,不知何时店门口已倚着个妖冶的女子。女子二十多岁,丰腴白皙,乌发高绾,柳眉杏眼,水盈盈的眼睛笑意盎然,大红低领紧身体恤衫裹住一对肆无忌惮的高耸乳房,脖子上绕了一条金项链,与手指上的金戒子一齐在阳光下灼灼耀眼。老靳被这女子的调笑和装束逼得低下头来。不想这一低头,女子的低腰紧身牛仔裤裹着的滚圆屁股和裸露出来的雪白腹部上的肚脐眼更令人羞愧难当,老靳赶紧闭了眼睛。
女子看着老靳的窘态,只觉十分好玩,又调笑道:“老人家要做发型吗?要做进屋来,不做就请便,免得看坏了眼睛哟。”
“我不做发……发型,我来找人。”老靳仍不敢睁眼,心里希望这不是蒙妮妲发廊,贵生不在里面。
“找谁?”
“找靳贵生。”
“找靳贵生?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爹!”老靳很心烦。
“天!”女子声音都变了:“老人家,你真的来啦。快进屋,快进屋!贵生,你爹来啦!”
女子一反刚才的调侃戏弄,拉了老靳闯进门去。老靳猜想,这便是贵生在信中说的女店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