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From:小梅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1-2011 10:07:28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昨天，怎么这么巧，在老何家的圣诞party上碰到了你。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座城市里来，不来找我，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的电话一直没变，我在等着有一天你会打电话给我，可是你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显得特别惊讶和尴尬，我看到你端着酒的手在颤抖，酒杯歪了你也没有觉出来。老何走过来问，你们认识？老何他不知道，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我看见你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说，她以前是我媳妇。
你知道你那一句话，管我叫媳妇，让我的泪水一下也流了出来。虽然，是“以前”。
你过去总爱说媳妇这媳妇那，你经常说，媳妇我想吃馒头了，蒸锅馒头吧。或者说，媳妇我困了，睡觉去吧。或着说，媳妇，来，我给你挠挠后背，或者说，媳妇，我想你了，想要你了。或者说，媳妇你做的红烧肉很好吃。或者说，媳妇，我下班回来了。
每次听见你叫我媳妇，我都心里很感动。从我成为你的女朋友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你就媳妇长媳妇短的叫我，我就觉得真的是你的媳妇了。你高兴的时候，会说，媳妇，今天我很高兴，bla bla bla，你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着你高兴起来。你烦恼的时候，也会跟我说，媳妇，我要自己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就不去打搅你，虽然我很想为你分担你的烦恼，但是我知道你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但是我们还是分手了。
你没有给我一个理由。你只是有一天拿了一摞纸来说，媳妇，我们离婚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想离婚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晕过去了，朦胧之中听见你在叫我，媳妇媳妇。我睁开眼，看见你在哭。我也哭了起来，一遍遍问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哭着说，媳妇，是我不好，只有跟你离婚了。我问你说，你是让别的女人怀孕了吗？你摇摇头说，不是，你别问了。
要是过去，你不让我问一件事，我就不问了。但是那一次，我还是忍不住接着问你说，你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吗？你哭着摇头说，媳妇，不是。我抽泣着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在纸上签了字，我们就会真的分开了啊。从此后这个家就不再是你的家了，从此后我们就会分开了，从此后也许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再也不能搂着我睡觉了，我们再也不能坐在一起看电视嗑瓜子包饺子了。这是你要的么？你点点头，说想了很久了，想清楚了。
我说，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因为到现在我还没能生孩子吗？你还是边哭边摇头说，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媳妇你别问了。
我看着你的泪水，你的苍白憔悴的面容，你的深陷的双颊和眼窝，以及脸上那种决绝的表情，知道我再问了也没有用。你是那种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儿的人，就会不管不顾的去做的人。我在离婚纸上签了字之后，就跑进屋里趴在床上去大哭去了。
我还记得五年前你走出家门的时候，你拿着两个旅行箱，从家里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把旅行箱放在门外，回过头，眼睛红肿的跟我说，媳妇我对不住你，你忘了我吧。
可是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呢？
你是第一个管我叫媳妇的人。从我们相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让你快乐幸福，我就发誓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会自己离开，让你去找你的幸福。
我做噩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真的出现。
而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你跟我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早起打电话问老何要了你的Email。我只是想通过Email问一下当初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分开，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结婚了三年，每年 365日，前前后后我们一起度过了将近一千个日子吧。这一千个日子，我们从来没有一天分开过，从来没有一天你不管我叫媳妇，从来没有一天我们不睡在一起，从来没有一天你说过我。我有时爱跟你发脾气，我好小心眼，有什么错都赖在你头上，跟你无理取闹，每次你都让着我，从来不跟我吵嘴，顶多了只是不说话。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骂我几句，因为好多时候我自己事后也觉得我是在跟你耍泼，表现得就像个泼妇，但是你从没有骂过我一句。
我还想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情况，你毕竟曾经是我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知道在分手的五年里，你经过什么，能让你变得像是过了十年一样的苍老。跟你重逢之后，我本来已经平静的心里又涌起了很多悲伤。我本来觉得我已经哭了那么多，已经把一辈子的泪水都哭出来了都不会再哭了。但是我今天又哭了。
如果你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原因，那也可以，我也会理解，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有一天可以告诉我原因为止。本来是五年以前我就该跟你当面问清楚的，但是我没有。我想，你当初不告诉我离开的理由，一定是你怕我承受不了打击，怕让我更难受。看到你失踪了五年，我一直在为你担心，我甚至猜测你是杀了人，不得不离开我，销声匿迹。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是我不好吗？是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能做你的媳妇了吗？你是杀了人了吗？
快到圣诞夜了，不管怎样，先祝你圣诞愉快和新年快乐。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3:07:28 P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我没有想到会在老何那里会遇见你，不知道你也认识老何。
在老何家里邂逅到你的时候，你看出了我的惊讶，但我心里的惊讶和悔恨，比你看出的还要多十分。
当时我正倚着窗户，在看屋外的雪。对面的房子上挂着一串串的圣诞彩灯，彩灯五颜六色，把房子和车库的屋檐给点缀起来。房子的窗户上挂着红红绿绿的拐棍糖和雪橇形状的彩灯，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给圣诞增加了很多节日的气氛。外面的雪还在下，雪花安安静静的一片一片飘下来，树枝一动不动，我都想伸手出去接几片雪在手里。离开你之后，我去了南部，那里圣诞的时候从来没有雪，所以我对雪非常怀恋。我看到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虽然没有过去我在这里的时候雪多，但是已经勾起了我很多的回忆。
我本来在对着雪沉思，一点也听不见屋里别的人在说什么，但是耳朵里突然飘来你的名字，听到你的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来，就看到了你。那一刻是这么的猝不及防，我的眼里充满了喜悦和悔恨的泪水。
你真的像五年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我看见你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俏丽的脸庞上，眉毛修饰的很漂亮，眼睛又大又黑，小小的鼻子翘起，嘴唇微微的噘起，头发一根根很直很整齐的垂到了肩膀。你的皮肤还是像过去一样的白，看上去光滑而充满了弹性。我看见你拿手摸了一下鼻子，那是你的掩饰心里不安的时候的下意识动作，你的手和胳膊还是像过去一样的细长，苍白。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你的神情，你的神情显得比过去沉稳多了。
我站在你面前，觉得很惊恐。因为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重来这座城市，当初离开它，是为了逃避，想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座伤心的城市。本想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结果还是撞见了你。我当时愣在那里，头脑发晕，什么话也不会说，也说不出来了，直到老何问我，我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本来想说，这是我的前妻，但是话到嘴边，说成了“媳妇”。一直管你叫媳妇，还是改不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为了离婚的事，你一定心里很恨我。我只想逃走，在你的面前赶紧消失掉，因为我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解释过去发生的事儿。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就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叫着你的名字，向你走来。我想那是你的男朋友吧。我趁你回过头去看他，就赶紧溜走，到屋子的另一角去了。
后来我一直在壁炉一边的角落里坐着，看着你和你的男朋友在屋子的另一角跟大家聊天。壁炉里的炉火熊熊，火光跳跃到人的身上和脸上，有几个人在拿着麦克风守在电视机前唱K，其中一个人唱着卡彭特的一首伤感的老歌：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 太阳为何依然照耀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 海浪为何拍打着岩岸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 / 因为你不再爱我了
Why do the birds go on singing? / 鸟儿为何依然歌唱
Why do the stars glow above? / 星星为何在天上闪耀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 / 当我失去了你的爱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 当我清晨醒来
And I wonder why everything's the same as it was / 纳闷着为何一切如常
I can't understand, no I can't understand / 我无法了解，我真的无法了解
How life goes on the way it does / 生命怎会像往常一样运行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 我的心为何仍在跳动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 我的双眼为何在流泪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有时我能听到你的只言片语从屋子的另一面飘过来。我看见他搂着你的腰，很亲昵的跟你说笑，看见你坐在他的身边，把手让他攥着，放在他的腿上。我知道你有一个人在爱着你，看见他对你很好的样子，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本来一直想等着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想跟你单独说句话，但是看见他总在你身边，我就没有过去。
离开老何家，我回到旅馆里（顺便说一句，我是到这里来参加过节的一个活动，住在旅馆里），躺在床上，我的心情既悔恨，又内疚。我想起了我们在一次郊游聚会中第一次相逢的情景。
记得那一次是学生会出面组织的秋天看枫叶聚会。我们搭坐同一辆车去公园，中间迷路了，去晚了，没赶上大部队，只有我们车上的四个人一起结伴，下了车沿着山路走，欣赏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
我记得那天你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裙子上有白色的小花，还有一片一片白色的叶子。你好像刚洗了头，头发很光滑的飘逸着，还有一股苹果的清香。我看见你化了淡妆，睫毛涂得很黑，显得很长，眼睛也又黑又大。再配上你的黑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和那个美丽的裙子，你显得清纯俏丽极了。我看到你的清纯的样子，觉得就是韩剧校园剧里面的那些整过容的漂亮的女主角也没有你清纯和美丽。中间你打手机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细长白嫩的手，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你有一双很深情的眼睛，当你用它们来凝视别人的时候，谁看了它们，都会中了魔法，都会爱上你的。
我们几个在路上慢慢走着，想反正也赶不上大部队了，就慢慢走吧。记得路上的落叶好多，山坡上是一片一片的枫树林，黄色的红色的发白的树叶混杂在一起，美丽得一塌糊涂。阳光从树林的缝隙穿过来，洒在林间的小路上。小路边上是一块一块的灰色的岩石，各种各样的石块，有的就像是被刀切了一下的悬崖峭壁，有的地方还有石洞。我们走到一个小径拐弯的地方，那里有木栅栏拦着，防止游人掉到山坡下面去。你说累了，我们几个就坐在木栅栏上，拿出带的水果和零食来吃。你坐在我身边，我们就像是老朋友一样的聊天，觉得特谈得来。我知道你也是学生，跟我一样，只不过你是另外一所大学的，还知道你住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看着你的脸庞，就会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烧，你看见我在看你，脸上有时也涌起一片红晕。
我觉得你是一个漂亮而奇妙的人，喜欢上了你，回来后还陶醉在跟你并肩而坐在木栅栏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落叶和树上树下跳跃的银灰色的小松鼠，一起吃零食和聊天的快乐之中。不论你说话的方式，还是你随意伸开的腿，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美，像是最美的女神。你的眼神让我想入非非，看到你的眼睛和脸庞，我就能得到很大的满足。
从那次郊游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后来成了好朋友，当时为了追你，我采取了各种手段，经常叫你去参加各种活动，也常常在你们学校的图书馆里偷偷等着你。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后来你也毕业了工作了，后来你成了我的媳妇。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波澜不惊。
我们过着婚后的平平安安的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是一个gay。
你问我为什么跟你离婚，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任何人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当时我羞于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gay，就是你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因为很多人都觉得 gay是有病，是不正常，他们觉得gay是萎缩的，肮脏的，变态的。他们歧视gay。他们躲避gay就像是躲避艾滋病一样。
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比较能够正视这种事实了，也敢大声而骄傲的说，我是gay。但是当时我既不能接受这样一种事实，也不敢告诉别人这种事实。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我当时处在心灵的极度折磨之中，得了抑郁症，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痛不欲生。从来没有一种打击像发现这个事实让我更沮丧的了，因为在我自己的内心里，我也觉得gay是不正常的，是有病，是变态。我也歧视gay。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gay。我想如果有种手术能够让我变成不是gay，我一定会去做这个手术的。
我背着你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是典型的抑郁症，他们给我开了药和假条，让我去修假一段。我没有告诉你，我每天都是在偷偷的吃药，在修假的时候我每天早晨假装去上班，等你上班之后我再回来，然后在你下班之前离开家，等你到家后再假装从外面回来。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得了抑郁症，那样你会跟我去看医生，发现我的抑郁症的真正的原因的。
我这样瞒着你，抑郁了有一年多。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经常有自杀的念头，总希望哪天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
当时我觉得我的一生完了。我的朋友们一旦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他们都会离我而去。你知道我从小有个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我告诉了他我是gay，他警告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然后慢慢的我们就失去了过去的那种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的感觉，最后没有来往了。事实就是这样，虽然很多人都在口头上说他们不歧视 gay，但是一旦他们自己的朋友承认是gay了之后，他们就会慢慢的远离他，把他边缘化，最后逐出他们的圈子。
不光是朋友了，即使是我的父母，他们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告诉了他们之后，他们很悲伤，很自责。他们觉得是在他们养育我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他们觉得是在我小的时候没有能够足够的关怀我，没有给我足够的爱。我跟他们说不是这样的，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说，不论在小时，还是在现在，他们都给了我很多的爱。但是他们仍然很痛苦。他们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我知道，那样会给他们带来耻辱，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亲戚。即使在今天，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够在生活中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他们让我远离我生活中的那些gay朋友，想让我重新结婚，有个孩子，觉得这样也许会让我走回正轨。他们太爱我了，他们甚至想从国内给我找个女孩跟我结婚，这样来让我变回“正常人”。可是我不能。我已经害了你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害了别的女孩。
引起我下定决心跟你离婚的，是我看到我不但不能够给你幸福，反而在把你拖进一场更大的不幸当中。我看到你在怀疑自己的吸引力不够，你觉得我喜欢柴火棍那样的体型的女人，你就拼命的减肥，想让自己变得在我眼里更可爱一些。你开始病态的经常不吃饭，呕吐，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拼命的想劝你，想打消你的这个念头，但是你还是那样接着做。因为我们没有孩子，你开始有一种自卑的感觉，觉得你永远生不了孩子。你在到处打听生孩子的偏方，拿着别人给你的偏方去抓药，熬一碗一碗的难喝的中药汤喝。我看到你的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我心痛得不得了，但是却无法阻止你的那些近似疯狂的举动，因为你是一个比我还固执的人。
我曾经发过誓要让你幸福，到后来发现我无法兑现这个诺言，除了离婚之外我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你从这种不幸的状态解脱出来。我觉得我必须要正视自己和现实，不能再欺骗自己和存有幻想，必须承认自己是个gay，承认我无法让你幸福起来。对于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我只能承认和适应它，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你年轻漂亮，我深信不疑你会找到一个“正常”的爱你的人，重新有个幸福的家庭。我知道除了离婚，我没有办法让你幸福起来了。我想，离婚对你和我来说都会是一个解脱，你可以重组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也不必背负着gay的重压跟你扮演一个幸福和蔼的家庭。所以我下了决心跟你分手，这实在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离开了这个城市，是希望转换到一个新的地方，能够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同时，也是不想继续给你添加烦恼和困惑。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很小，只要我在这里，就免不了会遇见你。而且，在这里，别人迟早会知道我是gay，就会嘲笑你曾经嫁给了一个gay，让你也抬不起头来，会影响你的幸福。所以五年以前我离开了这里，没有再回头。
你也许会问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你这一切。那时我羞于把自己是gay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你，我当时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个gay。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后笑话你。离婚对你来说已经是够痛苦的了，如果让别人再笑话你嫁给了一个gay，那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你会双倍的痛苦。
对于我们的婚姻所给你带来的不幸，我一直充满了深深内疚和自责。如果我要是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是绝不会把你拖进这样一场不幸的婚姻里来的。我本来想离开了这里，再也遇不到你，就没有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让时间去慢慢愈合你的伤口。但是既然又一次遇到了你，你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犹豫再三，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不管你是否能接受，能理解，就像你说的，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过我觉得宽慰的是，在老何家看到了你的男朋友跟你在一起。要是你还是单身一人，我会更内疚的。他看上去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对你好吗？
快到圣诞了，你们一定在家里准备好了圣诞树和圣诞礼物，准备过一个温馨的圣诞夜吧。祝你们圣诞快乐！
大明
From:小梅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4:10:08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读着读着你的回复，我就忍不住失声哭了。
原来你经历了那么沉重的内心挣扎啊。
自从你走后，五年了，你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有时还能见到认识你和我的熟人，他们有的知道我们离婚了，有的不知道。知道我们离婚的人都说你傻，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说不要就不要了。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人会问起你，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很吃惊的问，他是跟小三走了吗？我跟他们说你不是，说我不相信你会瞒着我喜欢上别的女人。他们都说我傻，说我被蒙在了鼓里。我越说可能是我不好，他们就越说是你不好，把你给骂一顿，说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愤愤不平的说你的时候，我都求他们别说了，因为他们一说你，我就心里更难受了。有好几次我只好哭着离开了。
五年过去了。刚跟你分手的第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哭。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我以为你既然销声匿迹，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想到在昨天，在老何家里与你重逢。
我走进老何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站在远处的窗户前在看外面的雪，背影很像你。我跟自己说，肯定是想你想出来的错觉，不会是你。等我走近老何家的客厅，老何把我介绍给客厅里的人的时候，我看见你转过身来，才看出来那个人的确是你。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在直直的看着你，老何家里满屋子的人在我的眼里都不见了，我的眼里只有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直到你对老何说出那句话：她以前是我媳妇，我才敢确信这就是你。
五年过去了，你的脸上比过去沧桑了许多，完全不像是五年应该出现的。你说我跟五年前还是一样，没有变。他们别人也说我是这样，但是你却变化了很多。你的眉头紧皱，眉间有一道深沟，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变故。在那一刻，我觉得你老了十年，也许十五年。你的脸上透出的忧郁神情，跟你的年龄不相配。
在离婚以后，我曾经猜想过各种可能，包括最没谱的猜想，猜想过你是杀人了，猜想过你是欠了赌债，猜想过你是跟别的女人好了不爱我了，猜想过你是一个特务，身份暴露了只好销声匿迹。。。就是没有想到过你是gay。现在我能理解很多事情了。
为什么你不早一些告诉我呢？为什么非要等到我再一次见到你才告诉我呢？如果我要是没有在老何家遇见你，你是否准备把这一起都埋在心里，永远不让我知道呢？
其实如果你能早一些告诉我，我会理解的。本来以为不会知道谜底了，当时还对你有过许多怨恨，恨你不告诉我原因。这次邂逅，本来也不想再追问那些过去了的事儿了，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给你发了那个email。如果我触动了你的伤口，请你原谅我吧。
昨天在老何那里，我本可以跟你讲很多话，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你总是在躲避我，我想你不愿意在很多人面前谈论我们的事情吧。吃完饭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目光呆滞的凝视着壁炉里面燃起的熊熊篝火，好像在陷入沉思里。我想，那是你在回想你跟我在一起的往事吧。有几次，你的呆滞的目光扫过我的脸上，你都很快的把目光躲避开了。然后，你很快就离开了老何家。
你走的时候，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我多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媳妇，说一声，媳妇，我想吃馒头了，蒸锅馒头吃好吗？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就发酸，我就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的眼泪从你离开的第二年起就没有了。它已经哭干了。
今天早上外面下了大雪，我从窗户里看出去，邻居的房顶上都是一片白色，窗前的树枝也都变成了白的。地上铺着一层雪，雪上有很多轮胎碾过的痕迹。每当我自己在门前铲雪的时候，或者把车上的雪给扫干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那会儿你在的时候，你都不会让我去做这些事情的，你都主动说，媳妇，我去铲雪去。每次你都把雪铲得干干净净。有的时候，你会拍一个雪人，然后进屋来跟我说，媳妇，我做了一个雪人在门外，以后咱们有了小孩子，我也给他们拍雪人。
我也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次。那一年我刚出国来读书不久，我们系里的小崔说有人组织一些中国来的同学出去秋游，问我去不去。我就说好啊，去。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是靠做bus或腿着11路去上学。他说他会开车接上我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去。
那个周末小崔来接我的时候，车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前面是老姚，后排座上是你。你个子很高，人长得帅，很热情，也很会说话。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见人三分熟，像是一个天生的sales，总是能找出一些话题来讲。那一路上，我们的车里基本都是听你在讲。
你们饿不饿？你问我们说。我带的有洋臭豆腐，你们来点儿吧。
洋臭豆腐？我很好奇的问，什么是洋臭豆腐？从来没有听说过。
就是奶酪啊。你说。很好吃的。
你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发绿的丹麦奶酪，果然气味很大，跟臭豆腐有一拼。你掰给我和车里的人一人一小块，尝了一下，还真好吃。我觉得你逗死了，出来玩带这么大气味的吃的，不怕把人熏晕啊，还管它叫洋豆腐。
那次郊游之后，你请我到你的住处去吃饭。我觉得很惊异的是，你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你做的泡菜，酸甜可口，简直太好吃了，吃过了就还想吃。你也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住处收拾得很干净。你告诉我说，你的房东是个女的单身老外，有三十多岁，爱喝酒。你住在房东的阁楼上，房顶是呈三角状斜下来的，所以你的房间是两头矮，中间高。我在走廊里见到了你的房东，她看上去是个很nice的人。你说她喝完酒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说，有一次她喝完酒，半夜里来敲你的门，想进你的屋子，把你吓坏了，不管她怎么敲门你都不打开门。我当时觉得对你很佩服，觉得要是别的单身住的男生恐怕早就打开房门跟她一起睡了。那时根本没想你可能是 gay，觉得你害怕醉了的女人也有请可原。
记得有一次我请你和小崔他们到我的住处来吃饭，你钻到我的饭桌底下去把桌子下面的脏的地方用指甲抠掉，让我和小崔他们都大跌眼镜。你喜欢电影和音乐，那天小崔跟你聊电影，我跟你聊歌曲，你都能讲出一套一套的来，很有见解，让人佩服。印象很深的是你当时给我们讲的一段故事，说有一次晚上你开车出去，遇到了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她站在街口，见了汽车就拦，别人都不敢停下，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停下了。她说身上没钱，叫不了出租了，问你能不能帮忙把她送回家去。你说可以，就让她上了车。她一屁股坐到后座上，就睡着了。你问她家里地址在哪里，好送她回去，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醉成一滩烂泥躺在后座上。你吓坏了，把车停靠在马路边，问她话，她只顾睡觉，什么也不回答。你有些后怕，觉得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根本没法儿解释。你看见有辆警车远远的驶来，就跑到马路边截住警车，跟警察把情况说明。警察疑惑的问你说，你为什么让她上你的车呢？你说，她说没钱。不能打出租，我想带她一段没问题。警察嘲讽你说：你真是好心啊。警察来到你的车前，把后座打开，让那个喝醉了的女的下来。这回她倒是听见了，就摇摇晃晃的走下了。警察把她带到警车里，跟你说，你不用担心，可以走了，我们会把她送回去的。你谢天谢地的赶紧开车开走了。从你这个故事里，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心很善良的人，也不会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记得有一次我给你打电话，你接起电话，学着电话留言机的声音说：对不起，我现在不在家，但是你可以跟我的留言机讲话，然后你学留言机启动的声音“beep”一声，逗死了。
我觉得你说话特逗特风趣。你在家里跟我叨叨说：
媳妇，我总觉得人活着没劲儿。
怎么了？我问你。
就说上班吧，没劲儿，你说。天天跟三孙子似的上班干活，拍老板马屁看同事脸色把脏活累活扔给印度人，没劲儿。不上班吧，也没劲儿，自己闷家里连个同事也没有，想跟人说句话都得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上网啊，我说。自己在家可以上网，没准儿会遇见和砍晕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做你媳妇。
没劲儿，你说。天天跟个蜘蛛似的挂在网上，跟一群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人要么打架拍砖头要么互相吹捧，闲的。不上网吧，也没劲儿。现在这日子，离开了网络，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去了，就像抽大烟上了毒瘾的人，你不让他抽了，他得憋死。
我觉得那时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后来你跟我求婚的时候，虽然我们那时还认识时间不长，也刚毕业开始工作不久，我一下就答应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小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结婚以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发觉你对我的身体不敢兴趣。我们在家里不像是两口子，倒像是两个好朋友一样。我曾经怀疑过，你是不是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做爱，所以回到家里不想跟我做爱了。但是你每天下班都是准时回家，晚上要是出去也都是跟我在一起，而且你的身上，衣服上，车里也都没有女人的香水味，我觉得也不像是你外面有了女人的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我在你面前失去了吸引力，于是我去做美容，减肥，去买那些性感的内衣，想改变自己。为了减肥，我每天中午只吃一小袋酸奶，晚上也吃得很少，后来减肥过度，得了厌食症，见了食物就吐。
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但是看见你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不想再难为你了。因为虽然我很痛苦，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更痛苦。那几天，我上班也上不下去，每天以泪洗面，上班的时候经常自己对着电脑屏幕偷偷流下泪来。下班的时候，我都是低着头走出办公室，怕同事们看见我的红肿的眼睛。我虽然不想跟你分开，但是我觉得我就像是一艘被砍断缆绳的小船，被水推着，离你越来越远。
离婚以后，我跟公司请了假，去了古巴，在哈瓦那的海滩上呆了一个半月，才觉得心情平静了一些，可以回来上班了。等我回来之后，发现你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了。
你问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他是个不错的人，他是个剑桥博士，在政府工作，人很开朗很热情，对我也很好。我跟他是去年在一次出差的时候在飞机上认识的，我回国了一趟，从芝加哥转机回来，在芝加哥到这里的小飞机上认识了他，跟他坐在一排座位上。他当时给我讲了很多笑话，让我一路上都很开心。下飞机的时候他管我要电话号码，我告诉了他。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我，我们就开始了dating。遇到他，我觉得很运气。
你父母还好吗？记得当初跟你回国的时候见过他们，他们的年龄都大了，需要你常常回去看他们吧。
你说你住在一个旅馆里，要是你一个人圣诞的时候无处可去，就到我们家来跟我们一起过圣诞夜吧。
还想问问你，你这次到我们城市里来参加什么活动呢？你可以不回答，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6:28:15 P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看到你回复说你的男朋友很好，我觉得非常高兴。你终于遇到了你的白马王子。衷心的祝愿你们能够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从此后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现在正在离旅馆不远的一个咖啡馆里坐着，一边看着窗外正在飘的小雪，一边给你回Email。窗外的天空是阴沉阴沉的，厚厚的深灰色的云压下来，缓缓移动着，天空显得很低，好像举个杆子就能把云层给捅个窟窿一样。我刚才往咖啡馆开车来的时候，马路上的雪已经随下随化了，但是路边的草地和树全都给盖上了白色，草地上的雪像是一团一团的白色的棉絮，雪松上的雪像是一朵朵小百花点缀在青青的松枝上，而光秃秃的枫树枝上的雪像是绵延不断的山岭。雪打在车窗玻璃上，变成了小水珠，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挂着雨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终于又见到了白色的圣诞节了。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向咖啡馆走来的时候，一阵阵冷风吹过来，把雪刮到脸上和脖子里，觉得一阵阵的刺骨的寒。这几年在南面生活，已经不习惯北面的冷了。天空上飞过来一只寒鸦，在我的头顶上凄惨的枯叫了一声，张着黑黑的翅膀飞过了盖满薄薄的一层白雪的屋顶。虽然还没到夜晚，咖啡馆里的灯已经都开了，把里面照得灯火通明，桔黄色的灯光给屋里增添了很多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咖啡馆里面的桌子几乎都被人给占满了，他们在那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我坐在靠墙边的一个小沙发上，一边让热咖啡暖着手，一边想起了我跟你分手后的一些情景。
我本以为跟你分手的时候你会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所以我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一言不发的听着。但是你并没有对我喊叫，你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关上门去痛哭。我无论怎么去敲你的们，你都不打开，这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你知道，有的话是说出去就无可挽回，但是有时候不说，会让人更难受。
你可以想象得到，自从发现自己是gay，又跟你分手之后，我几乎处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中。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来我的心就会痛起来。我到了南面海边的一个小城落脚，这里有我的一个大学好友，我在他的家里住了大半年，直到我重新找到工作才搬出去。我本以为离开你和这里，见不到那些熟悉的地方，人物和环境，会让我的心情好一些，但是我不知道，到了这边，我的心情更糟了起来。因为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自己更觉得孤独。
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到离我的住处不远的海边的一个灯塔顶层上去看日暮，看着落日和天上飘的惨淡的浮云被黑夜吞噬，听着低飞的白色的水鸟在海上传来的一声声哀鸣，我的心中就涌出无限凄凉的感觉。
那个灯塔上常常空无一人，从灯塔上我可以看到海边的沙滩和海上的帆船，还有海面上低飞的水鸟。我默默的站在灯塔最顶层的窗户边上看海，脚下二十丈深的地方是坚固的岩石。我做梦似的把往事回想一遍，想起你，想起我的母亲，想起年少时的轻狂，想起辛弃疾的那首《水龙吟》：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想想自己到国外来，本来是想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但是幸福就在我眼前破裂了。我不知道今后自己会怎么办，觉得生不如死，就忍不住泪洒千行，一股哀愁和抑郁把全身笼罩，恨不得从灯塔上跳下去。
黄昏的时候，海面除了退潮之外通常很安静，几只孤鸟在海边的岩石上栖息着。我常常想，这是一个多么孤寂的海啊，多么孤寂的鸟儿啊，多么孤寂的天空啊。我常常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站到多久，直到太阳完全沉到海平面底下，海面上的游船都回到了港口，海边的沙滩笼罩在阴影里，月亮明晃晃的升起来，海岸边的一个一个小房子里闪起了点点的灯火，我才觉出肚子饿了和身上的寒冷，于是起身离开灯塔，慢慢的向着住处的方向走去，带着悔恨和懊恼的心情。
有时我会在沿途的一个小酒吧里坐一会儿，要一杯啤酒。有时我不知不觉的会喝多了，眼睛发呆的看着酒杯里的橙黄色的啤酒，醉倒在酒吧里，那时我才会好受些。好多次，我都觉得我这样的情绪和生活状态，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离开人世。那是我生命中的最低谷，回想起那一段经历真是可怕。
你问我的父母怎么样，我的父亲还健在，但是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是两年前去世的。在她临终之际，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我不是她亲生的，是她领养的。
我是一个私生子，在出生之后第三天被我的亲生母亲放到了一家妇产医院的墙外。
你可以想象，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发现自己是gay之后，又发现是个被亲生母亲遗弃的孩子。天啊，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赶在我身上？我过去只是在电影上看过有好心人在街头捡起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没想到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被亲生母亲遗弃的人。
我当时刚从发现自己是gay的抑郁症中走出来，又被这一消息打回了抑郁状态，我几乎又想自杀了。我记得我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黑暗里痛哭了一场，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恨我的亲生母亲，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的养父母说，他们看见了我在墙角下哇哇大哭，就把我抱了起来，把我抱回了家。他们，就像那个《搭错车》里的哑巴一样，虽然自己生活也很艰苦，家里还有别的孩子，但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把我养大，给了我跟他们的亲生儿子一样的恩情，让我从小从没有想过自己是领养的。他们甚至对我比他们自己的亲生孩子还好。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我这次到这个城市里来，是来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同性恋选美比赛。我在我们的城市里赢了一个第一名，这次是来参加全球大赛的。这次比赛各个国家都有选手参加比赛，唯独中国没有。去年我回国的时候，在国内见到了一些gay，他们在国内备受歧视，比我们这边要悲惨得多。我想要在大会上替中国的gay们讲句话，天生是gay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要自己不受歧视的权利。
谢谢你邀请我去你们家过圣诞夜，但是圣诞夜晚上在一个gay的酒吧里我们有个gay派对，我事先已经说好了去那里，就不能去你们家了。
明天是比赛的日子，如果你们要是有时间，欢迎你们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到会场来为我们助阵。你不用担心，很多来看比赛的人都不是gay，他们都是为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来助威的。比赛的地址就在你们这里的那个大体育场举行，晚上7点开始，到时到门口买票就可以进去。
再一次感谢你的邀请和你的回复，
大明
From:小梅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3-2011 23:45:10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我们刚从同性恋比赛的现场回来，你上台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你！
昨天晚上我告诉了我的男朋友你的事，他觉得我们应该去给你助威。
他说他从小是个孤儿，也是在养父养母家里长大，所以特别能理解你听说自己是被领养时的心情。他说他从小内心里觉得很孤独，也有好几次想去死，但是他的养父母对他很好，总是给他很多鼓励和爱心。如果没有养父母对他的鼓励和支持，他也上不了剑桥。
我们今天早早的就到了会场，买票进去，拿到比赛日程，我就看到日程上有你的名字。我看了一下介绍，这次比赛参赛的选手都是各个地区或国家的第一名，你很了不起，没想到我的前夫还是这么一个美男子。我们也很吃惊的看到，里面的人真多，各种肤色，讲的各种语言的人都在里面。就像你说的，里面也有好多不是gay的人来为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加油，我们坐的地方挨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是为自己的儿子来加油的，他们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要是你的父亲能来看到你的比赛就好了，一定会改变他的观念的，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我们做了一面很大的旗子带了过去，上面用大字写着你的名字和“加油”。在你上台的时候，我和我的男朋友一起站起来，举起了旗子给你加油。你上场的时候，我们一下就认出了你，不仅是因为你是唯一的一个亚洲面孔的参赛选手，而且你穿的是一身典型的中国服装；你上来的抱拳动作，还是中国太极拳的样式。
你的presentation也是精彩极了，你替中国的gay们的所做的呼吁，感动了全场的人。在你presentation完了的时候，我们跟全场观众一样，一起站起来给你鼓掌，全场观众给了你长达一分钟的起立鼓掌，这是其他任何一个选手都没有能够得到热烈鼓掌。虽然你最后的回答问题不太理想，可以看得出来你有些紧张，而且最后一项是看选手的身高体魄，作为中国人，你比不上那些老外的身高和肌肉的健美，但是你最终在20名全球的参赛选手中得到了第5名，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名次！我们太为你骄傲了！
从今以后我也可以跟别人骄傲的说，我曾经是名人的“媳妇”了。
昨天，我的男朋友租了一部老片子《莫扎特》来看。我记得你也很喜欢那部片子，我就跟他一起看。我男朋友说那是一部很好的片子，得过七八项奥斯卡奖。电影里，下着大雪的维也纳真是漂亮，那个孩子一样天真，水晶一样单纯的莫扎特跌跌撞撞的扶着墙从酒吧里走回家来，狭窄的街道上，覆盖着雪的青砖地上留下了他的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我的男朋友说，莫扎特四岁的时候就写出了协奏曲，7岁的时候就写出了交响曲，12岁的时候就写出了歌剧的人，一个给后人留下了41部交响乐（相比之下贝多芬只有9部），20部歌剧（贝多芬只有一部），23首钢琴协奏曲（贝多芬只有5首），而且只活了35岁（贝多芬是58岁）。我男朋友说，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叫他天才了，他是上帝派来的人，上帝在他的脑子里预先写好了乐谱，让他传给世人。
听说莫扎特的一生写了600多部作品，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安魂曲》，电影里最后他死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支曲子。在悲哀的《安魂曲》中，一辆简陋的木轮马车拉着一个租来的黑色的木头棺材，载着他的尸体向着一个教堂墓地驶去。雪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雨越下越大，小雨变成了大雨，马踏着土路上的泥泞和地上的落叶，木轮咯吱咯吱的响着，裹着他的尸体的黑色布袋被匆匆的倒进一个里面有七八具别人尸体的深坑里。牧师在雨里匆匆的念了几句安葬的话，一个带着黑帽子的送葬人冒着雨拿着铁锹往尸体上倒了一铁锹白色的石灰一样的东西之后，他们就急急的离去了。白色的粉末砸在他的裹尸袋上，飘了起来，像是一片凌晨的白雾，在没有墓碑的坑中弥漫开来。 Amadeus --- 我的男朋友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上帝的宠儿”，也是莫扎特的名字 --- 就这样在大雨中被草草的埋葬了。悲哀的是，这么一个上帝的宠儿，至今也没人知道他的尸骨确切在哪里。
我的男朋友一说“上帝的宠儿”，我就想起了你的遭遇，觉得你是“上帝的弃儿”，就觉得心很痛。你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让人心痛和悲伤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件比得上你的离开和听你自己跟我坦白说是gay让我更为心痛。我还记得刚离婚时的那些日子里，在夜幕低垂时，我常常一个人枯坐在黑黑的房间里，在孤寂的眼泪中回忆我们的过去，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的悲伤，是无法跟你发现自己是gay和是被领养的孩子时的悲痛无法相比的。如果我是你，那个时候可能就早已经轻生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你该经历了多少挣扎，才能够接受现实和面对现实啊。
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平时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做事。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次我欺负了你，明明是我的不对却硬要你承认错误，有几次我还说了很过分的话。有的时候其实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其他的烦事儿，我把怒火发到了你的头上，把你当撒气桶，对你歇斯底里。那几次你宁肯背过身去不言不语，也不跟我恶语相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你离开这座城市销声匿迹之后，我一直在祈祷你平安无事。虽然对你提出的离婚不能理解，感到委屈和愤怒，心里也在常常问为何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发展到不得不分手的地步，但是我还是很惦记你，怕你出了什么事，想要祈祷上帝保佑你。其实我当时还在等待你回心转意，等待你回来，觉得即使你跟别人好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我们的爱还是能够挽回的。
我感谢你把一切都直白的告诉了我。看到你的回复，当年的我们相爱的时候的事儿又历历在目，我会把那些快乐时光都珍藏在心里，留给将来作为回忆。
很遗憾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圣诞夜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不知道你来了，我会不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你知道我是个感情薄弱的人，我怕见了你会哭，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来，会伤害现在跟我好的这个男人。
你有没有想办法去找一找你的生身父母呢？虽然他们遗弃了你，相信他们那时也是不得已，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他们还在世，也许你还有兄弟姐妹们在世上呢。血浓于水，如果你能找到他们，那该多好啊。
祝圣诞和新年快乐！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4-2011 01:13:05 A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感谢你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去给我助威。
你们的旗子我一上台就看到了，那“加油”两个中文大字在看台上特别醒目和显眼。我虽然看不清楚你们的面孔，但是我想，举着旗子的人肯定是你和你的男朋友。
我当时非常的激动，你们来给我助威，给我增加了很多信心。我过去以为你知道了我是gay之后，会永远的鄙视我。我错了。你太能理解人了。要是没有你们在那里加油，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信心，不会把表演和presentation发挥得那么好。我原来以为会得倒数第一名，但是得到了第五名，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意外。
我更高兴的是，终于能有机会为中国的gay们所受到的歧视做些呼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意义要远大于任何名次。
你说得对，如果我的养父能够来到这里，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会改变看法的。但是，不幸的是，他在国内，不想跟我出来。我几次想请他出来，他都拒绝了。他说我没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他说除非我再结婚，生了孩子，他才会出来跟我住在一起。每想到此，我都很难受。他从小和我的养母一起把我养大，现在我的养母去世了，他年龄也大了，我想伺候他一下，都难以做到。我只好每年回去看望他一次，每次我回去都去带他出去玩，带他去吃小吃，带他去听京剧。每次他都很高兴，但是每次我走的时候说让他跟我到国外来，他都不肯来。
你问我有没有找过我的亲生父母，我的确找过。我的养父说，当初我的亲生母亲把我放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她给我的身上留了一封信，里面有一些钱和她的名字和地址。但是我母亲去世后，这封信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把家里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这封信。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养母的一个妹妹给我打电话，说我养母去世前给了她一包衣服，她一直没打开看过，也早给忘记了。后来她听说我在找我的生身母亲，突然想起来那包衣服，就打开来看，在其中的一个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就是我亲身母亲留在我身上的那封信。
我听了这个消息，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我就赶紧买了机票飞回国，拿到了那封信。那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颤颤抖抖的字体，还有一些眼泪的痕迹，果然还有我的亲生母亲的名字和地址。我拿着信去找地址，那个地方早已经被拆迁了。我找到市局的一个朋友，他从公安局内部系统里查名字，查出了一百多个同名同姓的人和地址。我们按照大致的年龄把名单缩小到了五名，然后去了五家，终于找到了我的生身母亲的家。
可是，不幸的是，我的生身母亲，她在两个星期前刚刚去世。
她去世了才两个星期，我就找到了她。
我跟她就差了这么一点点，没有见到她。是她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苦啊？！
想到这里我就想落泪，她要是知道我在找她，她既使倒气也一定会等我两个星期的，她毕竟是我的生身母亲啊。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何况我是她不得不遗弃的儿子，她一定曾经千百次的后悔过。
我听到她刚去世不久的消息的时候，我的身体禁不住颤栗起来。他们给了我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看上去无比单纯和淳朴，就像是一个农村姑娘。
我能够想象得出当初她把我放到那个医院门前的心情。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放在地上，她的心一定是已经完完全全的粉碎了。她一定是没有办法才做这样一件事的。她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信，留下了钱，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一定是为了怕我被人领走后，人家变心了，后悔了，怕养父母对我不好，这样领养我的人还能够找到她。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我想，在她临终的日子里，她一定在后悔这件事，她一定在盼望着我能够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如果我要是能够在她临终的的时候赶到她的病榻之前该多好啊。
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的养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抽着烟，默默的呆滞的看着窗外。他心里一定在后悔没有把我是被领养的情况早些告诉我。我不怨他，我的养父母把我从降临到人世的第三天开始把我养大，他们比我的亲生父母还亲。他们想要保持这个秘密，不愿意让我知道我是被领养的，这是人之常情。他看着窗外看了好久，最后说了一句：儿啊，这就是命。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昨天晚上，一个杂志记者特意来采访我，因为我是参赛选手里唯一的一个亚洲面孔的人，又替中国的gay做过呼吁。他问我说，为什么我的 presentation能得到一分钟的起立鼓掌呢？我说那是因为中国和亚洲有几百万gay，我在为他们呼吁，呼吁他们得到作为人所应该得到的尊重，和有恋爱，工作，生活的自由和权利，这一定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他又问我说，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我说，我不想要有来世。他很吃惊，问我说，为什么呢？大多数人都说想要来世做个比尔盖茨，梦露或者毕加索一类的人。我说，我经历了这些事儿，已经够了，不想再有来世了。
我想，不管怎么说，我算是一个幸运的人，能够生活在一个对gay比较宽容的社会，还有你这样的能理解我的“媳妇”。
明天早上我就要坐最早班的飞机离开了，以后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们了。我没有想到命运会让我们再一次邂逅，给了我一次机会跟你解释这一切，来让我表达对你的愧疚和抱歉；同时让我看到了你走出阴影，开始了一个幸福的生活。为此我衷心感谢上帝和命运的安排。
没有什么比我看到你跟你的男朋友亲昵的在一起让我感到更欣慰的了。从你的信中，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爱好广泛，有同情心，很能理解人，对你也很好的人。
想起过去就好像恍如梦中一般，我心中不断的闪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你一如我们当初第一次相逢时的美丽。
在过去的五年里，我常常想起你。岁月也磨不去你的美丽，和那些美丽的回忆。我的心里常常充满了感伤。我住的城镇挨着海边，晚上的时候我经常走出家门，沿着海岸去散步，听波涛汹涌，看着沿岸的点点星火。海风经常吹过来，抚过我的脸庞。我喜欢在海边的岩石上坐下来，点上一支烟，静静的看天和水交接的地方的灰蒙蒙的海平线，和海面上飞翔的海鸥。我常常会想起你，纳闷你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在我心里已经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回忆。
这次不期而至的邂逅，让我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纠缠着我的心结。那些过去的悲伤和阴影已经如流水一样过去了，我只是祈祷你从今往后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祝你们圣诞和新年快乐！
大明
(全文完）
（注解：这一篇是为参加文学城海外原创圣诞征文写的，当时统一用斑竹“2010的冬天”名字贴出来的）
Sent: Dec-21-2011 10:07:28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昨天，怎么这么巧，在老何家的圣诞party上碰到了你。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座城市里来，不来找我，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的电话一直没变，我在等着有一天你会打电话给我，可是你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显得特别惊讶和尴尬，我看到你端着酒的手在颤抖，酒杯歪了你也没有觉出来。老何走过来问，你们认识？老何他不知道，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我看见你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说，她以前是我媳妇。
你知道你那一句话，管我叫媳妇，让我的泪水一下也流了出来。虽然，是“以前”。
你过去总爱说媳妇这媳妇那，你经常说，媳妇我想吃馒头了，蒸锅馒头吧。或者说，媳妇我困了，睡觉去吧。或着说，媳妇，来，我给你挠挠后背，或者说，媳妇，我想你了，想要你了。或者说，媳妇你做的红烧肉很好吃。或者说，媳妇，我下班回来了。
每次听见你叫我媳妇，我都心里很感动。从我成为你的女朋友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你就媳妇长媳妇短的叫我，我就觉得真的是你的媳妇了。你高兴的时候，会说，媳妇，今天我很高兴，bla bla bla，你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着你高兴起来。你烦恼的时候，也会跟我说，媳妇，我要自己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就不去打搅你，虽然我很想为你分担你的烦恼，但是我知道你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但是我们还是分手了。
你没有给我一个理由。你只是有一天拿了一摞纸来说，媳妇，我们离婚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想离婚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晕过去了，朦胧之中听见你在叫我，媳妇媳妇。我睁开眼，看见你在哭。我也哭了起来，一遍遍问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哭着说，媳妇，是我不好，只有跟你离婚了。我问你说，你是让别的女人怀孕了吗？你摇摇头说，不是，你别问了。
要是过去，你不让我问一件事，我就不问了。但是那一次，我还是忍不住接着问你说，你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吗？你哭着摇头说，媳妇，不是。我抽泣着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在纸上签了字，我们就会真的分开了啊。从此后这个家就不再是你的家了，从此后我们就会分开了，从此后也许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再也不能搂着我睡觉了，我们再也不能坐在一起看电视嗑瓜子包饺子了。这是你要的么？你点点头，说想了很久了，想清楚了。
我说，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因为到现在我还没能生孩子吗？你还是边哭边摇头说，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媳妇你别问了。
我看着你的泪水，你的苍白憔悴的面容，你的深陷的双颊和眼窝，以及脸上那种决绝的表情，知道我再问了也没有用。你是那种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儿的人，就会不管不顾的去做的人。我在离婚纸上签了字之后，就跑进屋里趴在床上去大哭去了。
我还记得五年前你走出家门的时候，你拿着两个旅行箱，从家里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把旅行箱放在门外，回过头，眼睛红肿的跟我说，媳妇我对不住你，你忘了我吧。
可是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呢？
你是第一个管我叫媳妇的人。从我们相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让你快乐幸福，我就发誓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会自己离开，让你去找你的幸福。
我做噩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真的出现。
而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你跟我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早起打电话问老何要了你的Email。我只是想通过Email问一下当初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分开，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结婚了三年，每年 365日，前前后后我们一起度过了将近一千个日子吧。这一千个日子，我们从来没有一天分开过，从来没有一天你不管我叫媳妇，从来没有一天我们不睡在一起，从来没有一天你说过我。我有时爱跟你发脾气，我好小心眼，有什么错都赖在你头上，跟你无理取闹，每次你都让着我，从来不跟我吵嘴，顶多了只是不说话。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骂我几句，因为好多时候我自己事后也觉得我是在跟你耍泼，表现得就像个泼妇，但是你从没有骂过我一句。
我还想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情况，你毕竟曾经是我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知道在分手的五年里，你经过什么，能让你变得像是过了十年一样的苍老。跟你重逢之后，我本来已经平静的心里又涌起了很多悲伤。我本来觉得我已经哭了那么多，已经把一辈子的泪水都哭出来了都不会再哭了。但是我今天又哭了。
如果你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原因，那也可以，我也会理解，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有一天可以告诉我原因为止。本来是五年以前我就该跟你当面问清楚的，但是我没有。我想，你当初不告诉我离开的理由，一定是你怕我承受不了打击，怕让我更难受。看到你失踪了五年，我一直在为你担心，我甚至猜测你是杀了人，不得不离开我，销声匿迹。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是我不好吗？是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能做你的媳妇了吗？你是杀了人了吗？
快到圣诞夜了，不管怎样，先祝你圣诞愉快和新年快乐。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3:07:28 P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我没有想到会在老何那里会遇见你，不知道你也认识老何。
在老何家里邂逅到你的时候，你看出了我的惊讶，但我心里的惊讶和悔恨，比你看出的还要多十分。
当时我正倚着窗户，在看屋外的雪。对面的房子上挂着一串串的圣诞彩灯，彩灯五颜六色，把房子和车库的屋檐给点缀起来。房子的窗户上挂着红红绿绿的拐棍糖和雪橇形状的彩灯，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给圣诞增加了很多节日的气氛。外面的雪还在下，雪花安安静静的一片一片飘下来，树枝一动不动，我都想伸手出去接几片雪在手里。离开你之后，我去了南部，那里圣诞的时候从来没有雪，所以我对雪非常怀恋。我看到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虽然没有过去我在这里的时候雪多，但是已经勾起了我很多的回忆。
我本来在对着雪沉思，一点也听不见屋里别的人在说什么，但是耳朵里突然飘来你的名字，听到你的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来，就看到了你。那一刻是这么的猝不及防，我的眼里充满了喜悦和悔恨的泪水。
你真的像五年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我看见你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俏丽的脸庞上，眉毛修饰的很漂亮，眼睛又大又黑，小小的鼻子翘起，嘴唇微微的噘起，头发一根根很直很整齐的垂到了肩膀。你的皮肤还是像过去一样的白，看上去光滑而充满了弹性。我看见你拿手摸了一下鼻子，那是你的掩饰心里不安的时候的下意识动作，你的手和胳膊还是像过去一样的细长，苍白。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你的神情，你的神情显得比过去沉稳多了。
我站在你面前，觉得很惊恐。因为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重来这座城市，当初离开它，是为了逃避，想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座伤心的城市。本想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结果还是撞见了你。我当时愣在那里，头脑发晕，什么话也不会说，也说不出来了，直到老何问我，我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本来想说，这是我的前妻，但是话到嘴边，说成了“媳妇”。一直管你叫媳妇，还是改不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为了离婚的事，你一定心里很恨我。我只想逃走，在你的面前赶紧消失掉，因为我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解释过去发生的事儿。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就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叫着你的名字，向你走来。我想那是你的男朋友吧。我趁你回过头去看他，就赶紧溜走，到屋子的另一角去了。
后来我一直在壁炉一边的角落里坐着，看着你和你的男朋友在屋子的另一角跟大家聊天。壁炉里的炉火熊熊，火光跳跃到人的身上和脸上，有几个人在拿着麦克风守在电视机前唱K，其中一个人唱着卡彭特的一首伤感的老歌：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 太阳为何依然照耀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 海浪为何拍打着岩岸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 / 因为你不再爱我了
Why do the birds go on singing? / 鸟儿为何依然歌唱
Why do the stars glow above? / 星星为何在天上闪耀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 / 当我失去了你的爱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 当我清晨醒来
And I wonder why everything's the same as it was / 纳闷着为何一切如常
I can't understand, no I can't understand / 我无法了解，我真的无法了解
How life goes on the way it does / 生命怎会像往常一样运行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 我的心为何仍在跳动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 我的双眼为何在流泪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有时我能听到你的只言片语从屋子的另一面飘过来。我看见他搂着你的腰，很亲昵的跟你说笑，看见你坐在他的身边，把手让他攥着，放在他的腿上。我知道你有一个人在爱着你，看见他对你很好的样子，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本来一直想等着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想跟你单独说句话，但是看见他总在你身边，我就没有过去。
离开老何家，我回到旅馆里（顺便说一句，我是到这里来参加过节的一个活动，住在旅馆里），躺在床上，我的心情既悔恨，又内疚。我想起了我们在一次郊游聚会中第一次相逢的情景。
记得那一次是学生会出面组织的秋天看枫叶聚会。我们搭坐同一辆车去公园，中间迷路了，去晚了，没赶上大部队，只有我们车上的四个人一起结伴，下了车沿着山路走，欣赏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
我记得那天你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裙子上有白色的小花，还有一片一片白色的叶子。你好像刚洗了头，头发很光滑的飘逸着，还有一股苹果的清香。我看见你化了淡妆，睫毛涂得很黑，显得很长，眼睛也又黑又大。再配上你的黑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和那个美丽的裙子，你显得清纯俏丽极了。我看到你的清纯的样子，觉得就是韩剧校园剧里面的那些整过容的漂亮的女主角也没有你清纯和美丽。中间你打手机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细长白嫩的手，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你有一双很深情的眼睛，当你用它们来凝视别人的时候，谁看了它们，都会中了魔法，都会爱上你的。
我们几个在路上慢慢走着，想反正也赶不上大部队了，就慢慢走吧。记得路上的落叶好多，山坡上是一片一片的枫树林，黄色的红色的发白的树叶混杂在一起，美丽得一塌糊涂。阳光从树林的缝隙穿过来，洒在林间的小路上。小路边上是一块一块的灰色的岩石，各种各样的石块，有的就像是被刀切了一下的悬崖峭壁，有的地方还有石洞。我们走到一个小径拐弯的地方，那里有木栅栏拦着，防止游人掉到山坡下面去。你说累了，我们几个就坐在木栅栏上，拿出带的水果和零食来吃。你坐在我身边，我们就像是老朋友一样的聊天，觉得特谈得来。我知道你也是学生，跟我一样，只不过你是另外一所大学的，还知道你住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看着你的脸庞，就会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烧，你看见我在看你，脸上有时也涌起一片红晕。
我觉得你是一个漂亮而奇妙的人，喜欢上了你，回来后还陶醉在跟你并肩而坐在木栅栏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落叶和树上树下跳跃的银灰色的小松鼠，一起吃零食和聊天的快乐之中。不论你说话的方式，还是你随意伸开的腿，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美，像是最美的女神。你的眼神让我想入非非，看到你的眼睛和脸庞，我就能得到很大的满足。
从那次郊游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后来成了好朋友，当时为了追你，我采取了各种手段，经常叫你去参加各种活动，也常常在你们学校的图书馆里偷偷等着你。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后来你也毕业了工作了，后来你成了我的媳妇。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波澜不惊。
我们过着婚后的平平安安的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是一个gay。
你问我为什么跟你离婚，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任何人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当时我羞于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gay，就是你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因为很多人都觉得 gay是有病，是不正常，他们觉得gay是萎缩的，肮脏的，变态的。他们歧视gay。他们躲避gay就像是躲避艾滋病一样。
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比较能够正视这种事实了，也敢大声而骄傲的说，我是gay。但是当时我既不能接受这样一种事实，也不敢告诉别人这种事实。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我当时处在心灵的极度折磨之中，得了抑郁症，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痛不欲生。从来没有一种打击像发现这个事实让我更沮丧的了，因为在我自己的内心里，我也觉得gay是不正常的，是有病，是变态。我也歧视gay。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gay。我想如果有种手术能够让我变成不是gay，我一定会去做这个手术的。
我背着你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是典型的抑郁症，他们给我开了药和假条，让我去修假一段。我没有告诉你，我每天都是在偷偷的吃药，在修假的时候我每天早晨假装去上班，等你上班之后我再回来，然后在你下班之前离开家，等你到家后再假装从外面回来。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得了抑郁症，那样你会跟我去看医生，发现我的抑郁症的真正的原因的。
我这样瞒着你，抑郁了有一年多。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经常有自杀的念头，总希望哪天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
当时我觉得我的一生完了。我的朋友们一旦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他们都会离我而去。你知道我从小有个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我告诉了他我是gay，他警告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然后慢慢的我们就失去了过去的那种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的感觉，最后没有来往了。事实就是这样，虽然很多人都在口头上说他们不歧视 gay，但是一旦他们自己的朋友承认是gay了之后，他们就会慢慢的远离他，把他边缘化，最后逐出他们的圈子。
不光是朋友了，即使是我的父母，他们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告诉了他们之后，他们很悲伤，很自责。他们觉得是在他们养育我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他们觉得是在我小的时候没有能够足够的关怀我，没有给我足够的爱。我跟他们说不是这样的，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说，不论在小时，还是在现在，他们都给了我很多的爱。但是他们仍然很痛苦。他们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我知道，那样会给他们带来耻辱，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亲戚。即使在今天，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够在生活中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他们让我远离我生活中的那些gay朋友，想让我重新结婚，有个孩子，觉得这样也许会让我走回正轨。他们太爱我了，他们甚至想从国内给我找个女孩跟我结婚，这样来让我变回“正常人”。可是我不能。我已经害了你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害了别的女孩。
引起我下定决心跟你离婚的，是我看到我不但不能够给你幸福，反而在把你拖进一场更大的不幸当中。我看到你在怀疑自己的吸引力不够，你觉得我喜欢柴火棍那样的体型的女人，你就拼命的减肥，想让自己变得在我眼里更可爱一些。你开始病态的经常不吃饭，呕吐，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拼命的想劝你，想打消你的这个念头，但是你还是那样接着做。因为我们没有孩子，你开始有一种自卑的感觉，觉得你永远生不了孩子。你在到处打听生孩子的偏方，拿着别人给你的偏方去抓药，熬一碗一碗的难喝的中药汤喝。我看到你的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我心痛得不得了，但是却无法阻止你的那些近似疯狂的举动，因为你是一个比我还固执的人。
我曾经发过誓要让你幸福，到后来发现我无法兑现这个诺言，除了离婚之外我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你从这种不幸的状态解脱出来。我觉得我必须要正视自己和现实，不能再欺骗自己和存有幻想，必须承认自己是个gay，承认我无法让你幸福起来。对于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我只能承认和适应它，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你年轻漂亮，我深信不疑你会找到一个“正常”的爱你的人，重新有个幸福的家庭。我知道除了离婚，我没有办法让你幸福起来了。我想，离婚对你和我来说都会是一个解脱，你可以重组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也不必背负着gay的重压跟你扮演一个幸福和蔼的家庭。所以我下了决心跟你分手，这实在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离开了这个城市，是希望转换到一个新的地方，能够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同时，也是不想继续给你添加烦恼和困惑。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很小，只要我在这里，就免不了会遇见你。而且，在这里，别人迟早会知道我是gay，就会嘲笑你曾经嫁给了一个gay，让你也抬不起头来，会影响你的幸福。所以五年以前我离开了这里，没有再回头。
你也许会问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你这一切。那时我羞于把自己是gay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你，我当时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个gay。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后笑话你。离婚对你来说已经是够痛苦的了，如果让别人再笑话你嫁给了一个gay，那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你会双倍的痛苦。
对于我们的婚姻所给你带来的不幸，我一直充满了深深内疚和自责。如果我要是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是绝不会把你拖进这样一场不幸的婚姻里来的。我本来想离开了这里，再也遇不到你，就没有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让时间去慢慢愈合你的伤口。但是既然又一次遇到了你，你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犹豫再三，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不管你是否能接受，能理解，就像你说的，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过我觉得宽慰的是，在老何家看到了你的男朋友跟你在一起。要是你还是单身一人，我会更内疚的。他看上去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对你好吗？
快到圣诞了，你们一定在家里准备好了圣诞树和圣诞礼物，准备过一个温馨的圣诞夜吧。祝你们圣诞快乐！
大明
From:小梅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4:10:08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读着读着你的回复，我就忍不住失声哭了。
原来你经历了那么沉重的内心挣扎啊。
自从你走后，五年了，你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有时还能见到认识你和我的熟人，他们有的知道我们离婚了，有的不知道。知道我们离婚的人都说你傻，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说不要就不要了。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人会问起你，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很吃惊的问，他是跟小三走了吗？我跟他们说你不是，说我不相信你会瞒着我喜欢上别的女人。他们都说我傻，说我被蒙在了鼓里。我越说可能是我不好，他们就越说是你不好，把你给骂一顿，说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愤愤不平的说你的时候，我都求他们别说了，因为他们一说你，我就心里更难受了。有好几次我只好哭着离开了。
五年过去了。刚跟你分手的第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哭。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我以为你既然销声匿迹，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想到在昨天，在老何家里与你重逢。
我走进老何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站在远处的窗户前在看外面的雪，背影很像你。我跟自己说，肯定是想你想出来的错觉，不会是你。等我走近老何家的客厅，老何把我介绍给客厅里的人的时候，我看见你转过身来，才看出来那个人的确是你。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在直直的看着你，老何家里满屋子的人在我的眼里都不见了，我的眼里只有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直到你对老何说出那句话：她以前是我媳妇，我才敢确信这就是你。
五年过去了，你的脸上比过去沧桑了许多，完全不像是五年应该出现的。你说我跟五年前还是一样，没有变。他们别人也说我是这样，但是你却变化了很多。你的眉头紧皱，眉间有一道深沟，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变故。在那一刻，我觉得你老了十年，也许十五年。你的脸上透出的忧郁神情，跟你的年龄不相配。
在离婚以后，我曾经猜想过各种可能，包括最没谱的猜想，猜想过你是杀人了，猜想过你是欠了赌债，猜想过你是跟别的女人好了不爱我了，猜想过你是一个特务，身份暴露了只好销声匿迹。。。就是没有想到过你是gay。现在我能理解很多事情了。
为什么你不早一些告诉我呢？为什么非要等到我再一次见到你才告诉我呢？如果我要是没有在老何家遇见你，你是否准备把这一起都埋在心里，永远不让我知道呢？
其实如果你能早一些告诉我，我会理解的。本来以为不会知道谜底了，当时还对你有过许多怨恨，恨你不告诉我原因。这次邂逅，本来也不想再追问那些过去了的事儿了，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给你发了那个email。如果我触动了你的伤口，请你原谅我吧。
昨天在老何那里，我本可以跟你讲很多话，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你总是在躲避我，我想你不愿意在很多人面前谈论我们的事情吧。吃完饭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目光呆滞的凝视着壁炉里面燃起的熊熊篝火，好像在陷入沉思里。我想，那是你在回想你跟我在一起的往事吧。有几次，你的呆滞的目光扫过我的脸上，你都很快的把目光躲避开了。然后，你很快就离开了老何家。
你走的时候，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我多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媳妇，说一声，媳妇，我想吃馒头了，蒸锅馒头吃好吗？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就发酸，我就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的眼泪从你离开的第二年起就没有了。它已经哭干了。
今天早上外面下了大雪，我从窗户里看出去，邻居的房顶上都是一片白色，窗前的树枝也都变成了白的。地上铺着一层雪，雪上有很多轮胎碾过的痕迹。每当我自己在门前铲雪的时候，或者把车上的雪给扫干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那会儿你在的时候，你都不会让我去做这些事情的，你都主动说，媳妇，我去铲雪去。每次你都把雪铲得干干净净。有的时候，你会拍一个雪人，然后进屋来跟我说，媳妇，我做了一个雪人在门外，以后咱们有了小孩子，我也给他们拍雪人。
我也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次。那一年我刚出国来读书不久，我们系里的小崔说有人组织一些中国来的同学出去秋游，问我去不去。我就说好啊，去。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是靠做bus或腿着11路去上学。他说他会开车接上我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去。
那个周末小崔来接我的时候，车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前面是老姚，后排座上是你。你个子很高，人长得帅，很热情，也很会说话。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见人三分熟，像是一个天生的sales，总是能找出一些话题来讲。那一路上，我们的车里基本都是听你在讲。
你们饿不饿？你问我们说。我带的有洋臭豆腐，你们来点儿吧。
洋臭豆腐？我很好奇的问，什么是洋臭豆腐？从来没有听说过。
就是奶酪啊。你说。很好吃的。
你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发绿的丹麦奶酪，果然气味很大，跟臭豆腐有一拼。你掰给我和车里的人一人一小块，尝了一下，还真好吃。我觉得你逗死了，出来玩带这么大气味的吃的，不怕把人熏晕啊，还管它叫洋豆腐。
那次郊游之后，你请我到你的住处去吃饭。我觉得很惊异的是，你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你做的泡菜，酸甜可口，简直太好吃了，吃过了就还想吃。你也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住处收拾得很干净。你告诉我说，你的房东是个女的单身老外，有三十多岁，爱喝酒。你住在房东的阁楼上，房顶是呈三角状斜下来的，所以你的房间是两头矮，中间高。我在走廊里见到了你的房东，她看上去是个很nice的人。你说她喝完酒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说，有一次她喝完酒，半夜里来敲你的门，想进你的屋子，把你吓坏了，不管她怎么敲门你都不打开门。我当时觉得对你很佩服，觉得要是别的单身住的男生恐怕早就打开房门跟她一起睡了。那时根本没想你可能是 gay，觉得你害怕醉了的女人也有请可原。
记得有一次我请你和小崔他们到我的住处来吃饭，你钻到我的饭桌底下去把桌子下面的脏的地方用指甲抠掉，让我和小崔他们都大跌眼镜。你喜欢电影和音乐，那天小崔跟你聊电影，我跟你聊歌曲，你都能讲出一套一套的来，很有见解，让人佩服。印象很深的是你当时给我们讲的一段故事，说有一次晚上你开车出去，遇到了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她站在街口，见了汽车就拦，别人都不敢停下，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停下了。她说身上没钱，叫不了出租了，问你能不能帮忙把她送回家去。你说可以，就让她上了车。她一屁股坐到后座上，就睡着了。你问她家里地址在哪里，好送她回去，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醉成一滩烂泥躺在后座上。你吓坏了，把车停靠在马路边，问她话，她只顾睡觉，什么也不回答。你有些后怕，觉得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根本没法儿解释。你看见有辆警车远远的驶来，就跑到马路边截住警车，跟警察把情况说明。警察疑惑的问你说，你为什么让她上你的车呢？你说，她说没钱。不能打出租，我想带她一段没问题。警察嘲讽你说：你真是好心啊。警察来到你的车前，把后座打开，让那个喝醉了的女的下来。这回她倒是听见了，就摇摇晃晃的走下了。警察把她带到警车里，跟你说，你不用担心，可以走了，我们会把她送回去的。你谢天谢地的赶紧开车开走了。从你这个故事里，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心很善良的人，也不会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记得有一次我给你打电话，你接起电话，学着电话留言机的声音说：对不起，我现在不在家，但是你可以跟我的留言机讲话，然后你学留言机启动的声音“beep”一声，逗死了。
我觉得你说话特逗特风趣。你在家里跟我叨叨说：
媳妇，我总觉得人活着没劲儿。
怎么了？我问你。
就说上班吧，没劲儿，你说。天天跟三孙子似的上班干活，拍老板马屁看同事脸色把脏活累活扔给印度人，没劲儿。不上班吧，也没劲儿，自己闷家里连个同事也没有，想跟人说句话都得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上网啊，我说。自己在家可以上网，没准儿会遇见和砍晕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做你媳妇。
没劲儿，你说。天天跟个蜘蛛似的挂在网上，跟一群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人要么打架拍砖头要么互相吹捧，闲的。不上网吧，也没劲儿。现在这日子，离开了网络，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去了，就像抽大烟上了毒瘾的人，你不让他抽了，他得憋死。
我觉得那时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后来你跟我求婚的时候，虽然我们那时还认识时间不长，也刚毕业开始工作不久，我一下就答应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小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结婚以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发觉你对我的身体不敢兴趣。我们在家里不像是两口子，倒像是两个好朋友一样。我曾经怀疑过，你是不是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做爱，所以回到家里不想跟我做爱了。但是你每天下班都是准时回家，晚上要是出去也都是跟我在一起，而且你的身上，衣服上，车里也都没有女人的香水味，我觉得也不像是你外面有了女人的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我在你面前失去了吸引力，于是我去做美容，减肥，去买那些性感的内衣，想改变自己。为了减肥，我每天中午只吃一小袋酸奶，晚上也吃得很少，后来减肥过度，得了厌食症，见了食物就吐。
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但是看见你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不想再难为你了。因为虽然我很痛苦，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更痛苦。那几天，我上班也上不下去，每天以泪洗面，上班的时候经常自己对着电脑屏幕偷偷流下泪来。下班的时候，我都是低着头走出办公室，怕同事们看见我的红肿的眼睛。我虽然不想跟你分开，但是我觉得我就像是一艘被砍断缆绳的小船，被水推着，离你越来越远。
离婚以后，我跟公司请了假，去了古巴，在哈瓦那的海滩上呆了一个半月，才觉得心情平静了一些，可以回来上班了。等我回来之后，发现你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了。
你问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他是个不错的人，他是个剑桥博士，在政府工作，人很开朗很热情，对我也很好。我跟他是去年在一次出差的时候在飞机上认识的，我回国了一趟，从芝加哥转机回来，在芝加哥到这里的小飞机上认识了他，跟他坐在一排座位上。他当时给我讲了很多笑话，让我一路上都很开心。下飞机的时候他管我要电话号码，我告诉了他。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我，我们就开始了dating。遇到他，我觉得很运气。
你父母还好吗？记得当初跟你回国的时候见过他们，他们的年龄都大了，需要你常常回去看他们吧。
你说你住在一个旅馆里，要是你一个人圣诞的时候无处可去，就到我们家来跟我们一起过圣诞夜吧。
还想问问你，你这次到我们城市里来参加什么活动呢？你可以不回答，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2-2011 16:28:15 P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看到你回复说你的男朋友很好，我觉得非常高兴。你终于遇到了你的白马王子。衷心的祝愿你们能够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从此后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现在正在离旅馆不远的一个咖啡馆里坐着，一边看着窗外正在飘的小雪，一边给你回Email。窗外的天空是阴沉阴沉的，厚厚的深灰色的云压下来，缓缓移动着，天空显得很低，好像举个杆子就能把云层给捅个窟窿一样。我刚才往咖啡馆开车来的时候，马路上的雪已经随下随化了，但是路边的草地和树全都给盖上了白色，草地上的雪像是一团一团的白色的棉絮，雪松上的雪像是一朵朵小百花点缀在青青的松枝上，而光秃秃的枫树枝上的雪像是绵延不断的山岭。雪打在车窗玻璃上，变成了小水珠，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挂着雨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终于又见到了白色的圣诞节了。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向咖啡馆走来的时候，一阵阵冷风吹过来，把雪刮到脸上和脖子里，觉得一阵阵的刺骨的寒。这几年在南面生活，已经不习惯北面的冷了。天空上飞过来一只寒鸦，在我的头顶上凄惨的枯叫了一声，张着黑黑的翅膀飞过了盖满薄薄的一层白雪的屋顶。虽然还没到夜晚，咖啡馆里的灯已经都开了，把里面照得灯火通明，桔黄色的灯光给屋里增添了很多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咖啡馆里面的桌子几乎都被人给占满了，他们在那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我坐在靠墙边的一个小沙发上，一边让热咖啡暖着手，一边想起了我跟你分手后的一些情景。
我本以为跟你分手的时候你会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所以我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一言不发的听着。但是你并没有对我喊叫，你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关上门去痛哭。我无论怎么去敲你的们，你都不打开，这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你知道，有的话是说出去就无可挽回，但是有时候不说，会让人更难受。
你可以想象得到，自从发现自己是gay，又跟你分手之后，我几乎处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中。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来我的心就会痛起来。我到了南面海边的一个小城落脚，这里有我的一个大学好友，我在他的家里住了大半年，直到我重新找到工作才搬出去。我本以为离开你和这里，见不到那些熟悉的地方，人物和环境，会让我的心情好一些，但是我不知道，到了这边，我的心情更糟了起来。因为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自己更觉得孤独。
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到离我的住处不远的海边的一个灯塔顶层上去看日暮，看着落日和天上飘的惨淡的浮云被黑夜吞噬，听着低飞的白色的水鸟在海上传来的一声声哀鸣，我的心中就涌出无限凄凉的感觉。
那个灯塔上常常空无一人，从灯塔上我可以看到海边的沙滩和海上的帆船，还有海面上低飞的水鸟。我默默的站在灯塔最顶层的窗户边上看海，脚下二十丈深的地方是坚固的岩石。我做梦似的把往事回想一遍，想起你，想起我的母亲，想起年少时的轻狂，想起辛弃疾的那首《水龙吟》：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想想自己到国外来，本来是想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但是幸福就在我眼前破裂了。我不知道今后自己会怎么办，觉得生不如死，就忍不住泪洒千行，一股哀愁和抑郁把全身笼罩，恨不得从灯塔上跳下去。
黄昏的时候，海面除了退潮之外通常很安静，几只孤鸟在海边的岩石上栖息着。我常常想，这是一个多么孤寂的海啊，多么孤寂的鸟儿啊，多么孤寂的天空啊。我常常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站到多久，直到太阳完全沉到海平面底下，海面上的游船都回到了港口，海边的沙滩笼罩在阴影里，月亮明晃晃的升起来，海岸边的一个一个小房子里闪起了点点的灯火，我才觉出肚子饿了和身上的寒冷，于是起身离开灯塔，慢慢的向着住处的方向走去，带着悔恨和懊恼的心情。
有时我会在沿途的一个小酒吧里坐一会儿，要一杯啤酒。有时我不知不觉的会喝多了，眼睛发呆的看着酒杯里的橙黄色的啤酒，醉倒在酒吧里，那时我才会好受些。好多次，我都觉得我这样的情绪和生活状态，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离开人世。那是我生命中的最低谷，回想起那一段经历真是可怕。
你问我的父母怎么样，我的父亲还健在，但是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是两年前去世的。在她临终之际，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我不是她亲生的，是她领养的。
我是一个私生子，在出生之后第三天被我的亲生母亲放到了一家妇产医院的墙外。
你可以想象，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发现自己是gay之后，又发现是个被亲生母亲遗弃的孩子。天啊，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赶在我身上？我过去只是在电影上看过有好心人在街头捡起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没想到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被亲生母亲遗弃的人。
我当时刚从发现自己是gay的抑郁症中走出来，又被这一消息打回了抑郁状态，我几乎又想自杀了。我记得我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黑暗里痛哭了一场，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恨我的亲生母亲，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的养父母说，他们看见了我在墙角下哇哇大哭，就把我抱了起来，把我抱回了家。他们，就像那个《搭错车》里的哑巴一样，虽然自己生活也很艰苦，家里还有别的孩子，但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把我养大，给了我跟他们的亲生儿子一样的恩情，让我从小从没有想过自己是领养的。他们甚至对我比他们自己的亲生孩子还好。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我这次到这个城市里来，是来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同性恋选美比赛。我在我们的城市里赢了一个第一名，这次是来参加全球大赛的。这次比赛各个国家都有选手参加比赛，唯独中国没有。去年我回国的时候，在国内见到了一些gay，他们在国内备受歧视，比我们这边要悲惨得多。我想要在大会上替中国的gay们讲句话，天生是gay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要自己不受歧视的权利。
谢谢你邀请我去你们家过圣诞夜，但是圣诞夜晚上在一个gay的酒吧里我们有个gay派对，我事先已经说好了去那里，就不能去你们家了。
明天是比赛的日子，如果你们要是有时间，欢迎你们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到会场来为我们助阵。你不用担心，很多来看比赛的人都不是gay，他们都是为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来助威的。比赛的地址就在你们这里的那个大体育场举行，晚上7点开始，到时到门口买票就可以进去。
再一次感谢你的邀请和你的回复，
大明
From:小梅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3-2011 23:45:10 PM
To: [email protected]
大明
我们刚从同性恋比赛的现场回来，你上台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你！
昨天晚上我告诉了我的男朋友你的事，他觉得我们应该去给你助威。
他说他从小是个孤儿，也是在养父养母家里长大，所以特别能理解你听说自己是被领养时的心情。他说他从小内心里觉得很孤独，也有好几次想去死，但是他的养父母对他很好，总是给他很多鼓励和爱心。如果没有养父母对他的鼓励和支持，他也上不了剑桥。
我们今天早早的就到了会场，买票进去，拿到比赛日程，我就看到日程上有你的名字。我看了一下介绍，这次比赛参赛的选手都是各个地区或国家的第一名，你很了不起，没想到我的前夫还是这么一个美男子。我们也很吃惊的看到，里面的人真多，各种肤色，讲的各种语言的人都在里面。就像你说的，里面也有好多不是gay的人来为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加油，我们坐的地方挨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是为自己的儿子来加油的，他们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要是你的父亲能来看到你的比赛就好了，一定会改变他的观念的，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我们做了一面很大的旗子带了过去，上面用大字写着你的名字和“加油”。在你上台的时候，我和我的男朋友一起站起来，举起了旗子给你加油。你上场的时候，我们一下就认出了你，不仅是因为你是唯一的一个亚洲面孔的参赛选手，而且你穿的是一身典型的中国服装；你上来的抱拳动作，还是中国太极拳的样式。
你的presentation也是精彩极了，你替中国的gay们的所做的呼吁，感动了全场的人。在你presentation完了的时候，我们跟全场观众一样，一起站起来给你鼓掌，全场观众给了你长达一分钟的起立鼓掌，这是其他任何一个选手都没有能够得到热烈鼓掌。虽然你最后的回答问题不太理想，可以看得出来你有些紧张，而且最后一项是看选手的身高体魄，作为中国人，你比不上那些老外的身高和肌肉的健美，但是你最终在20名全球的参赛选手中得到了第5名，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名次！我们太为你骄傲了！
从今以后我也可以跟别人骄傲的说，我曾经是名人的“媳妇”了。
昨天，我的男朋友租了一部老片子《莫扎特》来看。我记得你也很喜欢那部片子，我就跟他一起看。我男朋友说那是一部很好的片子，得过七八项奥斯卡奖。电影里，下着大雪的维也纳真是漂亮，那个孩子一样天真，水晶一样单纯的莫扎特跌跌撞撞的扶着墙从酒吧里走回家来，狭窄的街道上，覆盖着雪的青砖地上留下了他的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我的男朋友说，莫扎特四岁的时候就写出了协奏曲，7岁的时候就写出了交响曲，12岁的时候就写出了歌剧的人，一个给后人留下了41部交响乐（相比之下贝多芬只有9部），20部歌剧（贝多芬只有一部），23首钢琴协奏曲（贝多芬只有5首），而且只活了35岁（贝多芬是58岁）。我男朋友说，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叫他天才了，他是上帝派来的人，上帝在他的脑子里预先写好了乐谱，让他传给世人。
听说莫扎特的一生写了600多部作品，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安魂曲》，电影里最后他死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支曲子。在悲哀的《安魂曲》中，一辆简陋的木轮马车拉着一个租来的黑色的木头棺材，载着他的尸体向着一个教堂墓地驶去。雪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雨越下越大，小雨变成了大雨，马踏着土路上的泥泞和地上的落叶，木轮咯吱咯吱的响着，裹着他的尸体的黑色布袋被匆匆的倒进一个里面有七八具别人尸体的深坑里。牧师在雨里匆匆的念了几句安葬的话，一个带着黑帽子的送葬人冒着雨拿着铁锹往尸体上倒了一铁锹白色的石灰一样的东西之后，他们就急急的离去了。白色的粉末砸在他的裹尸袋上，飘了起来，像是一片凌晨的白雾，在没有墓碑的坑中弥漫开来。 Amadeus --- 我的男朋友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上帝的宠儿”，也是莫扎特的名字 --- 就这样在大雨中被草草的埋葬了。悲哀的是，这么一个上帝的宠儿，至今也没人知道他的尸骨确切在哪里。
我的男朋友一说“上帝的宠儿”，我就想起了你的遭遇，觉得你是“上帝的弃儿”，就觉得心很痛。你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让人心痛和悲伤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件比得上你的离开和听你自己跟我坦白说是gay让我更为心痛。我还记得刚离婚时的那些日子里，在夜幕低垂时，我常常一个人枯坐在黑黑的房间里，在孤寂的眼泪中回忆我们的过去，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的悲伤，是无法跟你发现自己是gay和是被领养的孩子时的悲痛无法相比的。如果我是你，那个时候可能就早已经轻生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你该经历了多少挣扎，才能够接受现实和面对现实啊。
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平时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做事。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次我欺负了你，明明是我的不对却硬要你承认错误，有几次我还说了很过分的话。有的时候其实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其他的烦事儿，我把怒火发到了你的头上，把你当撒气桶，对你歇斯底里。那几次你宁肯背过身去不言不语，也不跟我恶语相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你离开这座城市销声匿迹之后，我一直在祈祷你平安无事。虽然对你提出的离婚不能理解，感到委屈和愤怒，心里也在常常问为何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发展到不得不分手的地步，但是我还是很惦记你，怕你出了什么事，想要祈祷上帝保佑你。其实我当时还在等待你回心转意，等待你回来，觉得即使你跟别人好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我们的爱还是能够挽回的。
我感谢你把一切都直白的告诉了我。看到你的回复，当年的我们相爱的时候的事儿又历历在目，我会把那些快乐时光都珍藏在心里，留给将来作为回忆。
很遗憾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圣诞夜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不知道你来了，我会不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你知道我是个感情薄弱的人，我怕见了你会哭，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来，会伤害现在跟我好的这个男人。
你有没有想办法去找一找你的生身父母呢？虽然他们遗弃了你，相信他们那时也是不得已，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他们还在世，也许你还有兄弟姐妹们在世上呢。血浓于水，如果你能找到他们，那该多好啊。
祝圣诞和新年快乐！
小梅
From:大明 （[email protected])
Sent: Dec-24-2011 01:13:05 AM
To: 小梅 （[email protected])
小梅
感谢你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去给我助威。
你们的旗子我一上台就看到了，那“加油”两个中文大字在看台上特别醒目和显眼。我虽然看不清楚你们的面孔，但是我想，举着旗子的人肯定是你和你的男朋友。
我当时非常的激动，你们来给我助威，给我增加了很多信心。我过去以为你知道了我是gay之后，会永远的鄙视我。我错了。你太能理解人了。要是没有你们在那里加油，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信心，不会把表演和presentation发挥得那么好。我原来以为会得倒数第一名，但是得到了第五名，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意外。
我更高兴的是，终于能有机会为中国的gay们所受到的歧视做些呼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意义要远大于任何名次。
你说得对，如果我的养父能够来到这里，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会改变看法的。但是，不幸的是，他在国内，不想跟我出来。我几次想请他出来，他都拒绝了。他说我没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他说除非我再结婚，生了孩子，他才会出来跟我住在一起。每想到此，我都很难受。他从小和我的养母一起把我养大，现在我的养母去世了，他年龄也大了，我想伺候他一下，都难以做到。我只好每年回去看望他一次，每次我回去都去带他出去玩，带他去吃小吃，带他去听京剧。每次他都很高兴，但是每次我走的时候说让他跟我到国外来，他都不肯来。
你问我有没有找过我的亲生父母，我的确找过。我的养父说，当初我的亲生母亲把我放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她给我的身上留了一封信，里面有一些钱和她的名字和地址。但是我母亲去世后，这封信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把家里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这封信。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养母的一个妹妹给我打电话，说我养母去世前给了她一包衣服，她一直没打开看过，也早给忘记了。后来她听说我在找我的生身母亲，突然想起来那包衣服，就打开来看，在其中的一个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就是我亲身母亲留在我身上的那封信。
我听了这个消息，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我就赶紧买了机票飞回国，拿到了那封信。那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颤颤抖抖的字体，还有一些眼泪的痕迹，果然还有我的亲生母亲的名字和地址。我拿着信去找地址，那个地方早已经被拆迁了。我找到市局的一个朋友，他从公安局内部系统里查名字，查出了一百多个同名同姓的人和地址。我们按照大致的年龄把名单缩小到了五名，然后去了五家，终于找到了我的生身母亲的家。
可是，不幸的是，我的生身母亲，她在两个星期前刚刚去世。
她去世了才两个星期，我就找到了她。
我跟她就差了这么一点点，没有见到她。是她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苦啊？！
想到这里我就想落泪，她要是知道我在找她，她既使倒气也一定会等我两个星期的，她毕竟是我的生身母亲啊。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何况我是她不得不遗弃的儿子，她一定曾经千百次的后悔过。
我听到她刚去世不久的消息的时候，我的身体禁不住颤栗起来。他们给了我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看上去无比单纯和淳朴，就像是一个农村姑娘。
我能够想象得出当初她把我放到那个医院门前的心情。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放在地上，她的心一定是已经完完全全的粉碎了。她一定是没有办法才做这样一件事的。她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信，留下了钱，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一定是为了怕我被人领走后，人家变心了，后悔了，怕养父母对我不好，这样领养我的人还能够找到她。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我想，在她临终的日子里，她一定在后悔这件事，她一定在盼望着我能够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如果我要是能够在她临终的的时候赶到她的病榻之前该多好啊。
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的养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抽着烟，默默的呆滞的看着窗外。他心里一定在后悔没有把我是被领养的情况早些告诉我。我不怨他，我的养父母把我从降临到人世的第三天开始把我养大，他们比我的亲生父母还亲。他们想要保持这个秘密，不愿意让我知道我是被领养的，这是人之常情。他看着窗外看了好久，最后说了一句：儿啊，这就是命。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昨天晚上，一个杂志记者特意来采访我，因为我是参赛选手里唯一的一个亚洲面孔的人，又替中国的gay做过呼吁。他问我说，为什么我的 presentation能得到一分钟的起立鼓掌呢？我说那是因为中国和亚洲有几百万gay，我在为他们呼吁，呼吁他们得到作为人所应该得到的尊重，和有恋爱，工作，生活的自由和权利，这一定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他又问我说，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我说，我不想要有来世。他很吃惊，问我说，为什么呢？大多数人都说想要来世做个比尔盖茨，梦露或者毕加索一类的人。我说，我经历了这些事儿，已经够了，不想再有来世了。
我想，不管怎么说，我算是一个幸运的人，能够生活在一个对gay比较宽容的社会，还有你这样的能理解我的“媳妇”。
明天早上我就要坐最早班的飞机离开了，以后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们了。我没有想到命运会让我们再一次邂逅，给了我一次机会跟你解释这一切，来让我表达对你的愧疚和抱歉；同时让我看到了你走出阴影，开始了一个幸福的生活。为此我衷心感谢上帝和命运的安排。
没有什么比我看到你跟你的男朋友亲昵的在一起让我感到更欣慰的了。从你的信中，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爱好广泛，有同情心，很能理解人，对你也很好的人。
想起过去就好像恍如梦中一般，我心中不断的闪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你一如我们当初第一次相逢时的美丽。
在过去的五年里，我常常想起你。岁月也磨不去你的美丽，和那些美丽的回忆。我的心里常常充满了感伤。我住的城镇挨着海边，晚上的时候我经常走出家门，沿着海岸去散步，听波涛汹涌，看着沿岸的点点星火。海风经常吹过来，抚过我的脸庞。我喜欢在海边的岩石上坐下来，点上一支烟，静静的看天和水交接的地方的灰蒙蒙的海平线，和海面上飞翔的海鸥。我常常会想起你，纳闷你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在我心里已经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回忆。
这次不期而至的邂逅，让我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纠缠着我的心结。那些过去的悲伤和阴影已经如流水一样过去了，我只是祈祷你从今往后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祝你们圣诞和新年快乐！
大明
(全文完）
（注解：这一篇是为参加文学城海外原创圣诞征文写的，当时统一用斑竹“2010的冬天”名字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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