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越南华侨女孩,写她的家族历史,第一句话是“我的祖先因为鸦片战争而从中国到了越南”,这话沧桑,悲凉。却是很多小人物家族史的开场白。
比如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华工的后裔的回忆录,起笔类似:1914年,萨拉热窝枪声响起,我的父亲,将因此而改变命运。
又比如这个做非洲贸易的公司。老板一家人是来自于柬埔寨的陈姓华侨。他们的先人避战乱从潮州移民到了柬埔寨。然后在雨林深处生息繁衍,大概已经百余年了。
柬 埔寨的国王曾经想把王国建设成“和平绿洲”。然而近现代的世界史,原本是一部放大的春秋战国。何况时值新旧格局在那个弹丸小国较量拉锯。七十年代,柬埔寨 风云再起,等到金边城开始落“掉炮”(可能就是炮)的时候,陈家才知道想要保全产业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他们已经够幸运的了,全家人全须全影地穿过马德望, 然后逃到了泰国。
陈家全家先在泰国难民营住了一年。陈家年轻的主妇名叫春娇,漂亮能干。每个人见了她都和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她就病死在了难民营了。
不过,她的骨灰被孩子们带走,也算是幸运了。红色高棉认为华侨全是资本家。陈家那些没有来得及出来的亲朋好友,大半饿死在荒郊野岭。陈家的小儿子说,我再次回到柬埔寨的时候,我就全都想起来了。
不过,他们的汉语却全忘记了。以至于有一次我骂他“滚你妈的”。他低头问,是什么意思?又过了一会儿,他过来试探,你骂我?
老 板兄弟姐妹有七八个。传言他们之间关系不好。陈家的大姐就对我说,前几年,他们大哥去世了,我们对外人说,他是癌症死的,其实不是。他死于艾滋病,就是那 年法国血库污染的丑闻(这件事情曾经被好莱坞拍成电影,我们总觉得,历史是多么遥远,庄严的事情。其实我们触摸历史,仿佛左手触摸右手)。他因为做心脏手 术感染的。最开始他不敢说,就问兄弟姐妹们,如果你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跌倒了,流血了,可是他说他有艾滋病,你们应该怎么办?类似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 题。终于有一天,他们家最小的妹妹,到底从一封医院的来信中看出了端倪。兄弟姊妹们商量以后,就决定假装一无所知。却在背后,帮着他申请他应得的赔偿。直 到事情上路了,兄弟们才挑明了。后来大哥过世后很多年了,他的遗孀照例情切如常。
不久之后,他们一位妹妹积劳成疾去世了,就像那一代的很多人。她的孩子不过9岁,心里害怕,可是按照柬埔寨风俗,他要剃度住在巴黎郊区的庙里。他的舅舅们就陪着他剃度了。舅甥们住在庙里。早晚诵读: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迦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
大概就像30年多年前,在泰国的难民营里。
或许因为前车之鉴,老一代的东南亚华侨都出奇低调,他们开着很普通的车,见人就笑。随便市政府里最普通的工作人员,甚至清洁工都对他们想骂就骂:你们中国人,除了赚钱还会什么。他们总是笑一笑。然后,继续卖命地,赚每一分钱,仿佛可以以钱来弥补永不能修复的安全感。
而 非洲人却往往是相反的。有个哥们在网上写了一段:有一次他们去非洲,请几个当地人给他们抓螃蟹。然后付给他们钱。那几个人欢天喜地。这哥儿们就对非洲兄弟 说,明天再抓一些卖给他们吧。然而以后的几天非洲人们却失约了。后来路上碰见了,问缘故,非洲人说,你们上次给的钱,够好几天了,为什么还要赚?
老板看着他的非洲工人们,想起了就说,又懒又笨,和当年那些柬埔寨当地人一个德性。
不过最开始老板认为,非洲小伙子陶艾是个例外。陶艾刚到公司的时候,一个人干的活儿可以顶两个。老板说,其实经常他可以顶三个人用的。
而老板对他的满意,在陶艾工作了一年半后,变成了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