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在一个酒吧里举行,包了半个场子,戴蒙的女同事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我的素牛仔裤立即引起一阵轰动,十几双眼睛的聚焦使我迅速飞红了脸,我抽空瞪了眼戴蒙,他幸灾乐祸地瞧着我。他的男同事大多穿着休闲,一半穿着牛仔裤和T恤,所以,我找不到机会看他出糗,心有不甘。
灯光闪起来时,我终于发现,我真正成为这个派对上最渺小的人物了。灯光撒在人群里,每个人都闪着熠熠的光辉,女同事尤甚,个个珠光宝气,手链、项链、耳环、单身戒指……晃得我有一刹那不得不挤巴上眼睛。
我不善言谈,又人生地不熟,只好巴巴地望着戴蒙,企盼他能照顾到我,让我不至于太落寞。我端起一杯酒,坐在一角,看戴蒙和他的同事扭动腰肢。他尽情跳着,胡乱舞着,他陶醉地撵着步子,和着节奏,打着拍子。他高谈阔论,他活泼地跟每一位同事互动,聊天。
我正襟危坐,盯着他看,心里却打出无数个问号:这是我的先生吗?如此光鲜亮丽的人竟是我的夫君吗?他表现实在反常,这到底怎么了?
此刻的这个人,对我来说,竟然成了最陌生的。然而,转念一想,这许是他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吧。
我有些疲惫,靠在沙发上,无心饮酒。
这时,一位男同事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落座,他刚下舞池,浑身散布着汗水的咸味,他冲我打招呼,我莞尔一笑。
“我总觉得你很面熟,除了是戴蒙的妻子,你还有别的称呼吗?”
我笑了笑,说:“我的名字叫苏提。”
“苏提?”他想了一想,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连这个名字听起来都很熟悉……你是哪里人?”
“我想,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噢,”他拍打着脑门,抱歉地说:“我叫杜宇,大连来的。”
我立刻笑了,“我也是呀,大连人!”我早该听出他的口音——那普通话中带着些野性的东北口音,不过大连人的口音比着沈阳,已经很淡了。
“难怪我瞅着你这么眼熟呢!”
“没想到竟在这里碰面了,真是缘分,”我说,“也许我们真的见过面,毕竟大连人口不算少呀。”
他点点头,说:“我刚到郑州,不足一年;在大连是慈善机构的委员。”
“绿林孤儿院知道吗?我是从那里出来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瞪圆了,他猛地拍了拍脑门,说:“噢,我明白了!我见过你的档案!”
我微微一笑。
“……你是个混血儿?”他有些不确定。
我点点头。
“跟戴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由衷地说,“只知道戴蒙特别顾家,特别宠爱妻子,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了,你跟他,注定要做夫妻的!”他有些激动,说话时大连味更重了。
“一对夫妻在不知不觉中会长得越来越像,你跟戴蒙就是最好的证明,实在很有夫妻相。”
我浅浅一笑,赞同地说:“不止你一个说我俩有夫妻相呢,谢谢。”
“你得相信我,句句属实;特别是今天,你俩都穿着牛仔裤跟淡绿色T恤,更加相像了……不过,戴蒙跟你,在眉目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是不可否认的。”
“噢,是吗,谢谢。”我并不觉得这是赞美,却又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答非所问,并迅速岔开话题,问他道:“你为何到郑州来,慈善委员不是做得挺好嘛?”
他有些羞涩地勾着头,才说:“未婚妻家在郑州,总是思念故乡,只好跟着她来做个倒插门女婿!”他的话幽默好笑,我对他竟多了一份崇拜景仰之心,这份心也如实印证在话语里,我说,“你可真是位体贴的先生。”
说这话时,我恰巧看向舞池,看见了
我跟杜宇聊得欢畅,借了三分老乡的缘故。戴蒙饮了些酒,跳起舞来更是尽兴,杜宇不善运动,就留在沙发上陪我说话,戴蒙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往我这里看,但只是看看,什么也不做。我不知为何,突发奇想,想让戴蒙嫉妒一下,便跟杜宇越靠越近,舞场里喧哗声大,说话间头越来越低,渐渐都会凑到一起。他的手几乎搭上我的肩头,我明知他正一点点地靠近我,只是凶狠地瞧着戴蒙,虚心假意地笑着,并不采取措施。
借着酒兴,有泼辣大胆的女郎邀请戴蒙跳舞,头几个人被他果断拒绝后悻悻而归。后来,来了几个更加性感美丽的女人,他没有再拒绝,只是拿眼睛,报复似地瞟着我,我别过头,生着闷气。
现在,杜宇的手已然着陆,他随意靠着我,手若即若离地搭在我头发上,我趔趄了身子,几乎是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实在演不下去,躺在陌生男人怀里,是在背叛,而我早就是有家室的女人,早该摒弃这种幼稚无聊只想引起情人吃醋的把戏,这样做只会使情人更加生疏。
戴蒙可没有作罢,一个艳媚的女人正缠绕着他的身体,那人并不是他的同事,只是寻常陌生酒吧女人,他跳得有些尴尬,却显得乐在其中。女人挎着他的颈,一双狐媚的手在他背上胡乱地摸着,戴蒙的手搭在她腰间,却是老老实实,女人的腰软如银蛇,边扭边拿胸脯往戴蒙身上蹭,他羞得满脸通红。
我找了位子坐下。有人在喝彩,那女人的舞着实不错,我小口小口地啜着酒,冷眼旁观。
女人踮起脚,伸着脖子,孔武有力的胳膊攀上戴蒙的肩,两个人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把脸蹭到他的脸边,摩擦一下,又摩擦一下,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血腥的叫嚷声。
我一动不动看着,偶尔抿一小口红酒。
戴蒙盯着我看,木讷地盯着我。我不打算避开他责备的眼光,是的,他是在责备我,责备我过于包容,责备我看似的满不在乎。而我,正满腔愤怒,气他跟别的女人鬼混,气他冷落我。
旋律突然紧凑起来,鼓点子密密麻麻砸下来,仿佛夏雨。戴蒙的眼神由责备渐渐转冷,成了凄凄凉凉的失望,我依旧维持着女人的尊严,不肯屈服。他身旁的女郎舞得更欢,身子绕着戴蒙不停地旋转,甩着头发,那香味扑打在戴蒙面上,我能想象出他的骚动。果然,他屈服了,屈服在女人的性感与挑逗下。那双手,原本搭在女人腰间的手,不再死板,转瞬变得活力四射,他示威似地瞄上我一眼,又迅速挪走眼神。
我的眼睛里装满了哀怨,他一定知道,所以才匆匆逃离。
我宁静地仿佛一滩死水,毫无生气。我只是看着舞池,眼里只有戴蒙跟那女人,旁人被自动过滤掉了。我想过逃离,却舍不得把自己的男人丢给别人看管,我想,他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醉了。那女人更加放肆,抱着他的头,侧着脸,拿红红的嘴唇子蹭蹭地擦着戴蒙的脸颊,红颜色的口红落在他脸上,几条醒目的浅红印子,我觉得那是我心里正流淌的血河。
恍惚间,我的眼睛开始迷离,心想,我怕是醉了吧,却并不会昏迷不醒,我不甘心,不甘心被一个肤浅的女人打败。我只记得自己晃晃悠悠地往池子中间走去,直勾勾地朝那对男女走去,我听见戴蒙同事的唏嘘声,伴着口哨,以及肤浅的人们翘首等待一场好戏上演的殷切叫声。
我走到戴蒙跟前,他不敢看我,或者说,他正一心一意盯着那女人。女人闭着眼,不知状况,嘴巴像抹布,在戴蒙嘴唇四周的脸上摩挲着,她的用意显而易见,她想亲吻他。
我蜻蜓点水一样地踏到女人身侧,轻推开她的肩膀,左手抓在戴蒙臂弯上,把他拽到跟前来,我出手凌厉,给围观的看客增加不少看点。
“你想勾引他是吧?”我对女人说着,朝她胸口塞进一张戴蒙的名片,接着说:“如果不自量力,就请试试。”
我扯住戴蒙的衣领,一把揪到我面前,昂起头,骄傲地把红唇贴上他的面颊。戴蒙先是不明所以,被我吓坏了,旋即紧紧搂住我,回吻着。
我的眼泪忽然就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