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公园和中华街离得虽近,气氛截然不同,一个是幽静浪漫的开放海港公园,一个是彩灯高悬人潮似水极具中国氛围的热闹街道。本来安静走路的行人,一旦到了能看见中华街三字牌楼的位置,立刻变成兴趣盎然的人群,非要熙熙攘攘的挤入不可。兴奋的北霏边走边叫:“好红火阿,听听,多热闹,全是中国人!”
单峰哭笑不得的拉住她:“再走就到头了,你不饿啊?”
“对了,请你吃包子。”旁边就是一个热腾腾的卖包子的大蒸笼,北霏挤过去,又是一阵惊叫:“天呐,好大的包子!师傅,要两个。”
“好咧,两个包子,谢谢,一千块。”卖包子的老师傅熟练的装起两个包子,伸出一只手接钱。
“暴利啊,这么贵!”北霏倒吸一口凉气,感情自己干一小时活还买不起俩包子。交完钱,她护着包子挤出来,冲着似笑非笑的单峰撇嘴:“卖包子的根本不是你说的年轻小姑娘。”
单峰伸出大拇指:“牛,这么多人你都来去自如的。我说的不是这里,在中华街的另一入口,你还是别看了,会自惭形秽的。”
“德行。”北霏吃着包子反击:“是不是你在那落下把柄了,不敢去?”
“落下又怎样?天都黑了,没人认得出我。”
“也是,你那么普通,搁人堆里还真不好往外扒拉。”
“而且也没你说的拦人扒栗子的。”北霏挑衅的看着单峰。
“那是,晚上这么多人,你站路中央试试?愤怒的人群非得把你踩成照片。”单峰指指支在一家物产店门口的大锅,锅边站着两个人无精打采的叫卖着栗子。“这个点没什么人买栗子,都找地方吃饭呢。”
“哦。”北霏四处张望,突然眼睛定格在前面一家包子摊后,小声叫道:“金美花。”
“谁?”单峰没听清。
“金美花啊,我以前同屋。”北霏解释说。
金美花正侧着身和一个姑娘有说有笑的聊天,与刚才他们买包子的店比起来,显得生意冷清。
“就是把老崔整走的那个闺女啊?哪里哪里?”单峰饶有兴致的追问。
“呶,那边。”北霏轻微抬抬下巴。
“嘿,工作态度可不咋样,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走,咱吃面去,热乎热乎。”
“我不要去打个招呼吗?”北霏有点犹豫。
“去干嘛?难道你还想再吃个包子?走吧,旁边小路上有家店的猪蹄面不错。”单峰不由分说拉走了北霏。
北霏只要了一碗粥,一是刚才的包子实在太有分量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吃粘乎乎的猪蹄。偏偏猪蹄是北霏爸的最爱,所以她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带着复杂的情绪盯着单峰啃猪蹄。单峰呼哧呼哧吃了半天,突然抬头问她:“一会还要走回樱木町吗?你还有劲?”
“有!不是还要看夜景吗?”北霏一征,时间还早,她还不想回去。
“也没啥夜景,就个五颜六色放光的观览车。。。。。。噢,还有座桥,行,走吧,你多吃点。”
再次回到“港都未来21”附近,比起游乐场绚烂的彩灯,俩人更久的是坐在台阶上看海上灯光点缀的游船和远处的大桥。
双手托着下巴的北霏大为感叹:“漂亮啊。唉,有海的地方的夜景就是不一样。。。。。。你说从桥上看岸上的景色会什么样?有从这边看去漂亮吗?”
“嗯。。。。。。”单峰身子向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这边的景色抬头就见,没必要跑桥那边去看吧?我是没打算去过,又没有车,让不让上桥也不知道。”
“在桥上看应该更漂亮吧,脚下就是海。。。。。。”
“谁去那儿看脚底下?除了想不开的打算跳海。。。。。。这个给你,大约还剩一半,等都拍完了再拿去洗。”单峰从兜里掏出相机。
北霏接过相机,笑着冲单峰摇了摇:“还有合影呢,可以敲诈你了。”
“敲诈我?要钱没钱要相貌没相貌,只剩下人品还值点银子。”
“又来了,那你怕什么啊,看照相时你那扭捏样,就跟我要把你怎么了似的,我还没委屈呢。”北霏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在单峰看来,这是一个有娇嗔的,甚至带些期待的眼神,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半响,才慢慢的说:“看来我老了,不是经过的事多了,看的淡了,而是胆子小了。”
“你经过很多事吗?”北霏好奇的问。
单峰看看她,温和的笑了。“比起你这个没出过校门的丫头是多太多了。你也没体会过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滋味吧?现在这把岁数重新回来当学生,不是因为上进,而是迫于无奈。”
“啧啧,才比我大七岁,就这么老态龙钟。恩,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北霏恍然大悟:“你结婚又离婚啦!”
“哈哈,我没那本事。你们这个岁数的丫头,是不是专门喜欢经历坎坷,深沉的男人?是别人家的老公最好,更刺激。”
“心理阴暗,不爱听!哎,你趁机美化你自己呢吧?”北霏摇摇头:“你离深沉差的可不止一大截。”
“我说的很龌龊嘛?这就阴暗了?”单峰也摇摇头,说:“那你就不是刚才那种,你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优秀干部吧?最次也是个三好生。”
“你。。。。。。”北霏被气得噎住了。
“坐了挺久的,回去吧。” 单峰突然替她将松散的围巾系紧,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其实挺想认真谈场恋爱,拯救一下我这颗苍老的心。”
北霏被这意外的动作浪漫的不知所措,她抬头望着已经站起来的单峰,轻声问,“是吗?”
单峰闻声侧过脸,身后的点点灯光映得他的身体轮廓柔和,连声音也充满了特别的磁力,让北霏觉得松弛,又有些落寞,“起来吧。”他伸出手。
北霏任由单峰挽着自己,一直走到那座架在海上的火车道前,到了夜晚,它被两排柔和的灯光影影绰绰的射着,虚幻缥缈。她莫名变得不安起来,也许是单峰的手带来的沉重,令她感觉过了这座桥,他就会松开自己。
北霏固执的停下脚步,低头不语。
“怎么了?”单峰回头问,“走不动了?”
北霏下意识的摇摇头,嘴上却说,“有点。”听得单峰一愣,可她又怎敢多表示,以他的性格,如果喜欢自己,会这么模糊不清吗?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不肯先捅破这层原因,也不想逼单峰捅破,就这样顺其自然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那。。。。。。歇会儿?”单峰摸不清了。
“不累,就是觉得快到车站了,怪可惜的。”北霏笑笑。“过的好快啊,这一天。”
没走一会,从樱木町车站远远传来了吉他伴歌声,北霏趁机抽出自己的手,向前跑了几步,催单峰“快点,去听歌。”
从横滨港回来后的几周,单峰又象蒸发掉了一样,事实上一级考试过后,天天都来上课的毕业生也不多。这期间北霏迷上一种叫“雪大福”的,外面裹着一层口感筋道的年糕的圆球冰激凌。既便宜口感又好,又不甜腻。元旦前夜单峰来过电话,没提一号去神社朝拜的事,北霏也就没问。那一晚,看着NHK台的红白歌会,不知觉吃掉一整盒“雪大福”的她,突然动摇了等待的信心。“其实挺想认真谈场恋爱”,这句话真的是对自己说的吗?还有颗“苍老的心”?真想问他,自己该怎么对他,到底能为他做些什么?
北霏扔掉空冰激凌盒,虽然知道不能再吃了,手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向冰箱。
手机在这时及时的响起,是李冰。
“铁子,明天去不去神社?现在和明天一早人太多了,咱们下午去吧。”
“你不在叔叔家吗?”北霏高兴的问。
“他们已经去了,要去听零点的钟声。说定了啊,明天中午见面。”
第二天下午,北霏和李冰来到了东京明治神宫前。虽然已经过了朝拜的高峰,还是善男信女云集,队伍从神宫内坛一直排到宫内的路上。排到坛前,北霏投入塞钱箱两枚五元的硬币,双手合十凝思,祈求佛祖:“祝愿我,和我想的人,好运。”
硬币是李冰要她准备的,说是五元的日语是“御缘”,“意思就是和你有缘啦”,李冰解释。
“和你有缘。。。。。。和你有缘。。。。。。”北霏觉得真是回味无穷,但转念一想,那个你指的不会是凡人吧,多半取佛祖度有缘之人之意。
一级成绩下来时,除了考国立大学的学生外,几乎所有毕业生名单都上了白墙。北霏终于看到了单峰的名字,和王兰挨着,他们考上了同一所私立大学的学部生和研究生。
单峰也考过了一级。
北霏隐约猜到了答案。而且考过一级的学生总共不到十个,是大家既羡慕又议论的对象,就算不故意打听,也迟早会传进耳朵里。
单峰是和王兰一起去的大阪,后者落榜了,单峰也没继续联系那里的导师。
“瞒了那么久,估计早好上了,要不能一块去大阪?还分开住,这算哪门子的遮人耳目啊。”A说。
“你当然不知道啦。你当他俩傻啊,早住一起,王兰在斯纳库打工,单峰能受得了?受不了就得帮老婆打出学费的钱,就算单峰肯受这份累王兰还不一定愿意呢。睁只眼闭只眼,学考上了,学费也攒够了,王兰工也辞了,要做贤妻良母了。”B说。
“胡说。单峰有钱。他考研究生一年学费才二十万,听说那所私立大学更低。”C说。
“那你说怎么回事?”B急了。
“靠,我又不是他们,我哪知道。”C说。
。。。。。。
单峰不欠自己什么,连个解释也不欠,他做的真算完美,到今天,北霏别说恨,连生气都没个理由。
“快毕业了,来我家吃饭吧?都是你认识的。”单峰邀她。
“什么时候?”
“二月底。”
“不行啊,那个时候我要去长野滑雪。”
“哦。。。。。。反正大学也不远,我搬家后再过来玩吧。”
“那个,照片已经洗出来了,我就不给你了。。。。。。拍得挺好看的,谢谢你。没什么事我挂了。”
“北霏。”单峰的声音有一丝痛苦。她却在想,原来是这样的,有种痛苦可以说出来,也可以听出来,可有种痛苦却根本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听说毕业前还有个演讲比赛,加油啊。”
“北霏。。。。。。”停了片刻,单峰说:“王兰,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要还出国欠的钱,还要供弟弟上学,还要攒自己的学费,很辛苦,两年了一直打着两份工。我一直很想帮她,也一直遭到她的拒绝,唯一求我的是鼓励她考所大学,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年龄,毕业后她就三十五了,对女人来说这个年龄才大学毕业很恐怖的,是吧?对我们来说,过去的都被否定了,将来也是个未知数。不象你,虽然现在看上去挺孤单,可也就是这一年半载难受点,以你的基础,会很容易考上硕士,毕业时也很年轻,再找份好工作。那时你就会发现我们和你的距离多么遥远,也许一辈子就不会再碰面。”
在单峰叫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北霏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为什么非得告诉自己他们的事,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寻求自己的原谅,那么,就是说真的不是自己一厢情愿,那就不得不去恨他了!
“别哭。”单峰虽然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抽泣声,声音却渐渐趋于平静,“我以前的生活目的就是活出个人样,基本上是想什么做什么,很少瞻前顾后,结果还是一无所有。我这辈子最有勇气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你的才刚刚开始,所以我知道但你还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值得一试的,既然你信任我,我就不能太过分了是吧?”
“狗屎!”
“什么?”单峰声音一扬,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
“我说你是狗屎!”单峰的圆滑令北霏情绪激动,还令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封分手信。“你们男的,活的累不累啊?追求物质生活时一个比一个胆大,一点不肯亏着自己。告诉你你这套话我听得多了,什么压力啊,勇气啊,都是狗屎!不过是你们权衡得失后的借口。以后不要这么虚伪了,女人的直觉是很厉害的,恭喜你找到最适合你的,这样直说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