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
九月的北京仍然骄阳似火,大地象被烤焦了一般。南方天天下雨,大水冲垮了铁路和桥梁。北方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冷饮业赚钱都赚疯了。北京三天两头地停电,把人们热得天天泡游泳池。
洛红家住的部委大院干净,绿化得很好,高大的梧桐树已长到三层楼房那么高。屋里停电把人热得不行,洛红就跟妈妈一起下楼来,两个人坐在梧桐树底下的石凳上乘凉。洛红一时间对织毛衣来了兴趣,她要给龚敛打件毛衣,因此,她带了毛线和竹针下来乘凉,毛衣刚起个头,洛红织得蛮来劲的。
洛妈妈为了让女儿恢复智力,经常问女儿一些问题。比如,虎子是谁?洛红刚回来时,妈妈问她虎子是谁,她则瞪大眼睛,嘴里只会喃喃地说虎子、虎子。后来,智力稍稍恢复一些后,她就说,是个小孩子。现在,她会说虎子是她儿子。如果问她龚敛是谁,她会说是我的情哥哥,这一招洛红是从电视上学来的。洛妈妈努努嘴说,不准瞎说。洛红已经会反问了,那他是谁呀?是你的情哥哥?妈妈说,他呀,是虎子的爸爸。听到这,洛红就不吱声了。
邻居对洛红从美国回来,每天呆在家里倍感神秘,再加上一个龚敛,他们更摸不着头脑。邻居李大妈最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见洛妈妈在底下,也赶紧凑过来,一会逗洛红几句,什么变得漂亮了,变得认不出了,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了,总之,都是文学词汇。其实,李大妈一个大字不识,那些成语和文学词汇都是从她丈夫那熏出来的。李大爷只上过高小,但爱听书,爱看书,学了一些词跟家人交流时猛用,李大妈总是不无得意地说,跟我那糟老头子学的。
见洛红织毛衣,又是暗色,她的好奇心就来了,迫不及待地问给谁织的,好象问晚了洛红不告诉她似的。洛红说,给情哥哥。李大妈咂巴咂巴嘴,突然间她感到她的词汇非常贫乏,她老头子可没有教过她情哥哥这个词,于是她说,瞧你这孩子,还什么情哥哥,洛妈妈眼看再问下去,非露馅不可,忙拉起洛红,走,回家,看来电没。娘俩正忙着起身,一转身看见龚敛带着虎子游泳回来,虎子大叫着奔向妈妈,一辆高级轿车风驰电掣向虎子冲去,洛红大叫一声虎子,便昏了过去。
车在虎子面前嘎然而止。虎子明亮的双眼若无其事地看着吓得发呆的司机,司机赶快从驾驶座上下来,没事吧,虎子亮亮的嗓子说,没事,叔叔。看见虎子没事,大伙赶快看洛红,一阵捣腾,洛红也没有醒过来,龚敛就这样穿着游泳衣,跟着帮忙的邻居把洛红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护士虎视眈眈地瞅着这一帮人,生怕人家不给钱跑了,厉声问道,谁是家属?龚敛忙着陪笑道,我是。护士一阵机关枪扫射过来,要龚敛交押金。龚敛说已经有人交押金了。护士翻了一个白眼,邻居一个小伙愤愤不平地说,龚大哥,把你美国护照给她,别让她小瞧人。龚敛摆摆手说不用了。
洛红还有微弱的心跳,还有微弱的呼吸,还有苏醒的希望,洛红躺在那里的时候,面容是那样安详和灿烂,完全不象一个昏迷的病人,倒象一个困乏很久终于得到睡眠的人。
很快龚敛是个医生而且是个美国医生的消息在洛红住的医院里不胫而走,医院里的人有事没事假装关心、照顾洛红都来看看这个从美国来的中国医生是个啥样子,长没长三头六臂,头上顶没顶着硕大的脑袋,眼睛是不是带着超级电声波。
北京一所大学姓陆的教授跟洛红同住一个房间,她本来得了痔疮,应该住在痔疮病房,但入院治疗痔疮的病人太多,她被临时安排住进了洛红的病房,因为刚刚开房,所以屋里只有两个人。陆教授有四个孩子,遍布世界的天涯海角。大女儿在新西兰,二儿子在英国,三儿子在德国,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儿在美国。
陆教授最喜欢跟龚敛聊天了,每次跟孩子们通电话她都怕花钱,尽量不问那么多,否则孩子还得解释为什么,这一个解释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要花多少钱,因此,陆教授一逮着龚敛就聊天,她说她的几个孩子还没有取得象龚敛那么大的成就,但是他们在外面都有自己的事业,她也放心了,就象她现在住院都不敢告诉他们,怕影响他们,告诉他们干什么,也回不来。还说龚敛妈有福气,龚敛老回国看看。一提到母亲,龚敛身上那根孝顺神经立即跳了起来,回国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家看看,也没有去妈妈的坟上看看。
都说人死后灵魂先出壳,龚敛听父亲说,母亲临死前尽管病那么重,但突然变得象个好人似的,能吃能喝,而且还能下地走动,她还拜访了几家邻居,父亲当时很高兴,以为她好了,直到第二天凌晨母亲去世,父亲才明白那是母亲灵出壳了。
陆教授的一番话使龚敛内心非常愧疚,他决定等洛红病情稳定了回老家看看,上次祭拜母亲,由于出了点事,龚敛老觉得不完美,这回事情都解决了,他可以名言正顺地祭拜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