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

菊石按照交通法庭开具的日期出庭了，他准备了一大堆文件：车子过户手续，登记车子的文件，每年报车税的收据，总之，他要证明那车是他的。菊石出庭不到二十分钟，法官就搞明白了真相，公路局犯了错误，给了两辆车一个车牌。菊石终于拨乌云见天日，还自己清白，但还有一个麻烦事，他需要重新申请车牌，至于申请费用，还要再交。菊石想当庭申辩，法官说去公路局申辩吧，我们决定不了你的申请费，我只负责你犯法不犯法。在底下等着上庭的美国人轰地一下笑了。菊石用汉语嘟囔了一句“什么混账美国”就气汹汹地走出了交通法庭。

回到实验室，菊石继续他的科学实验，但是婚姻不顺使他的科研变得一塌糊涂。他一再想着乖乖过生日晚上那胖胖嘟嘟的小手，那明澈的双眼多象自己呀，可自己是那样有眼无珠。他无法想象那个孩子似的亚当斯能给小红带来什么幸福，光知享乐、不知吃苦的美国人能给小红母女俩带来什么样幸福的生活。

菊石发表的三十多篇文章每次都是老板名字在前，他的名字在后，这使他的心里有一点点不痛快。最近发生的事情更加重了他与老板的不和，首先，老板对他不能全部投入实验颇为不满，老板认为是他拿了绿卡不好好干了，另外呢，他跟菊石还有很多分歧，比如菊石不愿意拿猫狗做实验，可是老板不管这些，猫最接近人类，因此老板需要用猫做实验。菊石看见那么可怜的猫，下不了手，老板等着菊石跟他统一意见，如果他跟老板最终不能统一意见的话，菊石就得走人。

菊石现在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但菊石妈还是给菊石增加烦恼，因为担心菊石跟小红复婚，她老念叨看见鬼，还说听到小红在隔壁说话，还看见小红拿刀要劈她。菊石跟老妈解释这是她的心里作用，老妈很不高兴，养儿没用，娶了媳妇忘了娘。菊石不明白母亲怎么能这样，即使你不喜欢小红，但你儿子喜欢，就是爱屋及乌你也不该那么对待小红。

不知哪听来的消息，菊石听说小红要结婚了，他急着跑到小红那里，希望小红能够三思。小红心里真是太痛苦，她找亚当斯纯粹为了面子，是想堵住菊石妈的嘴巴，让她看看我小红能不能嫁出去，除了你儿子，还有没有人娶我。她跟亚当斯纯粹是玩，但没想到亚当斯可没有把那东西当儿戏，他是认真的，就差对着圣经发誓了。亚当斯的严肃认真使小红陷入这风流的三角债中，她感情的天平上一边放着沉稳但耳朵软的菊石，一边放着年轻、懂享乐、有自己主张的亚当斯，这让她进退两难。

亚当斯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们不想让孩子娶个没有子宫的女人。亚当斯妈妈还想抱孙子呢，亚当斯小时候的婴儿床妈妈还没有扔掉，等着亚当斯有了孩子，给孙子用的。亚当斯现在是顶着压力跟小红结婚。这个年薪十五万的软件工程师不愁没有姑娘飞眉眼，但他认为美国姑娘太浅薄了，哪有中国姑娘博大精深，中华民族古老、悠久的文明深深吸引着亚当斯，亚当斯从来自中国的小红身上完全看到了中华文化的深邃和辉煌。他爱小红，想娶这个女人。亚当斯的母亲强烈反对儿子的婚事，尽管表面上对小红疼爱有加，但骨子里很瞧不起儿子喜欢的这个女人。她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白人才是最佳人种，其余都是下三烂。

菊石的出现使小红感情的天平立即产生了倾斜，她难以忘却旧爱，但她实在害怕跟菊石妈一起过日子。她跟菊石妈共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让小红一想起心里就突突跳个不停，那个让小红倍感压抑的岁月， 小红尽量不去回想。

小红太痛苦，太矛盾，她除了上班，就把自己关起来，不接电话，不跟任何人在一起，让自己好好冷静下来，以便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然而小红不过暂时逃避了现实，每天早晨出门，都会发现门上的留言袋里插着一只鲜红欲滴的红玫瑰，那鲜红欲滴的玫瑰是亚当斯送来的。

乖乖知道门上有花，所以早晨一醒来，就喊妈妈要花花，不穿衣服就往外跑，她跑得咧咧斜斜的，动作却不慢，害得小红赶快跳到地上去追才能追得上。亚当斯觉得送花还不过瘾，每天晚上就在小红公寓前的草坪上拉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大家刚开始还以为是卖唱的，都纷纷扔钱，亚当斯摆手表示不要才知道是拉给小红的，从傍晚一直拉到半夜，搞得邻居无法休息，最后有人报了警他才作罢。

亚当斯浓郁的爱情使小红的感情一度倾斜，认为亚当斯比菊石更爱她，菊石不过是乖乖的生身父亲而已，菊石没有电话，没有鲜花，没有让人动情的音乐，有的却是一个不善待小红的妈妈。

小红只知道菊石没有给她送花，她不知道菊石有多苦恼，菊石工作不仅不顺，家里也不让他省心，老妈整天没完没了跟他谈遇到鬼的事，弟弟菊钢偶尔来次电话，也是象征性地问父母要不要到他那住一段时间。菊钢知道菊石疼父母，不会放父母离开。那天妈妈咳嗽一下，菊石都问个没完没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菊石妈嘴上说我没有那么娇气，但心里却美滋滋的，儿子太孝顺了。那天，菊石妈把菊石说烦了，菊石说换换环境也好。菊石妈还以为儿子想换工作，她不想让儿子做一辈子科学家，啥科学家，没黑没白的，不出成果都不行。她以为儿子想通了，想当生化教授呢。后来明白是儿子让她换换环境，让她去小儿子那里，因为她老喊闹鬼。

菊石妈一辈子没受过任何人的气，她那个时代的妇女一般都受过婆婆的气，可菊石妈嫁过去的时候婆婆早已躺在坟墓里了，因此，她嫁过去就一手遮天，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做主，她拍板，她说了算，跟儿子交手也是如此。菊刚有一次跟菊石说他妈不够当母亲的资格，不象母亲的样子，菊石为此还严肃地找弟弟谈了话。

自从菊石让她换换环境，菊石妈脸上都挂不住了，儿子不是分明撵自己嘛，于是天天喊走，喊走，说要去小儿子那里看看，否则小儿子会说妈妈偏向，怎么总在大哥家帮忙，而不去小弟弟家看看。菊石妈知道菊石不会让她走的，她只是试探一下菊石。菊石正让学校里的事闹得极其心烦，他跟老板的关系也到了最恶劣的边缘，想不走都不行了。他想妈妈也许说得对，我不如去一个小学校申请一个教授的职位，不用每天这么受气，因此，当母亲提出去看菊刚的时候，菊石说去去也好，正好小弟也让你去呢。菊石妈走的那天，眼睛酸酸的，她感慨的是，到老了儿子也嫌弃了，而菊石想到的是，母亲这么疼爱自己，就去弟弟那几个月还跟自己哭哭啼啼的，心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你是真诚的，那就是你的妈妈。

送走了妈妈和爸爸，菊石的心空荡荡的，回到家里不再有暖和的饭菜等着自己。他心里更加思念小红，打电话过去，小红不在家，他留言说自己最近很忙，问小红怎么样，怎么不回电话。

小红一边吃苹果，一边听菊石留言。每次她都用听筒听留言，这次手里拿着苹果，她就打开了扬声器，留言机里传来菊石关切的声音。乖乖听到声音，马上跑过来，她要小红一遍一遍放菊石的录音，放得小红都烦了。当乖乖再次要求小红放菊石录音的时候，小红没有照做，反而把扬声器给关了。乖乖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要听爸爸、要听爸爸。小红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教过乖乖菊石是爸爸，也从来没有教过她爸爸这个词。小红有所不知的是，菊石经常去托儿所看孩子，每次再见都跟乖乖说，跟爸爸再见，因此，乖乖熟悉菊石的声音，知道那是爸爸。

乖乖不依不饶大哭使小红明白了她的婚姻已经不由她一个人说了算，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需要考虑乖乖的存在，乖乖的感觉，是给乖乖找一个后爸还是找一个亲爸，这是小红现在必需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