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
洛红家住的外经贸委家属大院是个老式楼,外表看起来斑驳陆离,有些历史了,但走进每家每户,那种气派豪华是你看到的大楼外表后所无法想象出来的,两种外表极其不相称。龚敛毕竟是个农家弟子,除了他在美国的小洋房,他还没有见过里面装修如此漂亮的房间,因此对洛红家徒增了几分尊重。
洛红家三室一厅,主卧室很大,里面还带着一个小卧室,有时虎子睡在那小卧室里头,龚敛和洛红则各占一间卧室。
洛妈妈对龚敛很好,龚敛喜爱喝豆浆,吃燕麦稀饭,品尝玉米稀粥,洛妈妈就换着样给他吃。南方人本来不爱吃面,但龚敛最爱吃洛妈妈烙的葱油大饼,就上排骨熬的紫菜汤,来上一碗卤猪肚,一碟油炸花生,一盘香油黄瓜丝,吃得龚敛美死了。龚敛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由寻找爱妻变成了为妻子报仇,再变成等待对颠子的抓捕。龚敛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如果当时不是洛妈妈的提醒,如果不是考虑到虎子少了父爱,他说不定已经杀了人、犯了法,正被关在监狱里,而不是住在洛妈妈家里,享受着亲情。
洛红和虎子的存在使龚敛很快从丧妻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他很感谢洛红和虎子,没有他们的陪伴,他不知道怎样度过人生中最困难的时期。那是你朝夕相处,和睦为伴的人,一刻间她就倒在你怀里独自一人奔向另外一个世界。昨天你还见着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你还能感觉她的存在,可就在一瞬间,你们便是阴阳两个世界,叫人如何能够想得通,而令人最为痛苦的是,阴阳两个世界又不是人们可以自由行走的,阳界使人留恋,阴界使人恐惧。
龚敛有时觉得对爱妻不够思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爱王倩。刚结婚那阵子,他和王倩两人讨论谁先死、谁后死的事,弄得龚敛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他不想让王倩先死,那么他就会孤独度过这一生,他又不想让自己先死,那么谁来照顾王倩?他放心不下那么优雅、高贵的王倩没有人照顾。没想到今天,王倩独自一人离去,怎不让龚敛伤感,但他心里不明白的是他的悲痛远没有那时痛苦,他反复琢磨原因,他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他的生命里还有期盼,那个期盼就是虎子,虎子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没有倒下来的原因,还有洛妈妈,这个让龚敛感到既陌生又亲切的母爱拯救了心灵濒于绝望的龚敛,使他还有想活下去的愿望,少年时缺乏母爱的龚敛象个禾苗贪婪地吸吮着洛妈妈的母爱雨露。
龚敛呆在北京不走的原因是想看害死王倩的罪犯落网,公安局查到了颠子南下广州,已展开了追捕活动。颠子认为广州天高皇帝远,人们不好逮他。龚敛平常没事干的时候就琢磨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洛红的智力,在美行医时他没有时间读《本草纲目》,现在吃完饭就读上几段,他还从朋友那借来很多中医药的杂志,有空的时候还拜访北京有名的脑神经专家,与人家一起研究洛红的病。
洛红的智力水平已经由小学二年级恢复到中学三年级,洛妈妈把凡能补脑的东西都给洛红买来,煨的煨、炖的炖、煮的煮,生吃的生吃,总之,想办法把东西放到洛红嘴里,让她恢复以前的智力水平。洛红也比较听话,每天跟母亲操练太极拳,喝难喝的中药汤。洛妈妈每每谈到女儿的进步都要说:一看她皱眉头不想喝,我就知道她的智力又恢复了一小截。以前让干什么洛红都干的,自从智力逐渐恢复,她对苦味中药抗拒心里也在增强,但由于智力得到了小面积的恢复,洛红干什么事都问个为什么,然后才去做。
洛红喜欢龚敛,但不明白为什么龚敛呆在她家里,她知道虎子是她的儿子,但她不明白她怎么有了个儿子。她爱虎子,每天早晨她给虎子洗脸、刷牙,跟虎子一起比赛看谁豆浆喝得快,晚上睡觉时,虎子喜欢跟妈妈一起睡,但当虎子睡着时,洛红妈就把虎子抱到那间小卧室,她担心虎子半夜睡觉不老实把她的宝贝女儿给踢了,万一踢到了头,再把洛红踢傻了怎么办,她这么长时间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虎子发现自己躺在这个小床上就开始撒娇,赖着不起来。姥姥
开始唬他说是半夜白马把他驮过去的。洛红刚开始也想不通,儿子是怎么从她的大床上跑到他的小床上去的,后来经妈妈解释才恍然大悟,也跟着母亲一起骗虎子。洛妈妈经常白天给虎子讲故事,有时让洛红也来听,洛妈妈讲的都是洛红小时候的故事,目的是启发洛红恢复记忆力,她有时还放上一段音乐,音乐挺奏效的,每当洛红听完,她的脑海里就象放电影一样。赶上洛妈妈没有时间,龚敛就给她讲故事,讲他们之间的故事,讲洛红买的挂在龚敛家的画,龚敛有时还给洛红头部按摩,他还自己花钱请针灸师傅给洛红做理疗。
每当龚敛走进身旁,洛红都会很害羞,就象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遇到她的白马王子,心灵的相撞使洛红的身体处于亢奋状态。虎子跟姥姥上街时经常看见阿姨和叔叔手牵手,他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拉手,问爸爸,爸爸不回答,问妈妈,妈妈不吭声,见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淘气地硬把洛红和龚敛的手放在一起,然后拍着小手说,爸爸妈妈拉手了,拉手了。
龚敛看见洛红羞答答的样子,他的内心也升腾出一股温暖,目前他这种感觉跟他在美国占有洛红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龚敛瞧不起洛红,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目的--借腹生子,现在一切都变了。虎子的出现使他对洛红的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他在洛红家住的这一段时间,使他重新思考他与洛红的关系。有时他突然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不是吗,是他勾引了洛红并害得洛红迫不得已嫁给牛锋以掩示她的失足,而现在他就住在他们家里,好吃好喝的,善良的洛妈妈对他没有半句埋怨,可以说,龚敛的心里此刻充满了愧疚,他只是不愿面对也无法面对而已,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亡妻。如果他此刻娶了洛红,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更觉得对不起王倩。王倩尸骨未寒,他就娶新欢,这让他如何能够适从,叫他如何能够心安,所以,龚敛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理智上都无法做出娶洛红的决定,他心灵上的创伤还有待时间来舔平,还需要一段岁月来弥合。
龚敛在洛红家呆的时间越长,他内心的斗争就越激烈,他内心就越发矛盾,他很明白,他在洛家是在熬日子,他在等待公安局抓住颠子,这样他对王倩有个交代,但龚敛的心灵受着怎样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