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小芬和树林是在闹红卫兵那年认识的。他们在一所学校,不在一个班,也不在一个年级。小芬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树林是在初中三年级。
小芬和树林的父母都在机关当干部,他们俩的出身全是革命干部,在文化大革命时叫革干子弟,算是根红苗正的好出身,于是刚刚闹红卫兵时他们就加入组织了。
他们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认识的。据说城外有一家人总在晚上烧东西,邻居觉得有问题,报告了学校的红卫兵,红卫兵总部准备对那家人进行昼夜监视,如果发现敌情,马上采取行动实行专政。当时要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轮流换班,小芬和树林被结合成一组,去执行任务。
第一次是在半夜,他们摸索着找到了蹲在树丛中的战友,双方交换了情况后,前一班的两个人就离开了。对于小芬和树林来说这一切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第一次单独和异性在一起;第一次在露天过夜,似乎也是第一次和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异性说话,所以他们两个人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情不自禁有些拘谨,所以不自觉地就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刚刚天气还好,这会儿却刮风了,使得深秋的子夜骤然冷了下来。小芬衣服穿少了,冻的上牙不住碰下牙。那轻微的喀喀声虽然不大,在沉静漆黑中却也还是传进了树林的耳朵里。树林不出声地脱下了披在自己肩头上的雨衣,顺手扔到了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正巧蒙在小芬的头上。黑暗中突然飞来这黑糊糊的一团,真把小芬的魂吓掉了一多半,她惊叫一声就扑进了树林的怀里。
小芬的举动也把树林吓得不轻,当那颤抖的身躯伴随一声凄惨尖呖地叫声拥进了自己的怀抱,树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头皮麻酥酥的,不由得也跟着怀里的小芬哆嗦成了一团,双臂却不由自主地把小芬紧紧搂住。就这样,两人哆嗦了一阵后,都觉得有些热,其实天空的风依然在刮,空气中飘散着的寒气有增无减。小芬的心在剧烈地跳,她突然想到:我今天让这个男人强奸了!于是用力推树林的胳臂,但那双臂却是坚硬有力的,真如同推在了缠绕的树枝上。小芬又一次感到了恐惧,她一低头,张嘴就咬在树林胳臂上。树林“啊呀”一声松开了小芬。
“你怎么咬人呀?”树林揉着被咬疼的胳臂问小芬。
“你都把我强奸了,还使劲儿抱着我不松开,不咬你你能放了我吗?”小芬理直气壮,说得树林哭笑不得。
“你在说什么呀,你懂得强奸是怎么回事吗就乱说一气,这话如果让别人听见了,咱俩谁也好受不了。”树林毕竟比小芬大几岁,这方面的事情知道得多些。他说:“小芬,你不要再胡说了好吗,今晚的事千万不要对别人讲,要不然一块儿完蛋。”
小芬觉得委屈,自己怎么吓成了那样,竟然主动跑进了一个陌生男孩子的怀里去,而且还让他搂抱了那么长的时间,这是怎么了?小芬想不明白了。
黑暗里,树林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小芬知道他仍然坐在身边,可她不敢往远处挪,她从心里感到害怕,她怕黑暗中的一切胜于怕树林。她觉得树林还是安全的,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误会,有由于那黑和那冷造成的。小芬想;“他是把我强奸了吗,强奸是怎么回事呀?”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小芬发育较晚,现在她还没有经历过女孩子的第一次来潮,加上妈妈成天忙于工作,对她的事情管得很少,所以小芬对性的知识在头脑中还完全是个空白。
黑暗中树林对小芬说:“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女孩子有些话是不能够乱说的。我只不过是看你害怕了,所以就抱住了你,这离强奸还远着呢。有些事我也讲不清,明天你来找我,我让你看一本书,你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芬点点头。黑暗中树林怎么看得见,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就问:“你来吗?”
小芬这才想起天这么黑,自己点点头谁能看见,于是小声问:“我上哪儿找你?”
树林说:“要不干脆从这儿直接去我家,反正白天家里也没人,你先在我姐的床上睡一觉,起来后再看那本书。”
一夜无事,小芬披着树林的雨衣所以就不冷了。天刚有点亮时,换班的人来了,小芬和树林离开了树丛往城里走去。
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地平线,然后托出一片金色的光,于是便把东边的云层顺便就映成了紫红紫红的,随后从云的缝隙里耀出了金色的阳光,万道霞光铺洒在田野上,蒸腾了被寒露潮湿了的大地,缕缕薄雾飘移,忸怩着渐渐升上了高空。
晨雾和炊烟衔接成一气,小村庄的上空便似扬起了一块块稀薄的纱巾。睡醒了的鸟从村舍间飞起,冲破了纱,冲散了小村上空的一层薄雾,于是整个村庄都亮了。村外的田野上、小河边,悠闲的羊儿和驴子还有耕地的老黄牛在低头吃草,马驹横着尾巴在小路上撒欢地狂奔。
小芬和树林不走了,他俩离得很近很近,几乎都靠在了一起。小芬说:“太美了!”树林也说:“太美了!”于是两只手就拉住了,攥紧了,于是肩膀就靠在了一起。小芬说:“就像天堂,像在仙境里。”树林说:“小芬,你知道吗,你就像这仙境里的仙女。”小芬脸红了,就更像仙女了。
小芬长得真美。这美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而是她确实太美了。
小芬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很厚很柔软,自然铺开顺肩落下,现在被她梳成了两只活泼可爱的小辫随身体跳跃。圆而略长的脸庞上,漆黑的瞳孔被蓝色的光亮烘托出的神采,使接触过那目光的人永生难忘。略微塌陷的鼻梁下翘起了可爱的鼻子,嘴角却永远在微笑,浑圆的肩带动了柔软的臂,身躯在腰部便细了,然后却顺着臀部划出了弧形,修长的腿迈出轻盈的步,就像天生的舞蹈演员潇洒自如。整体上揉和了女孩子的全部优点,似乎女孩子的完美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树林虽然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但已经初具男人规模,魁梧剽悍。这时他俩并肩站在这田园诗境中,再现了被浪漫诗人讴歌的神话史诗,又像一幅近代画家创作的巨幅油画,是伊甸园中描述的亚当和夏娃。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接受了晨风的洗礼和朝霞的熏染。如果不是因为一夜没睡,他们会就这么站下去。小芬困了,她拽了一下树林的衣角,看着发呆的树林,说:“该走了。”
他俩在街头的早点铺吃了豆浆和油条,然后来到树林家。
树林的父母不在这里,他们在大西北三线工作,树林姐弟原来是和奶奶一起过的,前几年奶奶去世后,姐姐上班了,树林的生活就由姐姐迎春来操心了。他们还有一个妹妹叫立秋,一直跟在父母身边。
他们这个家,一点儿家样都没有,除了吃饭的桌椅,睡觉的床几乎就没有一样家具。小芬跟着树林走进了这样一个地方,她简直不能相信树林就是生活在这样糟糕的地方。树林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有些残破的书递给小芬,书的封面上写着《家庭医疗卫生保健手册》。树林说:“你往中间翻,找妇女卫生那部分自己看吧。”
小芬从目录上查到了,便翻开书看。
这是小芬上的关于性知识的第一课,她看见书页上画出了清晰的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不由得脸红了。小芬是从这天开始才知道了孩子是怎么造就出来的和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她看的有些困便睡着了。
朦胧中,她觉得有人在摸她的脸,然后那手顺着肩头轻轻地滑向了臂。小芬知道是树林,她喜欢树林这样,就没有动。当那只手触摸到了她的皮肤时,从心里涌出微微的暖意,从那一点散发到全身,于是身上有些热,脸也红了,呼吸好象也变粗了。她觉得双腿间有一股滑腻的东西,就推开了树林的手,起身去厕所。当她褪下裤子后惊得呆呆地靠在了墙上。她刚刚看过的性知识使他明白了,自己从今天开始成为了一名少女。她低下头看着大腿间仍然往下流淌的血红色,心里即感到害怕又有些兴奋。小芬想叫树林,可又想,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男孩子帮忙。她有些慌因为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小芬进厕所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树林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后来才觉得出问题了。他来到厕所外叫小芬,他说:“小芬你怎么啦,时间太长了你出来吧。如果你是在生我的气,那你就出来打我一顿解解气,一个人闷在厕所算怎么回事呀。”
小芬也不愿意在厕所里呆着,可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血还在流,似乎还有增多的趋势。她怕把裤子染脏了,就把裤子脱掉了。现在她是裸露着下身站在厕所里。这样狼狈更不能让树林进来。
树林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小芬的回答。他有些急了,怕小芬出事,就说:“小芬,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砸门进去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芬听见树林这么说也着急了,大叫着说:“树林,你千万别进来,我遇见麻烦事了,你又帮不上忙进来有什么用。”
小芬这么一说,树林才突然想起,小芬可能是来了女孩子的事,就问到:“小芬,你是不是第一次,所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树林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不必再瞒着他了,小芬说:“是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树林也有些傻眼,这种事他还真没法帮,就说:“那你先用纸擦干净,坐在那里等我姐回来让她帮你吧,处理这事我没有经验。”小芬在里面听了只想笑。
小芬是在树林家成为少女的,所以也就非常愿意去树林家,喜欢树林家和树林。那么小的年龄,还不太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虽然在那本书上了解了造就一个孩子所需要的全部过程,可这和实际依然相差得太远,况且爱情在哪个年月是被禁止了的东西,更不要说看什么关于爱情的小说和电影了,小芬和树林在这方面还都是情盲。
有些事其实不用别人去教,它本来就是天生的,是人类的天性,所以尽管没人告诉他们,小芬依然懂得自己已经爱上了树林。也许太早了,属于拂晓恋那类的。
看来爱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他们不可能拒绝在一起时内心的充实和甜蜜,一天看不见就觉得身子空了,就觉得魂没了。可是他们还要爱的让别人看不出来,否则在那个年月里,他们两人全都要被当成坏分子、坏学生被红卫兵专政。
小芬和树林是红卫兵,他们知道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有些怕,就把公开来往改成了秘密的,就像过去共产党地下工作者那样单线联系,周围的人全都不知道。只有树林的姐姐知道,但迎春一直为他们保密,所以还是谁都不知道。
火红的年代里发生了很多火红的事,搞得满世界都跟着乱了套。运动越来越深入,居然把共和国国家主席给揪了出来,楞是把国家主席给打倒了。主席一倒必定是连锁反应,那些所谓的爪牙什么的不也得揪出一大片。先是从中央然后延及到了地方,大地方揪完了就轮到了小地方。于是小芬的父母一夜之间就由革命者那边给轰到了反革命的那边,小芬也从红卫兵队伍里退了出来。那时候潜在了一个危机,红卫兵队伍一天天被削弱,很多造反的闯将迅速变成了狗崽子,直接影响了红卫兵的数量,坏蛋越揪越多,革命者越来越少。为了扩大力量,红外围组织应运而生,把那些出身有问题但愿意革自己祖宗的命和父母命的学生组织起来以壮声色,反而显得队伍更加强大了。
小芬虽然摘下了红卫兵的袖标,为了要和树林在一起,她仍然每天都去学校参加运动。她没有参加红外围,在班里和几个同学学习毛泽东思想,背毛主席诗词。
一天下午,红卫兵司令派人找到小芬,说有重要任务要她去完成。都快该回家了,小芬想和树林一起走,就去找树林,想让树林等她。于是树林小芬一同来到了红卫兵司令部。一进门,小芬向左转,树林向右转,各自走进不同的房间。
总司令姓方,他给自己改了个很时髦的名字——方向东。如果按照外国人的习惯,把姓氏放在后面,就成向东方了。不过那时还在闭关锁国,所以只好凑合着仍然叫方向东好了。
方司令看见小芬走进屋,满脸堆笑迎上前去,显出关切的样子,对小芬说:“小芬同志,知道你退出了红卫兵组织,我很遗憾,希望你能继续留下来干革命。”
小芬听见司令说的话,心里感到了一股温暖,但她还是说:“还是离开好,要不然会把组织弄得不纯洁了。有很多情况和我差不多的同学都离开了,我不希望比别人更特殊。”
方向东当司令后,还从来没有人违背过自己的旨意,心中大为不快,他不愿意在小芬面前丢面子,“嗨嗨”清理了两下喉咙,想找话把面子圆回来。短暂的尴尬使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硬,小芬觉得很不舒服,就想走。刚要转身,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所以就没走。
向东方清理完嗓子,对小芬说:“要不这样,你每天来总部工作,帮助其他同学搞搞宣传,比如外出刷大标语什么的总行了吧?”
小芬早就不想当红卫兵了,她不愿意打人,对那些地主资本家什么的也恨不起来,所以她真心不想回去了。说实话,怕向东方不高兴,编假话又不会,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总部里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离开,这间总司令的办公室里只有小芬和方向东两个人。方司令走到门口,站在走廊里四下看了看,回到屋里后随手把门关上。他笑着对小芬说:“你来当我的秘书吧,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工作。”说着话便慢慢走近小芬。
小芬不喜欢这位司令,虽然很多女孩子对方司令很崇拜,但小芬一直就不喜欢他。原因是因为一次抄家,一套很好看的茶具被他拿走了,当时小芬是负责清点物资记录的,那套茶具已经登记在册,方司令却让小芬划掉,后来那套东西就不知去向。
方向东是学校高三年级的毕业生,其实论长相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腰里系了根宽宽的军用皮带,身上穿了一套父亲的旧军装,英俊洒脱,造反很有魄力。这时他走近了有些慌乱的小芬,两只眼睛里冒出了点点火星,面对着眼前这个不知所措的漂亮姑娘,他有些得意。他对小芬说:“我喜欢你,小芬。我让你当我的秘书,这样就可以天天看见你。”说着话,他的双手就搭在小芬的肩上。小芬往旁边一躲,那双手失去了支撑点。
反正已经把想说的说完了,脸要不要就不重要了,方向东索性向前跨了一步,那双失去支撑的手改换了姿势,往小芬的腰间搂去。
这时小芬才感到了危险,她刚要喊,一只手就捂住了嘴,耳边的喘息声显得粗鲁急促,那张涨红的脸凑近了她的脸,跟着嘴唇也被方向东叼住。她感到很疼,可又躲不开,他奋力挣扎,那张嘴咬得越发的用力,小芬更疼了。
“小芬,你别喊,没用的。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别人都让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你没有别的路可走,答应我,做我的秘书我就放开你。”方司令威胁小芬说,“如果你不答应,我今天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小芬感到孤立无援,她想起了树林,如果树林在这里,谁还敢欺负她。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方向东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小芬扭动身子使劲儿往旁边躲。方向东被激起的欲望搅得失去了理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就像一头公狼,他开始撕扯小芬的衣服,然后把小芬压倒在办公桌上。小芬几乎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她哭着对方向东说:“你就是把我弄死,我也不会跟你的。”
这时,方向东的一只手伸进了小芬的衣服里,触摸到了她那年轻富于弹性的乳房,便用手揉搓。小芬觉得胸口被他抓得很疼。她抬起一条腿,用膝盖顶起方向东的小肚子,顶得他的身体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然后趁机抬起另一条腿,猛地插进那个空间,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蹬,方司令的身子就飞了出去。这下可把个总司令摔得不轻,他想爬起来,刚一动就又跌倒在地。小芬赶快向门口跑去,这时方向东终于爬起来,他离门口近,小芬跑到的一刹那,他也到了,小芬刚要拉门把手,那门突然大开,树林大步闯进来。
小芬尖叫一声:“树林救我!”就瘫倒在树林怀里。
树林看着倒在自己怀抱的小芬,一股怒气冲上来,他轻轻把小芬扶到身边的椅子上坐好,然后走向惊呆在那里的方司令。
树林当时把方司令打了个鼻青脸肿,那对眼睛肿了足有半个多月。司令出了丑,被赶到专政队和那些牛鬼蛇神一块儿打扫校园。
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小芬的精神受了刺激,看不见树林就紧张,树林也就公开成了小芬的保护人。就这样过了一年,小芬的情况有所好转,可树林家出事了。
一天半夜有人敲门,迎春把门打开后进来的是妹妹立秋。她看见了姐姐就抱住迎春大哭起来。这时候,树林和小芬也起来了,他们听见了那凄惨的哭声,心里就慌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芬不愿意回家,就和迎春住在一间屋里。她从来没有见过立秋,所以不知道那个趴在迎春肩头痛哭的女孩子是谁。树林走过来看见了妹妹,大叫一声“立秋!”就过去把妹妹搂在怀里。小芬看见树林抱住了那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跟着她一块儿掉开了泪,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想回家,于是她打开屋门就要往外走。迎春一把就把她拽住了,说:“小芬,你吃什么醋呀,她是我们的妹妹立秋。”说的小芬直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树林问立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爸妈怎样了?”
刚刚停止哭泣的立秋忍不住又要哭,小芬忙说:“你没看见她现在不能说话吗,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也不晚呀!”
迎春这才想起立秋一定很饿了,赶快去厨房捅开火炉,准备给她做饭。小芬拿来点心盒子,里面有自己喜欢吃的酥皮和小月饼。立秋看着小芬,眼睛都瞪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更不知道她怎么会住在自己家,就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树林,又看看迎春。迎春看懂了立秋的询问,就说:“她是树林的同学,让别人欺负了,现在不敢离开树林,所以就住咱家了。”
立秋听了迎春的解释,心里就明白小芬是自己未来的嫂子,也就不客气地从小芬盒子里拿了块小月饼。她真是饿坏了,那块儿小点心刚一进到嘴里就好象融化了般的消失了,于是又拿起了第二块。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的爸爸先出的事,后来有人透露消息说还要抓妈妈。妈妈把家里的钱全都给了立秋,让她去找哥哥姐姐。立秋让妈妈留下些,妈妈说:“你如果不带走,抄家时他们也要拿走的,你赶在抄家前赶快离开这里,别带什么东西,这样目标小,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你也走不成了。”
立秋当夜就离开家,日夜兼程跑到这里。好几千公里的路程,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们看见自己亲妹妹疲惫的样子,听她讲述了沿途的经历,迎春和树林的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流。现在这个时候,谁也保护不了他们,四个年轻人只能躲在漆黑的夜色里伤心地哭。
小芬家早已被抄的乱七八糟了,她的爸爸妈妈也被专了政,不让回家,家里乱就让它乱去,要不然刚收拾好,突然来人说抄什么东西,于是就又乱了。树林想,这里不怕他们抄,什么都明摆在这儿,他们要抄,就让他们闹腾好了。
第二天,他们四个人想把家里的东西收拢来,把值钱或重要的东西藏起来,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树林就把那本保健手册给烧了,他怕别人找些借口胡乱说出个罪名。
没过几天,爸爸妈妈的地方来人了,找到当地的造反派,要进行一次联合抄家,声势造得很大,气势汹汹一群人闯进了他们的家。当人们蜂拥进屋准备动手时却全部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闯进了一所几乎什么都没有的空房子。这样还有什么可抄的,站在那里不动就可以把屋子里全部东西数清,乘兴而来扫兴而去,瞬间人们又都离开了。
从此后,树林小芬也不去学校了,他们几个人整天在家里说话、聊天,打发无聊的苦闷。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社会上刮起了上山下乡的风,树林和小芬觉得在城里实在没意思,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共同看见过的景象,就共同回忆起了那次的感受,觉得农村真是太美了,于是就去学校报名要求到农村插队落户。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柳树屯,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沟里。
说是柳树屯,其实也就村头那一棵孤零零的柳树。也许原来这里确实有过很多柳树,可是后来没有了。树林去问村里的老人,他指着山沟古老的河床对树林说:“那里从前是一条河,两岸长满了成排的柳树,后来全被人们砍光了,河里不知怎么就没水了,只有每年山水下来时才有水。”树林和小芬都觉得很遗憾。
这批来村里的知识青年全是一所学校的,总共有十几个人,男的多女的少。女学生加上小芬才三个。她们就住在二狗家院子里的西房,自己做饭吃。
柳树屯生产队长是二狗的爹,叫大狗,上了年纪后村里人背后都管他叫老狗。这老狗是野性子,脾气暴躁,其实更像只狼,他把村里人管的说一不二,如果谁敢不听话,他就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谁,村里没人去惹他。
男学生集中住在了饲养院一间牲口棚改建的偏房里,进门往右靠山墙是一溜通炕,几个学生就挤着睡在上面。炕边是做饭的土灶。每天要派一个人上山找柴,要不连饭都吃不上。刚过麦收,队里却把仓库的陈年棒子分给他们,下工还要去推磨才能凑合吃上棒子面糊糊,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年底分红,知识青年分到了粮食,扣除刚来时队里借给他们的棒子数,剩下的就没有多少了,有些人离开村子回城里去了。
又过了一年,有后门的纷纷走了后门离开柳树屯,走不了的多数是家里出了问题回不去的,也就继续在村里凑合过下去。
柳树屯虽说不大,可村里的地却漫山遍野,土地虽多,可能长粮食的地方却少的可怜,山坡上没有土只有石头和低矮的树丛。分布在山沟里的田地除了种些玉米和高粱外,只有靠近村子的平地上种了些小麦。村子中间有眼水井,水却是苦涩的。
小芬和树林刚来时,还时时被这大山环绕的村舍感动过,尤其是日头在山尖上被那山顶着迟迟不落,撒下一片金黄色的光,照耀在黄土地的乱石上就像金子般闪烁,他们觉得真美。可日子长了,那景色就不再迷人了,甚至有时还为了那闪烁的光而产生出一些悲哀,如果它们真是金子就好了,柳树屯也就不会那么穷了。
穷就穷在了缺水,如果有水,那就不用靠天吃饭了,还可以利用山坡地种果树,那样村里的日子就好过了。于是公社决定乘农业学大寨的东风,在柳树屯附近的山沟里修建一座水库,把每年山洪爆发时的山水留住,不让它白白流走成了过路水。
过去的冬闲成了冬忙,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全部上了水库工地,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还有妇女。
树林也和村里的人去了水库。小芬没去,她身体弱,干不动水库搬山推石的活儿。
村里女人少,小芬她们几个女生来后,被村上的后生们像苍蝇般盯上了,一年后说亲做媒的经常上门。小芬和树林好,所以少了很多麻烦,但是谁都知道背后仍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测着她。那两个女孩子相比之下就惨了,几乎没有了安静日子,加上农活太累人了,一个托关系走了,还有一个就嫁给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到公社享福去了。
小芬身边较安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队长的儿子二狗也盯上了她。因为有树林,二狗还算老实。树林虽然是城里来的学生,但他长得粗粗壮壮的,不比村里同龄的青年弱,何况树林还真有两下子,有一次干活休息,二狗想试探树林究竟如何,就找茬子逗他,结果让树林一个绊子踢倒在地,墩的屁股疼了大半晌。树林在业余体校学过摔跤。从那次以后,村里的年轻人也都敬着树林了。
几年下来,树林居然成了柳树屯年轻人的小首领。气的老狗骂二狗,“养你个王八崽子有什么用,吃饱了连淞都不生,城里小子都敢欺负你,真给咱苟家丢人。”说完一脚把二狗踹到了门外。
于是二狗就恨树林,恨不得一铁锨把他给活劈了,可又没那个胆,因此就恨在了心里。
村里的壮劳力去了水库工地,村里也就安静了许多。小芬依旧住在二狗家西厢房。二狗家没女人,二狗娘生孩子,孩子没生下来,娘俩就一块儿走了。
二狗觉得现在是个机会,先把人占了,你树林就是把我打死小芬也是我的人了,生米煮熟了的饭,看你怎么办。他半夜偷偷溜回村,跳进了院子,看家狗看见是主人,只叫了一声就蜷缩到墙角打瞌睡去了。
小芬刚刚睡下,觉得院子里似乎响了一声,以为是什么东西倒了,就没在意,仍旧躺在炕上想树林。二狗悄悄进了屋,那屋子他熟,所以什么东西都没碰就到了炕边。小芬突然觉得有个黑糊糊的人影在身边,她本能地突然抱起被子一下躲到了炕里,使得猛扑过去的二狗扑了个空。小芬照着黑色的人影狠狠踢去,也巧了,正好踢在二狗的下巴上,顺便就把门牙各整掉两颗。小芬的脚背也肿起了老高。
二狗本已高耸的劲松在嘴上一阵巨痛后受到了影响,后来就完全疲软了。从此后二狗见到小芬,那活儿竟然不再起作用了。当时他“哎呀”一声,捂住腮帮子跑出了屋,负痛翻墙跳出了院子,连夜返回水库工地。
小芬在黑暗中没能看清来人,脚疼的利害,不敢独自在漆黑的屋子里住了,也离开二狗家,敲开隔壁大婶家的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大婶看了那红钟的脚背,心疼地说:“这村的后生找不到老婆,全都憋疯了。明儿个我去公社找保卫,让他们来人查查到底是谁干的。”
公社来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小芬看了她脚上的伤。老狗被从工地叫回村。刚进村口,老狗扯着嗓子大骂:
“这是哪个屌小子干的,看我逮着不骟了他,连我家住的人都敢糟蹋,还得了啦!”
老狗的气愤并不是出于对小芬不幸的同情,而是这种事居然是发生在他家的院子里,这不是明摆着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老狗一辈子没这么窝囊过,就下定了决心,非要查它个水落石出。
公社来人和老狗商量了调查方向,当然首先要找到受伤的人,他们知道小芬那一脚肯定踢出了水平,踢出了成绩。查出受伤的人并不难,全柳树屯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只要那个人在村里就跑不了。他们挨门挨户地串,闹腾了多半晌。全村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妇女,能够干出这种事的没一个当晚住在村里。
老狗纳了闷,“难道是过路的?”他想,“不对,过路的怎么知道我家住着个仙女似的黄花大闺女。”他一拍大腿,立刻明白了。二话没说,起身回了水库工地。他到的时候正赶上收工,大家回工棚吃饭。老狗什么也不干,叼着烟袋蹲在一旁用眼睛看。一袋烟抽完,他起身把儿子二狗叫到了外面,然后转身往山里走去。二狗觉出了不对劲儿,可又不敢不随了爹去。老狗步子大火气更大,二狗步子小,心里早已没了底气,只得小碎步紧撵。翻过一道山梁,看四下没人,老狗回身一个大嘴巴将儿子煽倒在地,然后下死力用脚踢,二狗被打的抱着头满地滚,他不敢哭,也不敢喊,只能咬牙忍受着这一切。
老狗打累了,蹲在地上装了一袋烟,默默地抽。二狗却不敢爬起来,依然缩成一团蜷在山坡上。
山里的天黑得快,老爷儿刚刚隐入山脊,山的阴影就遮盖了漫坡的沟壑,紧跟着就把天地全都泼满黑色。黑暗中,只有老狗烟锅头上那一点红,四周静得怕人。
老狗问儿子:“是你干的吗?”
二狗不敢隐瞒,说:“是。”
老狗说:“是你妈的屌!老子说了,谁干的抓住后就把他骟了,你他妈想让咱苟家绝后呀?”
二狗听说立刻傻眼了。爹在村里说一不二,从来没有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的时候,这次却要破例了,他能不气,能不急吗。难怪这么狠打,再不打不得气死过去。他很能理解老狗,因为他是他儿子二狗。黑暗里,老狗二狗又都没话了,他们此时也真的没了主意。
爷儿俩在荒山野地蹲了多半宿,还是老狗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天刚亮,他厚着老脸私下里找到树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用哀求的可怜的这辈子从没用过的语气对树林说:“树林,你们是从大地方过来的,俺们这穷山沟容不下,如果公社有招工名额,我立马让你们走。”
树林心想,这事没闹大,二狗也没得逞,能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树敌过多。再说老狗是这村的地头蛇,自己手里攥着他家的短儿,将来也不至于遇事为难我们,算就算了。他就说:“苟叔,我去找小芬劝劝她,如果她不再说什么了,咱就这样了,您说行吗?”
老狗没想到树林这么通事理,好说话,于是也从心里敬了他三分。小芬自然听树林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这事是过去了,可二狗却不象他爹。老狗什么都在外面,脾气发过,大街骂过,事情就过去了。二狗什么都憋在心里,讲究玩阴的。所以,在山上打石头时,他故意将一块巨石滚下了山坡,树林在下面,他想把树林压死。
树林听见上面有人喊:“石头下去了,快躲!”那石头已经到了身边,他侧身一滚,身子是躲过去了,可双脚却被跳跃而下的石头砸碎。幸亏县里的医疗队在水库工地巡回医疗,临时处理了一下,几个壮劳力连夜把他送到了地区医院。
这件事当天就传到了柳树屯,小芬听说后急的没了主意,邻居大婶陪她赶到医院。老狗正准备回去找钱。其他的人也要回去,一伙儿人来到这里连树林的住院费都凑不齐,哪儿还有钱住店吃饭,只好有多少先交了多少,正好小芬来了,把她带来的钱凑上,才勉强够了数。小芬留下照顾树林,大家伙又赶回了水库。
水库工地管理混乱,出工伤的事情时有发生,根本找不到出事的原因,二狗这次终于又躲过去了。他觉得出了口恶气,于是就扬眉吐气的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张狂了。老狗心里最清楚,他嘴上没说,一次找到机会又教育了儿子一顿棒子。打完了,老狗喘着气说:“你小子真长本事了,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老子我。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多光彩,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日出你这么个孬种,咱苟家真要他妈绝后了。”
好心没好报,当初树林要是不依不饶把二狗给办了,也就没有现在的事了。他残废了,双脚感染出现坏死,医院只好截肢,整个小腿全都没了。
树林回村那天,全村老少都站在村口,那辆小驴车在山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刚一露头,村里一群半大孩子就迎了过去。树林憨厚老实,人缘极好,全村人都喜欢他,过去得过他好处的不在少数,这会儿见他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都很难过。可是大伙儿穷,能够帮上多少忙,只有静静地站在柳树屯的村口,用目光送来关切与同情。
村东头一家寡妇去年死了,她家没后,房子空了快一年没人敢住,说是住了那房晦气。小芬去收拾了,树林就在那里住下。每天小芬下工后去照顾他吃饭擦身子,直到全都忙完也就半夜了,她用门板在外屋搭个临时床睡下,浑身就像散了架般疼。天长日久小芬也快要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两人全要完蛋。
树林心里也不好受,一个堂堂男子汉,现在却要一个弱小女子来照顾,他感到活着的艰难,有时真想去死。可是现在又死不了,想死也要找到死的方法,就连走都不行,上吊挂根绳子都够不着房梁,况且身边连跟绳子都找不到,其它的就更不用想了。
树林对小芬说:“你走吧,我不用你管,再这样下去你也完了。要死就死一个,何必两人一块儿死。”
小芬听他说完就哭了,她说:“树林,我原来看你是条汉子才跟了你,现在你怎么说这种话,太让我失望了。”
树林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你还拖累你,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汉子了,你还是走吧。”
小芬说:“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不走。”
树林听见她说的这话,用被子蒙住头号啕大哭。小芬从来没见过树林哭,更甭提是号啕大哭了,心里就想,男子汉在他真的感到绝望时才会这样。小芬把被子掀开一边,随后整个身子拥了过去,她紧紧抱住了树林,用女人的体温,用女人的爱温暖融化这个绝望得连生的愿望都失去了的男人,属于她的男人。
长久的渴望一旦获得,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激情燃烧的喷发,蕴藏在内心的能量挤压奋争,在撕破了重重困扰束缚后终于得到解脱了,双方撕扯掉对方的衣服,那年轻的肌肤相互缠绕结合在一起。树林坚实硬朗的男性肌体拥抱着小芬柔软缠绵的女性身躯,激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贴在一起和而为一,那咚咚的频率在逐渐加快,使得血液也跟着沸腾冲向了头顶。
小芬呻吟着说:“树林,我爱你。”
树林在粗重的喘息声中说:“小芬,我爱你。”
小芬便翘起腰身,一条修长的腿跨过了树林的身体,她趴在树林身上,用唇亲吻着那挂满泪水粗糙的脸庞,胡茬刺在小芬细嫩的脸颊上,更加刺激了那股欲望的火焰,它燃烧着从头顶蔓延到了胸部,然后顺着腹部向下,越往下火焰燃烧得越剧烈,仿佛要把那薄薄的肚皮烧穿。树林双臂拥抱着小芬的身,那柔软细腻的肌肤上一股女性的清香流进了鼻孔,使得他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躁热的火从胸口喷薄欲出,高度剧烈的兴奋激起全身最敏感的神经细胞,肌肉绷紧得就像钢铁般坚硬。
小芬说:“树林,我要你。”
树林说:“小芬,我要你。”
小芬把那处女的贞操套住树林那童男的青春,树林便轻缓地进入了小芬的身体。
都有些兴奋的紧张,也有初尝禁果的羞怯。小芬轻轻抬升抽送使得树林不断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树林翻身把小芬压在身下,他更加猛烈地亲吻那可爱的面庞,然后把那男性的象征捣向了谷底,用那相连的部分相互摩擦着。小芬搂住树林的腰,喃喃地说:“树林,就这样,就这样。”
他们忘却了一切不幸,也不再想到生与死,只要这样长久地结合下去,也许就到了永恒的世界。在那里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和影响,只有他们两人存在,因为那里是他们的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进入的世界。
日子就这样继续过了下去。但问题却越来越多,首先就是吃,他们每天的三餐早已改成两餐,仍然面临着断粮的困境。生产队长老狗已经尽了力,一是他敬着树林和小芬;二是为了儿子赎罪。可他也实在没办法,队里也没粮食了。
全村人饥一顿饱一顿地挨到了春天,大家都盼着麦收后能过上几天有粮食的好日子。水库经过一个冬天的奋战终于建成了,这也是全村人的希望,也许过年就不会再为了粮食犯愁。
春天是希望,当山坡开始泛出青色的光时,人们的脸色也开始露出喜悦。正当大家为了将来的美好而做着幸福的梦,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冲跨了新建的水库,捎带着也差点卷走了柳树屯。小麦田在洪水过后颗粒无收,跟着就是大旱,土地龟裂成了斑斑块块的棋盘,刚刚出芽的小苗枯萎了,就连村里人活命的苦水井也渐渐干枯了。
村里有人外出讨饭。到了后来,能走动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了老人和走不了的小芬和树林。
一天,村里大婶讨饭回来,她看见小芬支撑着瘦弱的身子在田里找野菜,就对她说:“孩子,跟我一起走吧,不走全都会饿死在这里。”
小芬回去和树林商量,树林说:“去吧,去了也许还能活着,再这样拖下去,真的会全都完蛋。”
小芬想:“我出去要饭,不走远,也许还能救树林。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还年轻的生命,只要活着就会有办法的。”
小芬走了,带着对生命的渴望和树林的希望走了。
大婶带着小芬出了山。山外的日子要比山里强,虽说也穷,可还没穷过山里。在走进村的路上,大婶对小芬说:“小芬,要饭不容易,现在从山里出来要饭的太多了,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咱们,说明了吧,只有凭着这身子要了。”
小芬的头嗡地响了一声,她听明白了,这是让她用女人珍贵的身去换取得以活命的粮。她脸红了,说:“大婶,这事我干不来,还怎么做人呀!”
大婶叹了口气,说:“我也不乐意干呀!可不这样怎么活?一家人的性命全靠了我这身子,要不谁也活不了。连命都要快没了,哪儿还顾得上脸。现在女人养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说完,大婶流出了眼泪。
小芬也哭了,哭得好伤心。她绝想不到,在以前看见过的仙境般的农村里,人们居然会过得这般苦,这般凄惨,他们为了生存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高于任何用金钱所能得到的一切。其实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对于城里人来说,并非是金钱买不到的,但是他们没钱。种地的,一年四季在大地上刨食的农民,现在居然要用女人的身子去换取得以活命的粮食。
小芬这时想到了死,想到了生活的不公平,她也想到了躺在炕上,等她带回粮食的树林。她想:“我要是死了,树林可怎么办?”她擦干了眼泪,和大婶一起进了村。
当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了身下,一股酸臭的汗腥味熏的她差点昏过去,泪水就顺着眼角流出来。屈辱羞愧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她几乎要窒息了。男人猛力插进她的身体,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疯狂喘息嚎叫,小芬让粘稠肮脏的汗液弄的全身精湿,难受的使她想吐,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被那男人死力抱紧,躲也躲不开。她只好闭上双眼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为了树林,为了树林能够活下去,她抛弃了一切,也献出了一切。
终于过去了,结束了,小芬得到了半口袋粮食。她背着这屈辱回到了柳树屯。
有了粮食树林就能够活下去了。当她看见吃饱肚子的树林脸上有了光彩,心里感到安慰,她想,为了救树林这样值。
日日月月,日子过得漫长而艰难,灾害随了日月不断加重。小芬山里山外奔波在那条崎岖的小路上,小路印上了她的脚印和心酸苦辣,记录了小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树林生命的故事。靠近山的村庄粮食渐渐少了,即使愿意用身体换也无粮可觅。小芬和大婶商量后决定走的远些,也许可以换回更多的粮食。
临走前,小芬对树林说:“我这次出去时间可能会长些,家里这些粮食你省着点儿吃,别没等我回来就断了顿。”
小芬又走了,可很快就回来了。
这次是和同村的大婶被地区民兵押送回来的。她们的脖子上各挂了一双破鞋,五花大绑地进了村。老狗看见了,大骂着跑了过去,愤怒地面对着那群民兵说:“你们这群龟孙子养的,成天吃饱了闲的没事就整这?你娘的,要是饿上你们三天三夜,怕连老娘们儿的洗X水都敢喝!”嘴里骂着娘,顺手把小芬脖子上的破鞋扔出去老远。
民兵上前制止,老狗横着眼,怒吼道:“你们都他娘的给我从这村滚出去,要不全活剥了你们当肉吃!”全村人都出来了,有人手里还拿了种地的家伙。
树林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刚见面就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晚上,小芬为树林做好了饭端来,树林一口都吃不下去,这种饭让他如何下咽。小芬说:“树林,为了你能活下去我才这样做的,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其实我早就死了,现在的小芬只不过是为了树林能好好活着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树林听小芬这么说,端起饭碗大口吃起饭来。吃完饭,搂着小芬睡了。
第二天,小芬出去挖野菜。她要走好远的路,爬很高的山,才有可能挖回那可怜的一点点。
傍晚小芬回来,树林看见她就笑了。说:“小芬,你回来拉。”
小芬也笑笑,说:“回来拉,你饿了吧。”就忙着去做饭。
吃完了晚饭,树林拥着小芬躺在炕上,对小芬说:“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现在事情闹出来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
小芬其实早就想好了,她给迎春写了信,让迎春来把树林接走,然后她就去死。她早已不愿意继续活下去了。这些事也就是发生在柳树屯,如果是在城里,恐怕早就没她的安生日子过了。在这里,每次闹饥荒,很多人家的妇女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没人议论,大家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为了一家人能够活命,也就没有贞操可言了。她不行,她忍受不了这种耻辱,不洁的身子早已把灵魂融化,如同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在这个她已经觉得不美好的世界上。活着回城面对的是羞辱;继续留在柳树屯是对生活的恐惧。她除去一死了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小芬无法回答树林的疑问,也就没出声。
树林见小芬不说话,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他把小芬拉到身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开始解小芬的衣服扣子。小芬用手推他,说:“我已经不干净了,你别碰我。”
树林说:“你最干净了,我并没有觉得你不干净。”于是把小芬抱得更紧了。
小芬被树林抱着,渐渐感到激情在身体里涌动,他使劲贴住树林的身上,大腿间早已一团火热。她知道她需要树林,树林也需要她。身子在颤抖中从衣服中脱出,肌肤相依,然后从爱的相互抚摸中喷发出渴望的烈焰,那熊熊烈火燃烧着对方的躯体,兴奋、喘息、发泄达到了高潮。
过去了,消失了,身体却依然没有分离。树林从身边的枕头下拿出了绳子,那是白天他爬着找到的。他把自己和小芬捆绑成了一体,然后对小芬说:“我知道你的打算,迎春来信了,她过几天就到。可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你是想把我安顿好后再离开这个世界。为了我能够活下去,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你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小芬你知道吗,我爱你超过了爱我的生命,但我又无力制止你的选择,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现在我们已经连成了一体,生死都会在一起了。”
说完,他摸出了一瓶农药,一扬脖就灌进嘴里。
小芬眼看着树林在自己身边喝了农药,可身子被捆住了,想抢走那瓶农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趁树林喘息的间歇,伸手夺过还剩下半瓶的农药,也灌进了嘴里。
树林面带笑容对小芬说:“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然后更加抱紧了小芬。小芬也伸出了手臂搂住了树林。
他们就这样成双成对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安详、幸福、快乐地守侯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疼是突然来到的。像碳火燃烧了五腑六脏,撕扯了肠胃。他们痛苦扭曲翻滚,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油灯被碰倒了,灯芯刚开始似乎要熄灭,却引着了被煤油浸湿了的被子,火就燃烧起来,逐渐连成一片。树林强忍住剧烈的疼痛,亲吻了小芬最后一口,笑着说:“省的去火葬厂了。”就昏过去。
小芬在半昏迷状态下看见了一只火鸟,它是那样的巨大美丽,驮起树林又驮起了她,然后眼前一片红光。
村里人被窗外的火红和木头燃烧时的爆炸声惊醒,很多人都跑出来看。他们看见小芬树林住的房子起火了,那火苗窜向了漆黑的夜幕,仿佛要把黑色的天空烧穿。老狗急得大喊,催促村民们抄家伙,扬土也要把火救灭。大家刚刚跑进院子,屋顶轰然一声塌下。
大家叹息着围在小院外,一股旋风刮来,卷起万朵火花,火花劈啪爆响,旋转着向天上飞舞,直飞向了群星闪烁的夜空。有人说,看见小芬和树林在火星里向他们挥手告别。
天快亮时下了一场暴雨,大家说,那是小芬和树林的泪。
2002.10.2.初稿
2003.2.19.修改于鲁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