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的代价

人总是在“真相”堆儿里面翻腾，试图找出真相的各种可能性。可能的真相依然是假象。他们大概也知道这个道理。避重就轻只是因为惧怕真相的代价。

切尔诺贝利

“我原来一直担心真相的代价。而现在却想问，谎言的代价是什么？”这是五集电视剧《切尔诺贝利》的男主角杰出的前苏联核物理学家列加索夫在自杀前所发出的令人深深思索的疑问。

那电视剧真是沉重，沉重得让你不由得想将它当作警示世人的故事去看。惨烈的爆炸，惨不忍睹的核辐射烧伤，可能毁灭世界的辐射扩散风险，背井离乡的疏散，以灭绝动物造出的死寂隔离带。当然也有大量可歌可泣舍身忘死的救援，这样的行为又带来更深的悲凉。。。

对于这样灾难性的事故，真相更需要被掩埋。在事故发生之前掩盖隐患在事故发生之后掩盖责任和恶果。全靠科学家们（电视剧中用一位令人尊重的女性代表了这个群体）以锲而不舍的努力还原了事故的本来面目。其中既有因人为的急功近利导致的荒谬操作更有设计方面暗藏的缺陷。关于前者尚有一个装模作样的审判程序，而对于后者则以“国家的荣誉”之名被权力机构牢牢地锁住。克格勃的影子无处不在。最终列加索夫以自杀抗争。他在临死前留下的录音带在科学家中广为流传，激励了很多科学家冒着风险曝露真相，才终于使得当时苏联境内余下的75座核电站的设计隐患得到解决。据国际社会估计，切尔诺贝利导致的死亡人数从四千人到十几万人不等。而无论前苏联或解体后的俄罗斯公布的官方数字始终为17人。有人说，切尔诺贝利事件引发了几年后前苏联的解体。

事实上，真相从来不和人捉迷藏。它不需要人们私下奔波苦苦寻觅。它只是因为人为的掩盖而显得扑朔迷离。当然也没有的多少人在乎真相本身。他们在乎的是以手握的“真相”卖弄智慧或者打击对手。为什么世上少有人大声疾呼真相的价值以及谎言的代价？人类如何落入谎言的陷阱之中乐此不疲地玩火自焚？

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篇《失败不可怕 自有背锅侠》的文章。讲的是当年以色列率先发起第三次中东战争，在开战之初即对埃及空军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埃及政府的第一反应，不是组织救援，开启战时模式，组织军事反击；而是在第一时间切断了全国的国际电话线路，并禁止外国记者自由行动。目的是不让任何人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麻烦在于，该如何面对埃及民众，该如何向民众解释这一切？纳赛尔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愤怒狂热的人群正想冲向总统府；警察局人正调转枪口转向他；野心勃勃的中下级军官正宣布政变推翻政府。。。/下午六点零五分，开罗国家电台开始播报新信息：愤怒地指责美国，卑鄙地参与了当天以色列对埃及的袭击！”。。。

我读得目瞪口呆。将惨败变身为完胜再从容甩锅，这样的荒诞剧情如果大白天下，当事人如何脱得了身？但按照文章的说法结果却恰恰相反，“无论如何，纳赛尔的背锅大法，成功地稳住了内部，没有暴乱，没有政变，无人跳出来挑战他的政治权威。。。”这让我想起历史上屡见不鲜的谎报军功，又想起曾经亲耳听闻的一位学友的故事。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位学友下面负责的一个工厂因为经营不善被迫停工。正巧集团老总路过当地临时决定前去视察。学友情急之下找人假扮工人蒙混过关。后来此人一路官运亨通并被推选为某届人大代表。

谎言在世界上大行其道。政府向民众说谎，出于良苦用心。如果无法提供足够的口罩，他们会从科学的角度论证戴口罩不能有效防止病毒感染。当灾难发生的时候他们会以安民告示免除实情给你带来的恐慌。他们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在不觉间掏空你的钱袋谋夺你的屈从和信任。看来，领袖和政府的权威需要仰仗谎言的维护。民众向政府说谎也彼此说谎。为了对抗税收逃避罚责，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同情或者关爱，也为了掩饰愧疚免于被人捏住把柄。而真正严重的是你会慢慢习惯对自己说谎。你不再用眼睛分辨黑白而以需要指认黑白；你学会以各种借口搪塞心中的内疚和不安仿佛它们从不存在；你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寻求心灵的栖身之地；你宣讲着堂皇的遮掩着阴暗的忍受着平庸的甘心着无奈的，成功地把自己炼成七拼八凑面目全非的合体。

谎言被人用得如此熟稔，为什么人却对“真实”念兹在兹？对此“聪明人”大约早有结论：凡是世上推崇的定然是想要鼓动别人去行让自己坐收渔利。人太聪明就会多走弯路。难怪《圣经》上说，“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其实，“心灵和诚实”才是“到神面前”的唯一路径。如果我们足够诚实，就可以一层一层更深地透视内心。那是一块天然的水晶，却又布满云絮、裂纹和各种杂质。世界的纷乱正是那些暗影所投射的镜像。每一个谎言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为了掩饰阴暗之处铭心刻骨的匮乏和恐惧。我们就像《歌剧魅影》里的那个男人，难以面对自己半张丑陋不堪的脸，就拼命将它遮盖起来，因此羞于见人也因此怀恨世界无法坦然地享受爱与欢畅。当我们试图去利用谎言的时候，就正好掉入它的陷阱之中。这时我们将眼光投向外面的人和世界，不遗余力地在那里搜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与镜中之物奋力而徒劳地搏斗。我们用谎言的面具遮住了内在的纷纷扰扰，恍如失忆的孤儿流落世界，浑然忘却我们原本拥有“神的形象“拥有所需的一切。我们的世界如此混乱丑陋，更加深了那种匮乏和恐惧，让我们如挣扎的落水之人拼命抓取身边能够抓住的一切，无论以巧取或者欺骗甚至暴力的方式。可怕的没有尽头的轮回。。。

谎言不是生存之道，是让人看向内心的路标。世界的一切都可以为我们所用，而不是为了让我们成为它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