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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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的恩怨

(2010-05-14 10:00:14) 下一个

要是你读过《小团圆》, 最好也去读一下《今生今世》;要是你读过《今生今世》,最好也去读读《小团圆》。因为它们是遥相呼应的姊妹篇,是胡兰成张爱玲眼里的爱人与自己。

 

在生活上,他们做过情侣; 在文学上,他们堪为知音。他俩完完全全地读懂了自己和对方, 所以一方可以迁就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一方可以理解一个滥情随性的男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是他们在相爱之初的写照。

 

读了《今生今世》,可以了解胡兰成对女人的态度:水到渠成地享用,顺其自然地忘却。他的性格里没有一点儿扭曲压抑。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而然地进入角色。没有刻意勾引,曲就逢迎;也不故作姿态,表演深奥;更不着意隐瞒他以前的关系。 在那些女人面前,他很透明,就是一大孩子,不论那个女人比他小多少,大几岁。

 

还有一点,他决不和女人做了断,而是让女人和他作了断。做男人要做到胡兰成, 那就是成了精。

 

仔细读过胡兰成笔下的张爱玲有一种世俗的缺陷:个子很高,面庞很宽,行动笨拙,但张爱玲有一种世外仙姝的气质,一种惊艳,一种观念上的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好像是天上人间两相会,淡却人间烟火的交流。他们的幸福, 是一起读书,斗嘴,一起评味中西文化,是罗曼蒂克似的精神上的一见钟情。然而,张爱玲的冷淡,清明,理性始终和众生保持距离。唯我完美的个性和习惯其实是一种西方式的自大和隔绝。即使没有抗战的奔逃,胡兰成势必会背叛张爱玲。因为胡在世俗的关系,在肉体,在心理上和张爱玲亲近不起来。胡兰成对张爱玲很明显地仰视而且不习惯。 因了倾城之恋,也有了复国之离,抗战的胜利和胡兰成的溃逃,怎样也给胡兰成的撤退带来了藉口,不然张爱玲的心情会更加涂炭。

 

陈丹青评论说胡兰成是彻底的中国儒生,这样的中国儒生,可以带着欣赏与感叹恰到好处地恭维张爱玲,并出演张爱玲的文学知音,却不愿成为她朝朝暮暮的护花主人。虽然他们签了婚约书,面对张爱玲,胡兰成是高攀也是迁就,就是不敢不从,于是在张爱玲写出结为夫妇的陈述句之后,胡兰成加了一个条件句: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其实,他明知道现世不可能安稳,岁月也不能静好。即使现世安稳,也并不见得有张爱玲的岁月静好。张爱玲虽然企盼一种世俗的婚姻,而胡兰成不过是敷衍一章才子佳人的古典游戏。这样的中国儒生,且虚且假。 胡兰成从骨子里接受不了张爱玲的高,不论是身材的还是身份的。

 

这当然和胡兰成的成长出生背景很有关系。他是一个彻底的儒生,也是一个彻底的平民,徒有文采,惟其无路可攀,适逢机缘,才变成日伪的参政官员。张爱玲这样的贵族女子,因着出生的高贵和自身经历的不俗,心里一定有某种程度的焦虑, 只有面对胡兰成这样读懂她而且宽容她的男人,才会感到心理上的宽慰。而这种“懂得” ,却是胡在多少女子身上练出的绕指柔功夫。

 

很明显,张爱玲不喜欢胡兰成笔下的自己,那些描写太虚,太美,太假,是胡兰成把和她相处不舒服的感受藏在一幅蕾丝面纱下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的。“好的东西原来不是叫人都安,却是要叫人稍稍不安” 他对张爱玲的感受是这样的不自然,远不如他对周训德和范寡妇的实在:有真诚的关心和爱护。尤其是小周对他好像是日日夜夜心头的牵念。而范寡妇,是一种你知我知, 心心相印的理解和吸引。

 

张爱玲不能免俗地要为自己辩护。

 

《小团圆》里的盛九莉高挑,美丽,真心实意地爱,享受世俗的一切快乐。虽然有些自私和孤傲,但完完全全的一颗女儿心昭然若揭。她有朋友,有亲情,有爱情,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有着普通的憎与喜。她不见得亲切,但很自然;不见得坦率,但很诚实;不见得热烈,但很简单。高绝对是事实,但是可以作为模特儿的高。

 

绍之雍自己对她说的:即使是个男的,也要和他发生一切可能发生的关系。更何况是一个让他感到与多少平民女子不同的贵族女作家。胡兰成这么明显地勾引在自己的《今生今世》里却不敢说出来。九莉正想着恋爱的时候,机会就来了。绍之雍的文采,风度,俊朗娴熟也算是和女作家旗鼓相当的一种平衡。 所以,虽然知道胡兰成的众多前科,她还是打算恋爱一次。天长地久是一种愿望,她知道他会迁就,于是要他用婚书的方式留下一个纪念。就像他说的要把该发生的都发生,而她要把该经历的都经历。

 

张爱玲笔下的绍之雍与胡兰成手下的自己很默契。张爱玲并没有在笔下作贱他。但从一个现代女性的角度看,他就是有着几美团圆的贪念与可笑。胡兰成对女人的滥爱同时造成他自己的错觉:所有女人可以因为爱他而团聚。在四十年代中的中国文化界,这种理念不是落后就是天真。无独有偶,两本书里都提到了一个胡兰成生活里一个至关重要的女人,虽然笔墨不多,但这个女人可以说是胡兰成家庭的一部分。这个女人就是长期住在胡兰成家里一直帮他照顾孩子的侄女。虽然笔墨不多,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恐怕也说不清楚。十七岁的小周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娘做妾,女儿不能再做妾,他还是忍不住要对她下手,而且面对着张爱玲朝朝暮暮地思念。在女人问题上,胡兰成毫无道德伦理概念,对自己的感情根本无意控制和节约。不论有多少艳遇,也不见得在心理上对任何人负疚。这个男人的滥清和钟情真是无可救药,作为思想西化的女子张爱玲怎么可以受得了。

 

所以,在出版了《今生今世》这部群芳谱后,胡兰成肯定遭到了台湾香港张迷们的唾骂和文化界的围剿。《今生今世》文笔很美,胡兰成的书写有一种诚实和诚恳,但却是无耻和炫耀在背后撑腰。

 

可以想象,张爱玲写完《小团圆>后,自我感觉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嘲笑自己,犯不着和胡兰成一般见识。胡兰成在台湾都没有市场,简直呆不住,后来一直旅居日本,客死他乡。

 

作为一个独善其身的女作家,张爱玲知道<小团圆>在七十年代一出版,就会在台湾和香港引起轰动效应 ,张迷们会喋喋不休,她和胡兰成已经灰飞烟灭的一段情事会借书还魂,而她不过是要把这一切告一段落,把想说的说完,让自己舒心。 于是,她没有让它出版,而是选择了在死后交给朋友。 眼不见,心不烦,该说的,都说了,该死的都死了,吵架事后闭嘴的人可以占上风,

 

哈哈,这还是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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