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在每个人的记忆盒子里,都收藏着一股过年的味道,在舌尖,也在心头。
琳琅的年货、震耳的炮竹、熙攘的花街、欢聚的年夜饭……是众人心中不变的“年味”,它们是喜庆、热闹的,充满对视觉、舌尖乃至心灵的冲击和诱惑,然而,在这些掠影浮光的“年味”背后,一定或多或少连着与其难以分割的人或事,是它们,令“年味”的浮萍长出了深植记忆土壤的根而不被岁月的河流冲走;也是它们,给“年味”的外壳灌注了丰满的灵魂而不败于时光。
如果有人问:你记忆中的“年味”是什么?我会说:是年三十外婆忙碌的身影。虽然这“年味”不是我心中的唯一,但却是一份藏于记忆最深处,又挥之不去的“年味”。
小时候,因为在大学教书的妈妈去了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爸爸也在外地工作,所以,我有好几年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的。童年的我,在他们的百般呵护下一边享受着衣食无忧的安逸,一边又体味着没有父母陪伴,也没有兄弟姐妹玩耍的那份冷清和孤单。只有当春节来临,父母都休假回来了,下乡的小姨也回家过年了,清寂的厅堂才算添上了人气和朝气。所以,在那些年间,我对过年的期盼,除了那个年代浓郁的年味带给我的喜庆热闹之外,更多的是父母、小姨他们一个个回家过年所带给我的喜悦和欢笑。而对于外婆,过年便是一个忙碌夹着快乐的日子,孩子的归巢、年货的准备,里里外外,从年前一直忙到年后。
在昔日那个物质生活贫瘠的年代,食材不是像现在那样说买就能买到的,为了那顿年三十的团年饭,外婆会早早地、一点点地备好食材,如家禽鱼肉、果蔬干货等等。在年三十那天,麻利能干的她,就会在狭小的厨房里从早忙到晚,洗切剁拌,蒸焖煎炒,打造出一桌丰盛美味的年夜饭。那时候还幼小的我,自然只能在这场锅碗瓢盆的春节序曲里,充当一名忠实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她的忙碌,也偷偷地感受着她的快乐。时隔半个世纪,被外婆注入了灵魂的团年饭,早已藏进舌尖、刻进记忆,如今即使在星际饭店,也难以寻觅,更不可复制。
团年饭之后,外婆还不能歇息,她的身影会继续晃动在狭小的厨房里,开始另一番的忙碌。
在广州的过年习俗里,萝卜糕、马蹄糕是油角、蛋散之外最传统的年货,它们除了作为新年几天的家庭食品、零食之外,还是亲朋间拜年互送的礼物,所以,在那个年代,这些年货的制作是每个家庭过年必不可少的。
油角的制作工序比较复杂费时,一般就在年前用一整天来完成,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每年一家大小围坐着包油角的温馨时光,也忘不了帮不上忙的我捏玩着小面团的乐趣,更忘不了妈妈把面团捏成各种有趣的花样,如向日葵、小鸭小兔等等,我把它们当成“玩具”收进我装零食的小盒子,一直舍不得吃掉,直到它们变了味、长了毛……只因它们于我,已不止是食用意义上的“玩具油角”,更是对远在干校的妈妈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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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萝卜糕、马蹄糕这样的糕点,外婆一般会在年三十晚上才做的,也许是因为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为了能让这些不好保存的食物能在新年维持多几天所养成的习惯吧。做萝卜糕要切萝卜丝,拌米粉浆;蒸马蹄糕要煮糖水、拌马蹄粉浆,之后就要一盆一盆地蒸熟,从年夜饭结束,一直忙到零时新春炮竹齐鸣。就这样,新鲜出炉的萝卜糕、马蹄糕总会夹着屋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飘进屋内的火药味伴随我们辞旧迎新,走进新春的第一个梦乡。外婆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也从此深深地刻进我的记忆,成为挥之不去、最温暖也最浓郁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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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年味”是令舌尖得以慰藉的年夜饭和糕点,那么,外婆为它们而忙碌着、快乐着的身影,才是真正令这些“年味”经久不衰的灵魂。
几年后,父母都回归大学工作,我也回到他们身边在校园里生活了。然而,每逢春年,我们都会值着寒假提前好些天,从郊区校园的小家,回到市区的外婆家过年。外婆一如既往地等候着我们归家,也一如既往地把忙碌的身影留给厨房昏黄的灯光。
那时,已经不再是幼童的我,依然不会忘记叮嘱外婆:等我回去再包油角。是的,一家大小围坐着包油角,无论是当年的场景,还是现时的记忆,都是一份难以抹去的温馨和快乐。有时,出于对做糕点的好奇好玩,我也会请求外婆让我打下手,比如刨刨萝卜丝,拌拌粉浆等,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活,也会在我还没进入状态,就被外婆“辞退”,也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怜爱,还是担心我做得不够好而毁了最后的成品。总之,外婆用她那双麻利的手把过年的活都承包了,作为旁观者的我,唯有静静地对着外婆忙碌的身影发呆,深深地把这份带着灵魂的“年味”一道一道地印进记忆细胞里。
后来,我长大了,为人妻母之后,年三十的夜晚已不再专属于外婆家,当年的回外婆家过年,便变成了新年回外婆家拜年。虽然我依然可以吃上外婆亲手张罗的新年饭菜,也能尝到外婆年三十赶制的糕点,但再也不能在年三十的夜晚,对着外婆忙碌的身影发呆,静静品尝而那份带着外婆气息的“年味”了。从此,我就把这份带着灵魂的“年味”收藏于心底,年复一年,在记忆里发酵、沉淀,越藏越深。
几年后,我去了异国。工作生活的忙忙碌碌,假期安排的阴差阳错,令我许下一年又一年“回家过年”的愿望,在无奈中一度又一度地错过,直到2018年,我才乘上“国际春运”航班,实现了出国二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回家过年”,可是,那时世间已没有外婆。
别后二十多年的春节,年三十的团年饭已从当年忙碌并着快乐一盘一盘张罗出来的家宴,变成如今流行的餐厅团年饭了。餐桌上摆满的色香诱人的年菜,无论是食材还是烹饪,无疑都超越当年,然而,当我与父母亲朋坐在华丽的餐厅,看着四周喧嚣喜庆的人们,咀嚼着高档的美食佳肴,舌尖却猛然泛起被遗落多年的“外婆的味道”——那些最简单、最纯朴的味道,恍惚间,眼前又晃动着外婆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
用外婆留下的秘笈,做出来的最返璞归真的马蹄糕
年三十的晚上,我回到父母家里,拿出外婆留下的秘笈,循俗做了一盘应节的马蹄糕。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我很认真地称粉、搅拌,蒸制…….一如当年忙碌的外婆。其实,我并不在意最终的成品,我知道,我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一份追逐,追逐外婆年三十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追逐那份带着灵魂不败时光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