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珊脱了红色的衣服，换了一身儿素服，去看妈妈。

八宝山山脉连绵，依旧是苍松翠柏，厚厚的积雪压在树梢上，白色和绿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白色的神圣和洁净，绿色显着勃勃生机。可是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生机可言？人生路最终走到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功德圆满，无怨无悔地躺到这里来了呢？是不是真的享受这里的平和宁静呢？佳珊妈妈应该不是。

那天有点阴，八宝山上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很不真切，这使得氛围显得更加凄凉。


佳珊一路上都很安静，一直不说话。奶奶紧紧拉着她的手，“佳珊，你妈在这儿呆得挺好，我们总来看她。”

八宝山上大大小小的墓地很多，佳珊左顾右盼，不知道妈妈在哪儿，后来他们走进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有很多两人高的大架子，被分成一格一格的，格子只比骨灰盒大一点儿，他们停在了一排架子前，爸爸用钥匙把一个小格子打开，取出妈妈的骨灰，他本想递给二叔，但佳珊把它接了过来。

佳珊又看到了妈妈，她依旧年轻漂亮。妈妈含笑地看着她，似乎在问佳珊好不好，听话不听话。佳珊现在并不觉得妈妈离开了她，在心里她们还是很近很近。

佳珊抱着妈妈走到外面，他们走到一个石桌前，把妈妈放在上面，因为破四旧，不能烧纸，不能摆供果，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妈妈跟前。

爸爸开始跟妈妈说话，告诉她佳珊很好，佳林也很好，一家都好，让她不要挂念。佳珊抬头看看天，似乎又看到了妈妈的笑脸，她觉得爸爸很傻，妈妈在天上，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得见，什么都知道，而且一直在保佑他们，爸爸真是多此一举。


奶奶一直揽着佳珊，怕她又有什么反常，看她虽然安静，但不傻不蔫儿，心里也就放了心。



佳珊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还是老样子，妈妈做的窗帘，妈妈做的花儿，佳珊觉得妈妈就在她左右，一直没离开过。她用手摸过家里所有的东西，桌子，板凳，床，柜子，除了床，桌子中间一块儿以外，到处都蒙着尘土，看来爸爸在家的时候还是不多。佳珊拿了抹布开始把家里擦干静。

爸爸在一边儿看着，心里想毕竟是女儿，可以做很多事儿了，我们爷儿仨一起，应该日子也过得去。看看差不多得把他们接回来了。

回头看佳林，已经在书架前翻书，因为文化大革命，大部分书都收了起来，除了一些技术书，就是主席文选，主席语录，但佳林还是饶有兴趣地在那儿翻着看，他只是对那些字感兴趣，什么书都行。宋天成开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教佳林，更坚定了他要尽快把孩子接回来的决心。

佳珊听见有人敲门，把门打开，看见小刘阿姨站在外面，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气色也很不好，眼睛里好象还有泪，她一看到佳珊，“呦，佳珊都长这么高了？”

佳珊拉着小刘阿姨的手进了屋，“听你爸爸说去接你们了，佳珊好吗？”“挺好的，刘阿姨好不好？”佳珊含笑看着刘阿姨。

小刘阿姨眼神躲闪了一下，勉强笑笑，“阿姨好。阿姨可想佳珊了。”佳珊有点儿惭愧，自个儿在姥姥家都玩儿疯了，好象连爸爸都不大想。她就偎在刘阿姨怀里，没说话。

“小刘来了。”宋天成看着小刘的脸色，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我去隔壁门洞书记家回来，从这儿过，看见你家灯亮着，想着你带孩子在家。”


“家里太乱，也就是回来看看，一会儿还回我妈那儿。”

“这不挺干净？”

“佳珊刚才擦了擦。”

小刘阿姨把佳珊抱紧了一点儿，“大姑娘了，能做很多事儿了。”

宋天成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小刘阿姨把脸别到一边儿，“就这样吧，他执意要离，书记他们也都做了好多工作了。本来去书记家就是为了拜个年，说着说着就又说到这事儿上了，”小刘阿姨声音有点儿哽咽，她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大过年，不说这个了。”

“你还是放宽点儿心，没有趟不过去的事儿。”

小刘阿姨点了点头，“由着他吧，谁让我没用，都没敢回家过年，怕跟父母提这事儿，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明天我就回去看看父母。”

宋天成还想安慰两句，可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