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文字在人间─忆王小波兼忆李银河(6)
刘继杰
小波去世以后,李银河编辑了一本回忆小波的集子。李银河本人,小波的姐姐,还有好多人都写了纪念文章。我们班也有好几个人写。大家建议我也应该写。我熬了大半宿,凑出一份六七千字的文章。快结尾的时候,突然电脑死掉了,再打开之后,硬盘里的东西都没了。现在想起来好象是小波对我写的东西不太满意,成心在跟我搞鬼。那篇文章象中学生作文儿似的,罗列了一些旧事,平淡无味。因为那是我绞尽脑汁凑出来的。不象今天,坐在键盘前,文字就象龙头里的水一样,不绝地流出来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也许是王家的劫数,小波去了之后不久,他的弟弟在底特律误入市区,停下问路时竟惨遭歹人杀害了,留下一个花季年华的少妇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小波兄弟三个,一下子三成去了两成。可怜小波妈妈,高堂明镜悲白发,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接连送走两个年壮儿子。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老太太怎生消受得起?本应是儿孙满堂,笑语绕膝的,结果成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想为老人家做点儿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有人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管用。还有人说,命运是公平的。照我说那都是胡说八道。从小波兄弟的瘁死我就觉得命运不一定是公平的。所以我不相信听天由命。我坚持锻炼身体,就是为了摆脱命运的安排。有时星期天,我宁愿不陪太座去教堂也要去跑步。我觉得还是物质文明比精神文明更重要,这也是小波的观点。
小波的哥哥弟弟我都见过,而且还见过他妈妈,姐姐和嫂嫂。那花季年华没见过,可能是因为她入王门太晚了。
小波兄弟三人长得谁也不象谁。但另外两个都比小波平易近人。小波的哥哥也在美国,有一段时间住在我们邻州,我们还通过电话。但那会儿我早就对哲学不感兴趣了,已经能把他当平常人看待了,所以也没有请教过他什么高深的哲学问题。
想当年王家三兄弟高考同时中榜,一时坊间传为佳话。现如今只剩下小波哥哥一人,应该是到了耳顺之年了。听说小波的弟媳后来又往前走了一步。我这里祝她幸福美满。我想小波全家也会是这个意思。
我再一次回国已经是十二年以后了。哥哥姐姐们在十三陵给过世的父母修了一个合冢。我和妻子儿女去跪拜过了,我在父母坟前大哭一场,一面是思念之情,一面是惭愧没能给老母送终,而且是十二年来第一次扫墓。
第二天又去小波的墓。是老郑夫妇陪着我两夫妇去的。老郑那时已经是人大常务副校长了,说让车队派辆车去。我说有司机说话不方便,就让我妻舅开车带我们去了。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穿的是短裤,这样去见小波有些不雅。他如果活着我们自然都不会在乎,但对着长眠地下的亡灵,即使是至好的朋友,也要严肃一些。我在路边的一个自由市场买了一条长裤。郑嫂让我杀价,我说杀什么价呀,小波在等着我们呢,别耽误功夫儿了。找个地方儿换了裤子就继续上路,已经离墓地不远了。
拐了一道弯,远方出现了一片山。老郑象华盈山上的华为一样激动起来,指着山边儿跟我说,你看到了吗?小波的墓就在那儿。我向那高山顶,白云间望去,只见一片青松翠柏,看不到什么墓。老郑又变成江水英了。他说,你再往前看。我还是看不见,是巴掌山挡遮住了我的双眼。车越开越近,我突然看到,在那远处山腰有五个龙飞凤舞的描漆大字,王小波之墓。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那字是分外的醒目,格外的妖娆。老郑说,这是李银河的构思,请著名书法家写的。
我的心,一下子飞到小波身边去了。
车停在了山脚下。妻弟说我不上去了,你们几个人去吧。我们一行四人,曲曲弯弯上了山坡。那五个大字时隐时现。最后许久不见,转过一个弯,那五个大字已经赫然在头顶了。
小波的墓不在地上,而是在哪墙一样的峭壁上挖出一个洞来,与目同高。小波的骨灰就躺在里面。妻子把带来的鲜花摆在地上,我向老郑讨了支烟,点燃了,放在小波的墓穴里。小波生前爱抽烟,不管什么对身体有害之类的劝告,我也不必再为他的健康担忧了。
我带了相机和三角架。我们选了一个位置,可以把小波的墓穴和头顶上五个大字尽收眼底,站好了准备合影。但那快门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换上老郑的相机,也还是一样。妻子提醒说小波不爱照相,就别照了。是啊,小波虽然身材高大,脸盘却说不上很英俊。一般他不愿意把不是很出色的形象留给世人看。莫不又是他在从中作梗?我大声说,小波啊,你就给我个面子吧!我大老远的,十几年才来看你一趟,你总得让我留点儿念想儿吧!好象小波不是很情愿地首肯了,快门儿终于按下去了。
回到人大以后,我们在校园走了一圈儿。在一处纪念碑前,老郑说是七七、七八级校友捐赠的。我们在前后左右合影留念,两个相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