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慢我们的脚步

09年夏季的一天，气候难得的凉爽，照惯例，下午我带着joyce出门活动。我们的目的地是离家不远的一所大学，学校已经放假，人车稀少，里面还有一个铺满了草皮和塑胶跑道的运动场，特别适合小孩子活动，是我和joyce每天必去的地方。这天也不例外，出了家门，母女俩直奔运动场而去。

没走上几步路，joyce停下了，站在人行道中间发呆。我估计她是想让我抱，没搭理她，几大步跨到她前面，大声地呼唤她说：“快来哦宝宝，快走，快走，我们去操场玩哦。”

joyce 醒过神来，看见我站在前面，以为我是在跟她做游戏，开心地向我跑来。我牵着她的小手继续往前走。她走的实在是有些慢，大马路上车来车往，灰尘和尾气弥漫，空气特别的不好，又没有个遮阳的树荫，我不禁觉得有些燥热。不停地催促她：“宝宝快点，走快点，我们到操场上去跟浩浩玩哦。”

又走了一小段路，joyce不走了，抱住了我的腿。那意思还是想叫我抱嘛。我仍然不接她的茬，一边把她往外面推一边扯她的小手，鼓励她说：“宝宝最棒了，宝宝长大了嘛，要自己走路的呀！来，妈妈牵着你，咱们一起走，宝宝最厉害了，对吧？”

joyce被我扯得踉跄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跟着我继续走。大马路上实在是又吵闹又炎热，气温虽然不高，我身上还是微微地沁出了汗。唉，那宽敞凉爽的运动场啊，今天怎么就这么远呢！

磨磨蹭蹭地又走了一段，眼看着就要到大学门口了，joyce终于彻底停下了。她带着哭腔叫我：“妈妈抱抱起来，妈妈抱抱起来。”我是无可奈何啊。不过还好我早有准备，带了一个三轮的儿童推车，实在joyce不肯走路我就把她塞进推车里，既省时又省力，这段时间，这小推车俨然已成了我最重要的育儿工具之一。

joyce此时已有17个月，行走早已自如，爬上爬下的本事也颇不赖，但不知为什么，她在户外时就是不肯自己好好走路，总是要抱，弄得我苦不堪言（实在是抱不动啊）。为这个事，我心里还有些埋怨我父亲，总觉得是他抱多了抱惯了，宠出来的毛病。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头，因为joyce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要抱，在家里或者在抵达了运动场之后，她倒是能很专心地自己玩，不怎么缠我们。我很好奇是什么令joyce放弃行走的乐趣，转而追寻我们的怀抱，我希望能找到这个原因，这个原因，很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时光流逝，转眼间，冬天来了，joyce要抱的情况没有明显的好转。随着她身高体重的不断增加，现在抱她，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了，我们夫妻俩经常被她折腾得怨声载道，但是却始终找不到解决的良方。我的腰和背开始疼痛，我老公要好些，不过我们两人都觉得，总这么抱着，我们自己疲劳不说，孩子失去了自由活动和探索的时间，失去了锻炼自己的机会，实在是对双方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圣诞节前夕的一天，阴雨连绵，我们一家三口去麦德龙超市购物。因为临近新年，购物的人特别多，超市门口的停车位满员了，我老公只好开着车去较远一些的停车场，我带着joyce先下了车，在超市门口慢慢地逛，打发时间，等着老公来跟我们汇合。

我们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速度自然是慢得可以了。我老公久久不至，想必是停车场的车位也难找。我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心，很怕joyce开口要我抱她，这段时间我的背越发疼得厉害，走路的时候隐隐都能感觉到脊椎骨嘎巴嘎巴的响，抱joyce对我来说，真的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幸运的是，joyce一直跟着我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却没有开过口要求抱抱。我心中奇怪，又有一种灵光一现的感觉。 这异常的举动，让我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又晃了一阵子，我老公终于来了，我却打乱了原来的计划，让他自己去购物，而我则陪着joyce继续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瞎逛。商场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四周的环境嘈杂吵闹，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脸孔和声音。但joyce的脸上却露出了安静而自然的神情。我走在她身后，没有说一句话，只跟随她慢腾腾地移动脚步。她先是在购物车上爬上爬下了好一阵子，接着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货架，货架两边色彩缤纷的气球和玩偶她是一概视而不见，看得出来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目标。她径直走向纸尿裤货架，神情坚决而认真。她把货架上的纸尿裤一包又一包地搬下来，又按照色彩分类（红，兰两色），一包包整齐地放回去，玩了好久，乐此不疲。最终，她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纸尿裤，接着向别的货架逛去。

她在诺大的商场里像条鱼那样溜来溜去，始终没有开过口要求抱抱。她的速度非常非常慢，要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早开口催她了。她时常停下来，伸手摸摸货架上的某种商品，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没有目的地慢慢溜达。两个小时后，我老公完成了采买任务，推着一大车的食品来找我们，而joyce，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走走停停，怡然自得。

在这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没有抱过她一分钟，她也没有开口要求过，她甚至连话都很少跟我讲。这真是很不寻常，跟以往的她太不一样了。这是为什么？孩子不可能出现没有理由的行为，而这个理由，正是我找寻了许久的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想joyce行为的变化，正是源于我行为的变化。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放弃了目标，放慢了脚步，跟随着她的节奏。这可能让她觉得非常舒适，让她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始终保持着安静和专注。货架上纵然物品繁多，但绝不是每一样都能吸引她，她观察，选择，确定目标，最后认真地工作——一旦我的目标消失了，她的目标就开始凸显，这样难得的自由和不被打扰的环境，已经使她无暇顾及我的怀抱了。

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我一向都自诩给了joyce充分的自由和尊重，但我却在时时刻刻地打乱joyce行走的节奏。行走的节奏是如此重要，几乎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特征之一。我在强行要求joyce跟上我的脚步的时候，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如果我和同伴上街，同伴走得特别快或是特别慢，我将感到怎样的别扭！只有同伴和自己的脚步保持和谐一致，我们才能感觉到放松和自然，才有空去关注身边应该关注的事物。

从那以后，我带joyce出外活动的时候，很少为自己设立目的地了。随着joyce的性子，只要是不危险的地方，我都跟着她去。joyce经常走着走着就自己停下来，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发呆，要是以往，我会打断她，催促她，或者误以为她要抱而鼓励她自己走，现在我学会了安静。她停下，我也停下，她到底在研究什么呢？是一只小蚂蚁？一个易拉罐的拉环？还是一张破旧的糖纸？我其实很多时候并不知道，我只是站在她身边耐心地等着她，她看够了，研究透彻了，自然又会开步向前走，根本不需要我的催促。

最夸张的一次，我们母女两从吃过早饭就出门，午饭点才回家，整整一个上午，只走出去大概两百来米。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开心，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抱着孩子令我倍感轻松，而对于joyce，能够随心而走，随性而停，不被打扰和催促，同样也令她感到舒适和愉快。

当然了，有的时候外出，还是难免有目的地的，比如去买晚上吃的馒头包子，到母婴店买奶粉尿不湿什么的。我会提前跟joyce商量：“晚上只有稀饭吃，我们去菜场买馒头好不好？”，或者是：“一，你的尿不湿用完了唉，我们一块去买吧。”儿童是极易接受暗示的，通常情况下，只要我一提议，joyce就会自觉地向我的目的地走去。闹别扭的时候也难免，用点小利益诱惑她：“菜场有小鸡小鱼唉，买包子的时候带你去看好吧？”“母婴店里有摇摇马，想不想坐？”那是无往不利，百战百胜啊。

joyce越来越少要我抱了，出外活动的时间长了，觉得累的时候她仍会对我说：“妈妈抱抱起来。”我把她抱起来，母女俩一起坐椅子上休息一会儿，一旦她的体力恢复，她就会自己要求下地，挺着小肚子，从我身上滑下来。然后继续走走停停，用她好奇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放弃我的目标，放慢我的脚步，带给了我和joyce异常的谐和，当我为joyce时时刻刻要求抱抱弄得焦头烂额，忧心如焚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解决的方法，竟是如此的简单。

有一次我和同事坐在一起聊天，他有一个和joyce年龄相仿的孩子。我很感慨地对他说了joyce走路的故事，他不屑一顾：“你的那套太西化了，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再说了，咱们传统的教育方法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咱们中国的孩子，还不是一样长大成人嘛！”

唉，该怎么回答他呢？就用蒙特梭利的一句话吧：“。。。。。尽管孩子们在不适合他心灵成长的地方也可以长大成人，但他们本应该生活在更加和谐美好的乐园！”


注：参考书目

【童年的秘密】 蒙特梭利（意）著

附一张joyce的pp，戴着一个空眼镜架看书玩。祝宝坛的宝宝们都开心快乐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