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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oYi海龟的这篇文章写得耐人寻味: 给平和者空间

(2010-05-07 19:58:30) 下一个
给平和者空间
作者: 饶毅    2010-05-05
一个对科学很有兴趣的人,被剥夺了大好时光;一个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却被政治光顾和定格。一个社会,一个单位,环境是否良好,可能在于是否能给性格平和而有专业特长者发展的条件和发挥的机会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母亲兄妹八人,除早逝的一位以外,长大的七位在个性、特长诸方面都不同。与母亲年龄接近的三位舅舅,1950年代在北京念书。

二舅本该去清华学物理。他的特长是理科,爱好是物理,也考取了清华,而且还是高分。但是,他的性格,在那个时代,不仅遇到困难,而且遭受苦难。

1950年,二舅第一次参加高校入学考试。回家后和家人谈起一道政治题目:谁领导了抗日战争。他回答:蒋介石。家人听了都发笑,他却说:这道题目是故意考大家,看大家是否风吹两边倒,以前两党都说蒋介石领导抗日,不能因为他垮台了大家就改口。

他这样说,是他的真心。二舅不喜文科,对政治更不感兴趣,只是讲道理和逻辑。自己家的情况,政权更换后要比以前好,所以也不是怀念旧政权(做大学老师的外祖父家境也因为政权更替而得到改善,从一个侧面说明前政权可以依靠的基础太少)。
好在那时还不像“文革”期间,二舅大概就是少得点分,没有谁因为这样的“反动”答案而处理他。

他念北方交大后,再考清华,高分录取。那时为了减少行政人员的工作量,实行了一条新政策,不允许高校学生放弃已经录取的高校,换一个学校。这个政策,以前没有,但1950年代坚决执行,一直至少到1970年代末。

二舅上榜后,北方交大有位同学告发,他最后不能转到清华。二舅生气就说了一句:你早告诉我你会告发,我就不去考了。其实二舅不能预计的还有:如果他去了清华,恐怕学物理的机会也不大,1952年院系调整,清华原本非常强的数学并入北大,使北大数学几十年遥遥领先其他学校,清华的生物更是消失,而二舅喜爱的清华物理,其大部分也并入北大。所以,双重的关卡阻碍二舅去清华念物理的梦想。
1953年,文理兼优的三舅以江西高考第一入北大物理系。

反右前,二舅已经作为学业优秀的学生留校工作(这不同于彼时较重视政治积极的留校安排)。因为对政治不感兴趣,在大鸣大放很长时间内他没有发言。后来单位一再鼓励,他在讨论会上提出:辩证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有时不好区别。

另外他也同情自己的老师。单位抓右派时,本来轮不到他,但后来要满足5%的定额,二舅的单位要凑数,就给他戴上了“右派”的帽子。我1970年代听这故事,觉得难以置信。后来三舅告诉我,单位发给二舅的文字结论中开列他的“右派言论”,最严重的一条,竟然真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不好区分。

对不同的右派分子,各个单位有多种处理方式。北方交大和铁路有关,有个近似于“劳改”的安排是修铁路。但是,当时单位对于二舅的意见是“情节较轻,不予处分”。而二舅自己觉得该处分,问外祖父,外祖父也同意他去修铁路,以为自己家和“劳动人民”有差距,从体力劳动中才能体会错误 (要从体力劳动中区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大概并不容易)。人家本来用他凑数,二舅却诚诚恳恳地自甘受罚。从此可以说也是一种浪迹天涯,离开大学去修铁路,到四川内江采石场,最后在贵阳铁路局的基层单位从事电务工作,直到“文革”后,调到位于南昌的华东交通大学,重操教师旧业。

二舅本来很有特长,但失去二十年最佳年华,无从发展和发挥。就是做一些技术革新,也不能出面,而要将功劳给其他人。以他的性格,倒无怨言。但是,他本来可以做更多的。

1970年代后期二舅到南昌工作,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对于过去有痛苦的回忆,连怨言都没听过。如果说起,很平淡。也没有抱怨任何个人对他不好。他对物理的初恋、对知识的喜好,融为生活的一部分,退休后不能忘怀,老来读书,乐在其中。二舅原本不像大舅一样喜爱文字,很少写文章,只是晚年有一次稍有回忆,令了解背景的朋友不胜唏嘘,更令家人心情难以平复。

将一个人最美好的二十年消磨后,性格激昂者也许可以部分恢复;如果是一个性格平和的人,就比较难使他再现最佳状态。

没有不良生活习惯者病逝,是老天不公;没有公平对待一个平和者,是社会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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