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风清月凉,何亦杰带着他刚买好的蛋糕模具,骑着脚踏车箭一般的往忠义育幼院驶去,忽然,对面一辆汽车急急驶来,车灯“刷”的一亮,照得人好不眼花。何亦杰赶忙往旁边一让,侧贴着马路边缘减慢速度,百忙之中往旁边扫了一眼——街道旁是一些小摊,有卖盗版碟的,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拖鞋发夹的,有卖收音机打火机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就在何亦杰这一瞥之下,忽然有个人猛地扭转了90度,好像急于躲闪什么,何亦杰好奇的望过去,不由得一愣:那个急忙侧身的小摊主,看起来好像他童年的好友——王鑫宜呀!
都是鼓鼓的圆眼睛,鼓鼓的圆嘴,就像小金鱼一样。
不过,王鑫宜一早就被有钱人家领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亦杰暗笑自己眼力够差,正要用力踩上两脚,重新把脚踏车蹬快,忽然,一条大汉用力拉住那个摊主,粗声大气地嚷道:“大头鑫,你不要躲嘛,你再让我一点,我立刻把这台DVD机抱走,怎么样?你爽快,我也爽快,我知道你东西不错,诚心想买!”
大头鑫?那不正是王鑫宜从小被叫到大的绰号?
真的是他?
何亦杰紧急刹车,定睛看去,那个窘得恼将起来,冷冷的扬着脸,金鱼眼中精光暴射,圆嘴紧抿,动作僵硬得恨不得摔那条大汉一个跟头的摊主,可不正是王鑫宜没错?
十几年没见了,他怎么看起来这么风霜满面?倒像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
何亦杰心中顿时百味杂陈,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招呼才好。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昔日最好的朋友,他一直羡慕不已并且一向志向远大的王鑫宜,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西装,连里边的衬衫也皱巴巴的,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干净整洁,清秀斯文的模样。
十七年前,何亦杰七岁,王鑫宜八岁,在育幼院读一个班,住同一个宿舍,同出同入,亲如手足,又都是同样成绩优异,斯文漂亮,最有机会被有钱人家领养的小孩,所以他们有什么事都喜欢在一起商量。唯一不同的是,何亦杰浓眉大眼,诚恳踏实,看上去更令人信赖;而王鑫宜圆头圆脑,俊秀有趣,看上去更惹人怜爱。何亦杰记得,王鑫宜那时候最爱干净,即使只有一件白衬衣,也一定是晚上回来就洗干净晾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又爱惜的穿上,没有熨斗也没有烫衣板,就每天早上用喝水的铁杯打一杯滚烫的热水,把衬衫铺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的熨一遍,居然穿出来效果也有型有格,站在育幼院的所有小朋友中间显得鹤立鸡群,气质不俗。何亦杰笑话他比女生还讲究,比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还龟毛,他却一脸坚毅之色地跟他说:“小杰,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孤儿,机会本来就比别人少,所以更要牢牢抓住每一个机会,我这样精心爱惜这件白衬衣,就是因为我穿上它会显得更可爱一点,出来见那些有钱人家的夫妻,被领养的机会也就更大。小杰,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一定是我比较快被领养?”
八岁的王鑫宜说完这番话,没过多久,果然被一对有钱人家不能生育的张姓夫妻领养,何亦杰已经忘了自己有没有跟王鑫宜打那个赌,却牢牢的记得王鑫宜临走时,送给了他一本日记,那上面仔仔细细的记录着他每一天为了被领养付出了多少努力:偷偷央求义工姐姐教他用英文打招呼和简单对话,以便给有钱人家的夫妻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央求义工大哥哥教他变魔术,为的是在没有话题的时候迅速找节目,逗那些有钱人家的夫妻一笑;偷偷溜出去看人家盲人按摩,学着用自己小小的手在有
那个时候,七岁的何亦杰对八岁的王鑫宜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这么小就把人心琢磨的这么透彻,这么会察言观色,讨人欢心,想要什么就得偿所愿!自己跟人家比可是差了一大截,但是,他自问实在没有这种聪明才智,他又木讷,又不善言辞,又不会讨好人,也只能闷头做好每一件小事罢了。
七岁的何亦杰,实在是比郭靖聪明不了多少!
王鑫宜每一年都会写卡片给他,十五、六岁之后却忽然失去联络,一直到大学时,何亦杰才听说,原来王鑫宜没有进大学。因为他的养父母在他十五岁那一年忽然老来得子,之后又生意失败,他没法继续升学,只好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及补贴全家。
十九岁的何亦杰大受震动,忽然觉得:一个人就算再机关算尽,也还是对抗不了命运的安排。像王鑫宜,那么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到头来居然还比不上在育幼院,不仅可以顺利升学,而且大家还可以彼此支持,互相打气鼓励,在一起的感情是非常纯粹而珍贵的。
十九岁的何亦杰人生观彻底改变,更加坚定了自己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帮忠义育幼院的小朋友们走出自己的路来而不必再寄托于善心人士们偶尔为之的慈悲心及善举养成依赖及被施舍的惯性。
靠天天倒,靠山山倒,人还是靠自己双手最牢靠。
所以他从不急功好利,更不会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严子沂是一个例外,他实在难以割舍,毕竟一个人若是连梦想也没有,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严子沂即是何亦杰念念不忘的唯一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