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32)
(2009-06-29 06: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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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32)
殴冶转过身去,不看胜邪,缓声说道:“她身为公主,还怕不得良配?待她遇了好的,自将我从心间勾销,一如不曾遇我一般。”胜邪却说:“你哪里懂女子心思?如若她以天下男子,唯你最好,你岂不误人一生?”殴冶笑道:“何有此虑?楚为上国,文种大哥、楚王、子期,哪个不是胜我百倍?可见楚地之上,人杰倍出,说她以我为最,绝不如此。”胜邪说声:“你呀...”不再多言,径去备餐。殴冶便跟去意欲助手,胜邪却道:“你且牵马出去,喂些嫩草回来。”殴冶依言去了,胜邪却停手坐下,只是寻思。
原来在湛庐山中,胜邪见殴冶实诚,待己亦是极重,确曾心动于他。不想剑成之后,变故突起,不得已携殴冶北上,偶入秦溪寒井,待得殴冶心智复原,竟是十二年之后。自己红颜已逝,致殴冶亦不能相认,他却依然是初入山时形貌,二人在一处,已难言般配,胜邪便将一分痴心尽数收起。
万不料适才殴冶一番言语,竟是将我时时挂心,更不惜为我将一个美貌公主置于度外,但凭此一项,立刻即为他死了,亦不枉了。然自己实再难为其良配,若果然厮守,恐连子嗣亦不能有。那楚国公主一片痴情于他,确然无疑,她配殴冶,胜我十倍,况殴冶左臂之疾,若不及时治愈,倘再发作,如何是好?若着落于楚王兄妹,实为上上之策,怎生设个方儿,撮合了他二人才好,自己便只做个仆妇,也自心甘。
只是殴冶已然舍她而归,寻常言语恐不能说其复入楚寻她。倘他娘尚在,倒是不难。偏生他娘临逝,嘱他照料于我,他万万不肯违了娘亲遗嘱而舍了我去,却如何是好?果真如公主所想,我正她偏?以其公主心性,又如何能够甘心屈尊?
胜邪左思右想,一心只在殴冶身上,无奈绝无季芊那般急智,哪想得可行之策?说不得只好耍赖赌气逼了他去。忽想起时刻飞过,饮食尚不见影,慌忙起身烧煮。一时殴冶进来,见餐食未就,想姊姊自有道理,也不问起。
食间胜邪问起殴冶左臂终究觉得如何,殴冶只言不妨事,只是近来逐渐惧寒,想是体内热毒日益排尽之故。胜邪遂说道:“你臂上疾患,终须设法,若不根治,再作兴起来,怕是命也没了。”殴冶笑道:“有姊姊在,我才是不怕。上次发作得那样,你带了我去,不也捱过了?我说你便是我命里贵人,你不肯信。”
胜邪却道:“侥幸之事,可一而不可再。若再逢劫数,我可实在不能了。不如趁它沉寂之际,根治了它。”殴冶无奈道:“我何尝不明此理?只是苦于无法。”胜邪趁机劝道:“那公孙先生嘱你每十二年往楚求医,此次去了,得遇公主,或许她有法门,你当再去会她。即便她无此能耐,乃兄却是楚王,亦曾允诺归楚之后必助你征医,总胜过你我于此间坐等。”
殴冶便不答话,只顾吃食。胜邪佯不悦道:“弟往楚一遭,如今也长主意了,姊姊说话,爱不爱听,权当作耳旁风。”殴冶慌忙应道:“我哪里敢?只是不知如何作答。那楚王兄妹果有良方,早不用在我身上?又再寻去,也是枉然。”
胜邪见自己佯装薄怒,即已生效,心下倒有几分歉疚,然为了他此生大事,也只得逼他一逼了,因又道:“他兄妹客在随都,本来无法,若归了自家地头,又自不同。你不去寻她,臂疾发作,好作藉口照料不得我,却违了你母亲遗训,便是不孝。”言下眼圈竟真真红了。
殴冶眼盯胜邪呆看,忽然一笑:“你唬不得我,姊姊自来不是那酸性爱脏派人的,不过是拿公主考我呢。我既离了她,足已表明心迹,姊姊勿忧。”胜邪目定口歪,万不曾料到适得其反,倒令殴冶觉出自己生怕他去寻公主一般。
胜邪呆了半晌,实在无法,因正色语殴冶道:“不是此话。我只问你,姊姊言语,你是否一如当初般听从?”殴冶见她郑重,倒心紧起来,答道:“自然如此,何须多问?”胜邪便一字一顿:“你听好,姊姊令你即刻入楚,去寻公主,带她回来。”殴冶又盯了胜邪呆看,不似戏语,便只疑听错。胜邪又说一遍,末了说道:“姊姊所虑,一时也难以令你尽数明了,总之于你、我、她均是有利无害,你才言道听从与我的,倒去不去?”
殴冶自来重胜邪,言听计从,只此事令人疑惑,然她既言一时难令明了,恐也问不出端底,想得一想,说道:“若是她已然厌舍了我,又怎样?”胜邪道:“若如此,自是无用强之理,你便取了短剑回来。只是于我看来,断无可能。”殴冶又道:“娘亲才去,我在孝中,不便远行,好歹守些时日,再作道理。”胜邪无言,只得由他。
又过数日,胜邪忽言思念女儿,欲入吴寻她,殴冶便欲同去,胜邪寻思:“令他入吴,他便称要守孝,如何又欲随我入吴?足见他藉口推托,亦见得他待我厚于他人。再不逼他一逼,终是误了他与公主。”遂言道:“你日前在楚,多与吴兵为难,此时入吴,诸多不便。姊姊还是那话,去寻公主,带了她来。我明日便去了,你若只身一人,也莫来寻我,我总不见你的。”话虽硬狠,实又百般放心不下,为殴冶储衣备食,又叮此嘱彼,方骑了马匹,往吴而去。
却说干将、莫邪在吴,忽得太子波召见,原来太子得了父命,欲熔二怪兽之坚胆以铸剑,波何敢怠慢?闻得干将、莫邪夫妇精于铸冶,即刻召见,与之坚胆,令即日启工。那干将素日只为无所建树而愧,今得此良机,欣喜莫名,满口应承,旋即率吴卒伐木烧炭,采石砌炉。莫邪有孕,身子日沉,亦勉力相助。
忽一日,胜邪到来,见女儿已然婚嫁有孕,不由大惊。干将、莫邪知瞒不过,只得以实情相告,跪求胜邪接纳。胜邪自思亏欠女儿良多,今已然至此地步,不好多责备女儿。因无人知晓知当日干将、莫邪何以乱了理性,胜邪心下自疑干将冲动不禁所致。又念殴冶与己相处从不曾有非分之举,心下有了参照,便颇不满干将为人。及见干将只顾要建功扬名,倒把个有孕妻子冷落,心下更不以为然。然迫于情势如此,亦是无法可设,唯有多多费心,照料女儿。偶也遇莫邪父亲信康,只觉无语,漠然以对而已。
那干将日日只奔忙于炉场,胜邪虽未明言,干将自能体验她待己之心性,只是自己委实有愧于心,须怨不得胜邪。莫邪知娘亲亲历过殴冶铸剑的,每每遭遇疑难,便只管来问娘亲,得了答复再转于干将,故每每言称殴冶当年如何如何。不曾想倒激发出干将争强好胜之心,忖度着这般以往,即便铸成宝剑,亦不过是殴冶重现,难言超越。是以日思夜想,只望举新。
终至镂石为剑模环节,干将尝试数次,皆不成功。胜邪不忍女儿告求,乃亲手镂就一模,以教干将。干将手抚石模,赞叹不已,自量欲至此等技艺,必得假以时日,然太子督之甚急,不容拖延,干将突发奇想,于二扇模石之间另夹一石板,那模腔便被一分为二,如此所得二剑,皆一面扁平,一面凸起,合作一处,则二面皆凸,犹如一剑。干将自以为奇,胜邪不置可否。
时至六月,终于诸事齐备,干将率众祭了祝融,引火暖炉。莫邪身怀有孕,不便祭神,与娘亲只在舍内静候。后置二胆入炉,灼烧多日却一无动静。莫邪不解,求教于娘亲。胜邪便言当初殴冶亦逢剑材多日不熔之局,如今且多候些时日,或有变动。干将遂于炉场督众军士添炭鼓风,日复一日。
再说吴王、子胥在楚,却不受用。楚人素来坚韧,虽失了郢都,民心却是未散,故时时扰袭吴师。摸哨盗马、毁车烧粮,不择日夜。吴兵奔命,竟至一宿安稳亦成奢望。渐渐兵将疲惫,厌战绪浓。将军孙武谏言归吴修养,吴王、子胥皆不听从,孙子唯叹息而已。
楚军各部,闻昭王在随,纷纷来勤,日益强壮。那申鲍胥入秦请援,却逢秦桓公沉湎,不恤国事。鲍胥乃日夜哭于秦庭,无论秦公匿于何处,亦无论如何隔墙塞壁,鲍胥总以哭声充盈其耳,桓公奇之。七日七夜,终熬不过,乃以兵车五百乘救楚击吴,于周敬王十五年(前505年)六月与楚师汇合。楚王、子期即率楚、秦、随三国之兵南下往图郢都。
吴王阖闾之弟夫概,去岁柏举一战而溃楚将囊瓦,未免有骄轻之心,闻楚军南来,便立状领兵破敌。却不知时过境迁、双方态势逆转,两下一会,吴兵大败,四下奔逃,夫概亲斩数人亦不能禁,不得已引残部退却。因立军令状在先,不敢回郢都吴王处,只得急急奔吴都而来。
及夫概见了夫人,告之原委,夫人大惊,与夫概计议良久,终不得保全之计。夫概欲收了细软,携妻带子亡入山中。其妻却满心不欲领庶民之清苦,乃谓夫概曰:“你亦为先王之子,同为尊贵血统,如何你兄阖闾为楚王而你却沦为亡民?你兄亦非天生为王,不过是心狠弑了王僚而已。阖闾能刺了王僚而代之,他人自亦能刺了阖闾为王,总胜过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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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申鲍胥哭秦庭而请援事,见《左传.定公五年》及《史记.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