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正文

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二十四

(2009-09-10 06:49:41) 下一个
【24】 巴黎公厕和巴黎公社
  
  巴黎公社,是我涉足房地产业开发的第一个楼盘。
  
  我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人,离开南都之前,还特意去看了“巴黎公社”,那四个大字是慧珊题写的,当然下面的落款是中央某领导——我相信没有人去考证。社字脱落了一部分,只剩下土字——汉字的妙处在于此,譬如一个您字变成你或者尔,意思都差不多。其实公土和公社的意思都差不多,偏偏曾有人说那里变成了公墓,揶揄为“巴黎公墓”。
  
  那种说法源自一份叫《花花世界》的杂志,撰稿人宣称所有购买巴黎公社房产的业主买的不是房子,而是活棺材,披露春秋集团占用了房屋维修基金,导致现在房子出了状况无钱修补。我知道那家杂志的主编姓庄名璧,是曹主任的小舅子,如果他不是在文末暗示程某人是巧取豪夺,有损我参选开发区政协委员的形象,我才懒得找他麻烦。
  
  因为没有资本家对原始资本的积累不是巧取豪夺,当然我不承认自己是资本家,慧珊给我安的头衔是空想家,她说这是个了不起的荣誉,区别于空想者,仿佛性学家区别于性工作者。
  
  我当时将空想的巴黎公社场景描绘给她听:“现在是个玩概念的时代,概念营销是打造品牌的有效手段,好的概念能刺激消费者的兴奋点。而对于房地产市场,我首先想到的是‘公社’,这个概念在都市人心里越来越陌生,于我而言,却是一团火,因为我曾听老人讲,没有公社的集体经济模式,就不会有大康村那条公路,也不会有大康村那个水库,那阵子的人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干起活儿来却是热火朝天,将伟大领袖像立在路边,让他们斗志激扬,成千人挑土或者夯路,你可以想象一下多么壮观的场景。好,现在反思那个年代的问题,认为那种经济模式阻碍了经济的发展,那么我建的公社,不是一个封闭的场所,不需要住户一起赚钱,但可以让住户一起花钱。而现在一般的小区,住户之间是很少来往的,譬如我现在还不知道住自己隔壁的人姓啥名谁,那么我的公社会促进这种邻里关系的发展,嗯,对了,就是和谐,也许过几年中央就会玩玩和谐这个概念,不信你走着瞧。不扯远了,我要建的公社是这样的:
  
  第一, 有一个自营的购物环境。也就是在小区里兴建的超市属于所有业主公有,由业委会自行管理,是一个非赢利性质的超市,所有商品均以成本价销售,这样可以大大减少业主的开支。
  
  第二, 有一个互助的福利环境。我们不借助任何保险机构来分担业主的重大开支,譬如每个月每个人交十块钱的福利费,当业主中有人患了重大疾病,就可以从福利费里划扣,这一年平安无事的话,又返还给业主。
  
  第三, 有一个个利益小团体。譬如以楼宇为单位,分住在社会大环境任职各行各业的人,有警察、有医生、有律师、有IT人士之类的,当谁家电脑坏了,可以找IT人士,当谁家有人生病了,可以找医生安排好的床位之类的,当然,有谁被欺负了,可以找警察帮忙出头,也就是说,形成一个自然的持久的关系网络。你知道,现在不是性格决定命运,而是关系决定命运。
  
  第四, 当然,还有一个激励环境。我们的住户每天会以感恩的心态对待生活,譬如在小区各处张贴的不是风景画,而是伟大的英明的领袖像,什么马克思斯大林之类的自然少不了。——你不能否认这些神像的激励作用,至少对于我程某人如此,程某人就是他们的榜样。还有定期举行革命歌曲演唱会,举行演讲会、辩论会,住户们彼此的称呼不是先生小姐之类的,而是同志。——对,你说得对,就是有些像传销。
  
  慧珊,你别笑话我,我是真心想为人民服务——不,我不是为人民币服务。”
  
  慧珊当时说不是笑话我,而是她收养的那两条流浪狗,一只小公狗趴在了一只大母狗屁股上,尽管她跺脚拍掌兼出声吓唬,那两条狗就是不散,依旧连在一起趔趄着到了墙角。我说:“你别破坏它们的好事,吓唬也没用。你不知道狗那家伙的构造,进去后会变很大,只有完成任务了才能拔出来。”
  
  慧珊红着脸啐我不正经,我便坐得离她近了些,伸手想撒野,被她遮了个严实,她正色道:“立秋,你从没将我放在心里。”我缩了手的指向天上,说天可垂鉴,程某人岂止将你放在心里,还放在脑子里,梦里。她又幽幽地说:“那我说过婚前不能动手动脚,你怎么过段时间又不规矩了呢?”我辩解道:“那小狗尚且不规矩,我如果规矩了,岂不是禽兽不如?”她扑哧一笑,将头靠了过来,闭着眼说:“立秋,吻我吧,我喜欢你吻我,吻才是男女之间交流的最高形式。”
  
  于是我吻了她,或者说她吻了我。
  
  事毕女人问我:“你的公社社员会不会被革命情绪淹没了,不屑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我说:“不会,我会告诉大家,坦诚相对还要袒胸相对,集体接吻吧。”
  
  女人把我推得歪倒在一边,啐我瞎说,又道:“那我才不会去住你的公社呢。”
  
  我说:“我们当然不住公社,有一天,我会兴建黑木崖,那才是我们的终老之所。”
  
  女人说:“你想成为东方不败?”
  
  我说:“你不让我碰你,我终究会自宫的。”
  
  女人呸道:“你又扯淡了——这公社还没有眉目,就惦记着建黑木崖了,你选好了地段么?”
  
  我才拽了她的手,商量的口吻问她能不能和叶婆婆说说,我自己出钱来接收她的烂尾楼,改造成公社,一人一半的股份。女人脸露难色,说我们去向别人提出要求,岂不让人觉得之前的所有付出都是有目的性?我说别人也许会那样看我,但没有人会那样看你。
  
  我的分析让女人频频点头,她最后说:“只要你不是为人民币服务,而是为人民服务,我就帮你这次,那给公社取个什么名字?”
  
  “取名和取经是你们文化人的两大爱好,你来说吧。”
  
  “巴黎公社!”
  
  林慧珊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我花五百万买了叶婆婆的烂尾楼后,在那块地上建的不是“巴黎公社”,而是“巴黎公厕”,东边一个女厕,西边一个男厕,于那偏僻的郊区,人们多数是在草丛中解决,只有几条野狗偶尔光顾一下“巴黎公厕”。
  
  我站在巴黎公厕前,莫测高深地给慧珊解释道:“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因为我得知美林集团正在运作这一片区域,想在这里建一个叫‘上林苑’的小区,周边的几个钉子户已经被他们拔了,他们原以为叶婆婆一个孤寡老人,容易应对,绝不会想到这块地皮由我来操控了——诺,你瞧瞧周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一定是扼住了美林集团的咽喉,想象一下他们的上林苑中间有一个臭气熏天的公厕,会是如何场景。他们一定会要我脚下这块地,得由我开价了。”
  慧珊不满,诘问我是不是不建巴黎公社了,目的就是利用她拿下叶婆婆这块地,来狠赚一笔。
  
  我抚着她的背说:“巴黎公社是我的梦想,岂有不建之理。只不过你知道我现在只是和徐遇春做市政基础建设,哪有那么大的资金去圈地,而叶婆婆这块地才多少平方,又怎么能搞个像模像样的公社呢,我看中的就是美林集团位于西山脚下那块地,是这里的五倍大,你相不相信他们会拿那块土地来换,做这亏本生意。”
  
  直到我站在了西山脚下的那边土地上,用手指着这里会是革命广场,那里会是大门,慧珊才相信美林集团真做了这亏本生意,但她很快不相信我有资金来建设这样一个小区,我说世间本无钱,用的人多了就有钱。
  
  于是,南都城乃至中国,出现了最让人心动的房产广告:免费拥有巴黎公社房产。我指着那一片荒地,面对蜂拥而来的人们描述着巴黎公社未来的场景,谁都可以想象到这里一片和谐社会的温馨场景。条件是,所有房子的面积一样,每户贷50万入住,以二十年为期,社员还银行的贷款,我如数还社员的贷款,傻瓜也会算这笔帐,社员只是帮忙向银行贷款,自己并不掏一分钱。
  
  巴黎公社一开盘就出现抢购潮,我和徐遇春看到春秋集团的帐面上有五亿资金后,两人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无担忧地问我:“你这生意是不是在玩火自焚?算来算去这五亿还是会吐出去的,千万不能卷款外逃,我在主任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热呢,得好好享受一下那把椅子的乐趣。”我笑问他是不是还有女秘书也坐在那椅子的扶手上才让他如此迷恋。他说:“那椅子才不方便做那事儿呢,悄悄告诉老弟吧,有人给我从日本送了一把高级椅子过来,那东西才叫好玩,但现在看着这笔钱,反而玩不安心了。”我说:“你别急,五亿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只是借鸡生蛋而已,你知道,我们不可能自己找银行贷款五亿,何况还是二十年的期限更不可能,现在社员们把压力分担了,我们每个月只需要还三百多万的贷款,实在是小事一桩。你们开发区不是要拍卖革命路旁边那块地吗,在别人眼里是一片荒地,在我眼里却是一栋栋别墅,所以,我们要用这笔钱,去占了那个窝,在那里下金蛋。”徐遇春连忙摇手,说那块地皮起码得三个亿,我们把钱投进去了,如何还有资金启动建设。我说我们当然可以投三个亿去竞争那片地,但是你别忘了,那片地里的两条公路是春秋集团修的,还有两千万的款没有结算,那就是伏笔。
  直到徐遇春看着我的办公室摆着那片土地的规划图后,他才佩服我的伏笔埋得好。因为在那片土地挂牌转让前,春秋集团与开发区政府签订了秘密协议,协议上列明:“该期用地成功出让后,按出让成交价款的25%计土地出让金,该25%出让金的15%部分上缴省政府。甲方将该两笔款项(一、成交价款扣除上缴省政府的土地出让金15%部分,二、竞得者上缴的契税),于竞得者支付完该地块地价款之日起10个工作日内一次性全额支付给乙方,作为偿还乙方对该地块的投资款和收益及对该地块公建配套和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当然那两条公路就是我们对该地块公建配套和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算下来,我们只是已转让价的3.75%取得了该土地的使用权。有了巴黎公社的良好市场效果,银行自然也乐意借钱给我开发那边土地,那楼盘的名字依然是慧珊取的名字,叫“京城”。
  
  凭这两个楼盘,我迅速成为南都商界的名人,少不了认识一些商界粘合剂一样的女人,譬如陶冰冰小姐,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说在电视上见过她参加超级女星的歌唱选秀,恭维她的歌声了得,遗憾她没有夺冠。她说没什么好遗憾的,只要自己愿意,早拿冠军了。我改变得了自己没钱的命运,改变不了自己没素质的本性,追着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她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潜规则!”
  
  潜规则?我在建筑行业这几年,自然明白没有潜就不能浮,好比只有淹过才会游泳,只有醉过才会喝酒,当然,慧珊曾说,只有伤过才会恋爱。
  
  我知道她那话是挖苦我对她有些若即若离,因为那阵子为了将“京城”的容积率提高两个点,我一样在运用潜规则,利用规划局长出国考察的机会,在国外候着给他送礼。但我真的爱慧珊,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当时认识了一杨姓高官子弟,他对我说,他的长辈是三朝元老,只要给他一千万去首都通融关系,任何事情都可以搞定,他笑着换了口气说,他阅女无数,虽然林小姐不是绝世容颜,但他看得出林小姐是绝代尤物,倘若我愿意大方地把林小姐让给他,不需要我花一分钱就可以搞定我的难题。其实我的难题不小,就是美林集团搞鬼,朝上面举报“巴黎公社”属于非法集资,正面临着调查。但我当时冷笑着回敬杨公子,说我可以出一亿,你能不能把天安门上那副画像换成我爸的?
  
  杨公子太小瞧有情有义的程某人了,无论要多少钱,也不可能让慧珊受半点伤害。
  
  可惜那问题不只是要钱,还要命。
  
  是丽姐约了我过去通的风。她的身体有些发福,我打趣是不是要为邦哥生孩子了。她愁着脸说自己快生病了,还生啥孩子。我急着问她怎么回事,她骂我没心没肝,发财了也忘了这些老朋友,我用手告诉了她,手并没有忘记老地方。她才说:“秋哥,我当初听说你敲了美林集团一竹杠,就知道你惹了麻烦,你不可能知道美林集团的老底吧?”我说知道,美林集团的老板马盖是市委书记的妹夫,甚至知道他还有个未嫁人的女儿叫马凤美。丽姐撇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秋哥,你还是年轻了些,总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马老板不但是市委书记的妹夫,还是宋先生的拜把兄弟,两人后来分开,只是一种洗钱的手段罢了。你知道,我这俱乐部也是宋先生罩着开的,你当年与冯素贞有纠葛,宋先生本来就想收拾你,只是不想家丑外扬才忍了下去。而你敲了马老板的竹杠后,马老板并不急于报复,那种老狐狸知道将计就计,不如让你把巴黎公社建好了,再出手来掠夺免费成果。现在要告你非法集资只是手段之一,最重要的手段恐怕是要你的命,他和宋先生曾来这里密谈,正好进的是你之前设计曹主任的那间包厢,我悄悄地监控了下,知道他们就是要你从地球上消失,爽快是他们做事的唯一风格。还有,你不要以为你和徐遇春那点伎俩没人知道,男人即使自慰也不要自作聪明!”南都人都知道宋忠义的本事,说他的心像他的脸一样黑,他的手段和他身材一样低下,偏偏他住的地方叫忠义大观,前天的报纸还说有三个人死在忠义大观门外,警方的判断是那三人自己撞墙死的。我一言不发地开始穿外套,丽姐问我打算怎么应对。我说还没主意,只要现在出门不被砍死就行了。丽姐帮我扣扣子,说:“我倒有一个办法。”我两眼发光,握住她的手问有什么妙计。她又开始解扣子,缓缓地说:“和亲。”我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又捉住她的手,问道:“你让我想办法勾引到马老板的女儿马凤美?”她笑道:“那是唯一的办法,何况马美凤又不是长一张马脸,也亏不了你什么。”我自己迅速地扣了扣子,说:“不行,我只会和林慧珊结婚。”出门前,丽姐从后面抱住了我,把头靠在我背上,说:“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宋先生要是知道我给你通风报信,不杀了我才怪——那我也不怪,就怪你怎么现在就要走,你弄死我比他杀死我更好。”
  
  我当时并没有留下,明白为慧珊守身一年多不容易。如果小溪被堤坝所阻,一旦决堤就是洪水,也许有一种情况不会决堤,就是阳光特别强烈,溪水可以蒸发。于我而言,慧珊就是特别强烈的阳光,照遍我每个阴暗的角落。
  
  我回去后把她拉上车,朝“京城”快速驶去,一言不发地听她在旁边咯咯地笑着说:“有个远房表弟今天联系了我,当年他是辍学的,辍学之后开始拣垃圾,他说自己的事业现在办大了,开了三个垃圾回收站,听说这边有用的垃圾多,准备跨省经营了。还说后天就下来,要请我们吃饭,你到时候有没有空?”我摇头说没空,不过可以介绍他认识工地上的包工头,可以回收建筑垃圾。慧珊撇嘴道:“你以为人家是要来占便宜么?他有个叫胡同的同学在这边,是做律师的。人家可是有理想的人,现在准备写小说呢,对了,他叫邓勉之。”我笑那小子是不是当初追过慧珊,她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说:“懒得跟你讲,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从小没心思读书——这么晚还去那黑漆漆的工地干什么?”我没有回答她。
  
  站在了“京城”的工地上,我才说:“我们站的这个位置将来就是‘长安门’,门楼上也要悬挂巨幅画像,到时候就挂我们的结婚照吧。”慧珊说:“你又瞎扯了,谁受得起这个福分,恐怕平白夭折性命。何况我是个淡泊的人。”我便拉了她的手说:“那我们抛下这边的一切,去深山老林住又如何?”
  
  “私奔?”
  
  “不,裸奔。”
  
  “去,去,色鬼一个。”
  
  “我倒是说真的,我突然对这边所谓的事业厌倦了,譬如都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倘若我们去了深山之中,可以天天陪着你,无论是抱着还是背着都成。”
  
  “我想用树皮套在你手腕儿上,牵着你。怕你呆不了三天就想跑。”
  
  “不会,我会一直喜欢那里的生活,用溪水帮你洗头发,用野花帮你编冠冕,我们也不会孤独的,要生一大堆孩子。”
  
  “立秋,我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结婚。”
  
  “我现在就向你求婚——嫁给我吧,慧珊公主!”
  
  “做我的丈夫要像大夫一样心细如发,像挑夫一样脚踏实地,不能像纳博科夫一样猥琐淫亵——立秋,我们等等吧。”
  
  慧珊的拒绝,是意料之中的失望,仿佛本就阴了的天气终于下起雨来,倒有分外的明朗。在那边漆黑的荒地上,秋夜的风更增凉意,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叹了口气,把她搂过来吻了吻额头,有如清真教徒亲吻可兰经封面一样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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