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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两个世界
-木愉-
到了外婆家,有两个世界可以让我去周游。
外婆家楼下厅里靠着窗户摆着两个并列的柜子,柜子很沉很大,打开了可以放置物品,关上就可坐可睡。跪在上面,隔着窗户看出去,是一条在窗口下垂直相交往远处延伸的石板路,悠长而古朴,这里是现代工业文明还没有侵蚀的角落,汽车的轰鸣和城市的喧嚣还没有来得及光顾,时而从蓝天里传来的鸽哨象一首婉约的小诗一遍一遍传诵。石板路的一侧是密集的民房,另一侧却是一个单家独户的院子。院子里是一栋房,房前是一棵白玉兰树,一到春季就白花满枝,那花可以吃,有次房主人还采摘了一篮子送到了外婆家。一片偌大的菜地里长满了瓜豆。行人来来往往,挑水的、卖煮红豆和菜豆腐的,因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路上行走的,都踏着一块块石板在各自的生活里奔走。那里是个观察市民社会的窗口。
我到了外婆家,常常干的事情就是跪在柜子上通过窗口看外面的世界。行人象电影中的蒙太奇语言让我出神,有时是一个蹒跚的老人从远处走来,又消逝在石板路的另一端;有时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相拥而过。路人好象都悠闲得可以,慢慢在这人世里逛着,一如我在窗口上安然地消磨光阴。对面院子象是城市的一角,又仿佛乡村的一隅。那里的动静似乎从来没有逃脱过一个孩子的眼睛。现在回忆起来,却也记不得有什么动静。那里好象很太平很安详,女主人常常在树下摘白色的玉兰花,有时也会见她到地里摘南瓜花。花可以吃,好象就是那时候得到的感性认识。秀色可餐其实应该典出于此。
看够了外面的风景,就转而认识内部的世界。外婆家的楼上是个恐怖的宝窟,颇有几分像电影中描述的那种场面。沿着楼梯爬上去,两具棺材靠着墙壁躺在楼梯口。还没有上楼,我就已经在头脑里有了这两具棺材的影像,这时候却不敢正眼一看。知道那棺材是外婆外公将来要用的,里面空空如也,却还是害怕。从小怕鬼,又觉得人死了就是鬼,到了街上如果恰好遇到哪家搭了丧事的场子,就不敢从那里过了,而必然绕道而行。每次上楼,总要心跳着回避着那两具棺材-它们就像阎王殿把门的哼哈二将。上楼既然如此可怖,我何以要到那里去?原来楼上有两个箱子,里面放满了小人书。那是小舅舅的宝藏。看那些小人书其实才是到外婆家最精彩的一章。刚开始,我是只能看画,不能读字的,后来在扫盲的大道上阔步前进,就开始读画一侧的字了。那些小人书把我引向远古,引向智慧而武勇的三国人物,引向惊心动魄的三反五反 … 我幼小的灵魂在时空的隧道里如风一样嗖嗖穿行,我跟着戍边的将士金戈铁马、血染沙场,我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跌宕难测的人生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就在那些小人书编织的世界里成长。直到一声呼唤“吃 … 饭 … 了”从楼下悠悠传来,我才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今年夏天返里的时候,我像朝圣一样去拜访我成长的那个童话世界,那里几栋高大的商品住宅楼刚刚竣工,在我梦萦魂绕的地方拔地而起。现代化抹去了城市的记忆,也抹去了凭吊过往的标识。儿时的世界在物理世界已经不着一点痕迹地消逝,只在我的精神世界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