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生于医生之家。 爷爷早年留学德国后于北京行医。爸爸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 自幼顽皮。 他自己常说直到高中才醒悟, 努力学习, 考取医学院。 毕业后, 经历毛主席的626指示, 在甘肃服务八年, 返京后专注血液病。作为血液病大夫,他帮助许多人摆脱病痛。 而他自己最终却罹患慢性髓样单核细胞白血病, 自己成为自己的病人…….
爸爸热爱医生这个职业。 曾对我说“医生是一个可以给别人真正帮助的人。”经过这么多年我才真正听懂老爸的话。 的确, 人有不同层次的需求, 但消除病痛是作为人最根本的生存需求,也 唯有医生才有可能给予满足。 从甘肃到北京, 爸爸治愈病人无数。 许多治愈的病人出于感激会送给爸爸各种各样食物礼品以示感谢, 如不出格爸爸都会欣然笑纳。 也会自豪地讲述他做的诊治决定和治疗结果。唯有一次爸爸彻底被病人家属激怒。 那是一个来自内蒙古的病人。 家属千方百计地找到家里, 送来现金, 想让爸爸帮忙把病人收住院, 放下钱就跑。爸爸气急败坏, 一直追到楼下, 告诉病人家属不把钱拿走, 病人百分之百不会经他手收住院。我至今记得爸爸铁青的脸。那是一个人感到被侵犯到人格时表现出来的愤怒……
爸爸爱交朋友, 尤其喜欢和勤奋努力的年轻人交朋友。 晚饭桌上他常常会聊到他喜欢的学生。 他会说这位张同学真聪明, 凡事都有独立见解, 学英文居然背字典。 那位宋同学真能干, 不怕脏不怕累, 帮助病人洗澡, 解决护士长的难题; 那位郭同学学的真好, 聪明又努力。。。爸爸爱吃。 他常常会请他喜欢的学生, 年轻大夫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然后晚上回家眉飞色舞的报菜单。 而我在一旁边听边咽口水, 盘算着他带我去吃的可能性。中学时我和爸爸约定若我考试过关, 他请我吃饭。 当我拿到成绩单向他报告时, 他立刻带我从团结湖骑车直奔地安门狗不理包子铺。 现在早已不记得狗不理包子的味道, 但永远记得当年骑车飞奔包子铺时那飞扬喜悦的心情。
对于子女, 爸爸身教多于言教。 在教学医院工作压力很大。 不光要看好病, 还要写文章, 申请科研基金。也因此 我们家里晚上,周末都是各自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工作。 记得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开国门, 学英文热。 爸爸常常会早起练习朗读英文。 我照葫芦画瓢, 也早起朗读语文课文。 不幸的是我把墨西哥读成了黑西哥。 当时住的是四合院,一时 成为邻居们的笑谈。 我也从此有了“黑西哥”的外号。
爸爸热爱生活。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他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遇到难事常说“第一是不怕, 第二是反对, 没什么了不起的。”退休后他爱买菜。 像许多退休老人一样, 他尤其爱买处理菜, 乐此不疲。来美国探亲也能在中国超市找到卖处理菜的地方。 第一次被我10岁的女儿看到她大惊失色, 飞奔过来对我说“妈妈, 不好了, 外公在买不好的菜。”而几周后, 我的两个孩子也被外公同化, 开始关注卖处理菜的地方, 像是做寻宝游戏一样, 兴致勃勃。在孙辈的眼中, 外公就是他们身边的成功人士: 会看病, 会陪着他们一起打牌, 玩麻将, 还会介绍好吃的给他们。爸爸病重, 外孙写微信给他“外公!我想你了。我希望你感觉还好。很抱歉我三年没能回来。我很难过我们最后一次不能出去吃鸭子!你一直是我生命中的榜样。我会像你一样努力工作。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想让你知道我做得很好, 我和妹妹都没事。”
这一次爸爸是真的要走了,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也从此脱离病痛的折磨。 想念他, 他是我的偶像, 完美演绎人生各个角色。他是好医生, 好老师, 好领导。 他更是好儿子, 好丈夫, 好父亲, 好爷爷/外公,好朋友。老天眷顾, 我前世投胎技巧卓越, 有幸和他成为父女。 希望爸爸安息, 我们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