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总督来访

公元1565年初春的一日，阵阵礼炮声中，一支由二十多艘战舰组成的船队在马耳他岛东面抛锚停泊。一艘挂着神圣罗马帝国西西里总督旗号的五桅大帆船在两艘三桅战船的陪伴下缓缓地驶入马耳他大港。船只在港内一落锚，等候在码头的十余艘划艇便向大船划去。 

当先的那艘小艇的船头，站立着一位身披红袍的老年骑士；红袍的背后有一个大大的白色十字。他全副胄甲，腰悬长剑，锃亮的头盔和胸甲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虽然他的胡须已经花白，但是刚毅的脸上依然英气勃勃，双目炯炯有神。 

他，就是医护骑士团的现任大首领，已是七十高龄的瓦莱特。 

在这个决定世界命运的关键时刻和关键地点，基督教方面有瓦莱特这位领袖，这毫无疑问是西方世界的一大幸运。他生于1494年，是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的贵族世家子弟。他的先祖曾经跟随法国国王路易参加十字军东征，数代均有人加入医护骑士团。瓦莱特行事冷静，思路缜密，精通意大利、西班牙、希腊、阿拉伯和突厥等多种语言。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举止优雅，能轻易地赢得任何贵族小姐的青睐。即使用现代的标准来看，瓦莱特完全是一位知识分子。然而，这是一位在金戈铁马、血火相浴之中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他胆色过人，吃苦耐劳，步、骑、水战样样精通，五十年积功而进，几乎担任过医护骑士团的所有职位。聪明的头脑和丰富的经历相结合，使他成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 

医护骑士团在中东和欧洲悉心经营了四百余年，各处的耳目众多，连奥斯曼帝国的朝堂之上也有他们的间谍。1564年十月苏莱曼大帝的动员令一下，一个月后瓦莱特便收到了来自伊斯坦布尔的密报。

当时医护骑士团的作战骑士总共只有六百人左右，而且许多人分散在欧洲各地。大首领瓦莱特得悉了苏莱曼大帝的意图后立即飞书传檄，召唤各地的骑士前来马耳他岛。他一面向罗马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菲力普二世求援，一面在西西里、意大利、西班牙等地募征雇佣兵员。同时，他也向马耳他岛上的本土居民发出呼吁，请求他们帮助骑士团，共御强敌。 

虽然马耳他岛的本土居民与穆斯林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连他们的语言也是一种阿拉伯方言，可是他们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根据岛上世代相传的古老传说，最早使他们的祖先归顺基督教的不是他人，正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保罗。据说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后，他的门徒受到罗马人的迫害而四处逃散，保罗乘船离开巴勒斯坦，在海上遇到风暴，破船漂流到马耳他岛。他弃船登岸，在岛上开始布道，最终让马耳他人皈依了基督教。近年来岛上居民深受穆斯林海盗的烧杀抢掠之苦，从而激发了他们对穆斯林的仇恨和与医护骑士团共同抗敌的决心。 

可是欧洲的援兵就很难说了。虽然教皇频频呼吁欧洲各国出兵支援马耳他岛，而且还专门拨出了大量钱财；可是欧洲各国如同一盘散沙，几百年前发动十字军东征的宗教热情早已荡然无存。瓦莱特的求援信和教皇的呼吁几乎无人响应，以至于教皇发出了哀叹：“西班牙国王躲到林子里去了，而其它国家均为妇人小儿所掌！”

话虽如此，西班牙国王菲力普二世还是积极备战的；不过他的实力在杰坝岛海战损失惨重，海军几乎完全丧失。他用教皇和他自己的钱财重新建立舰队，可是到目前为止才新造了二十几艘战船。他任命他的水军总督堂●加西亚为西西里总督，统领地中海中部的所有事务以及马耳他的防卫。1565年四月初，加西亚带着这支由西班牙舰队（其中有七、八艘是他的私人船队）前来马耳他岛视察。 

医护骑士团的大首领瓦莱特将加西亚总督和随行的军事工程人员迎接上岛，然后陪同他们巡视岛上的防卫。 

马耳他岛的形状象一片树叶，长处约二十英里，宽约十二英里，岛的中央是首府姆迪纳。环岛有好几个海湾形成的天然港口，包括北部的梅莱哈、圣保罗、赛琳娜和南部的马萨希洛科；但是最著名的是位于岛中东部的大港。 

大港的地理形状非常奇特。这里有一个纵深约一英里半的海湾；海湾的正中有一个突出的石头山半岛。这座名叫史贝拉斯山的半岛将海湾隔成南北两半：北边是马萨穆塞特港，南边则是大港。大港南面的海岸线上又有一个小小的海湾；而这个小海湾里又伸出两个小小的半岛：东边的百固城和西边的圣吉利城。医护骑士团的总部，就设在百固城内。

任何一位军事专家，在马耳他岛上巡视一周，都会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防守马耳他，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是一个极为荒凉的石头小岛，水土贫瘠，几乎没有任何树木。当年医护骑士团初次上岛时，为了融洽和当地居民的关系，不得不花费巨大的力量从西西里将土壤搬运上岛，使居民能够从事耕作之农活。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无法建造坚固合理的城防工事。

可是对于医护骑士团来说，这里是他们唯一的据点，别无选择。所以他们倾全团之人力财力物力，从欧洲各地运来各种建材，在这里修建城堡和要塞。因为大港是马耳他岛最好的港口，又是医护骑士团的总部所在地，所以骑士团在此加紧设防，在短短的六个月内便将大港边的两个小渔村扩建成百固城和圣吉利城，然后又构建了三座城防建筑：位于百固城的圣安吉罗堡、位于圣吉利城的圣麦克堡和位于史贝拉斯山之东的圣埃尔姆要塞。同时，他们还建筑了环绕着两个半岛百固城和圣吉利城的城墙。

加西亚总督和瓦莱特及其随从首先登上了史贝拉斯山。登高望远，他们先看了山两边的海湾以及隔山相望的百固城和圣吉利城，又看了脚下的石山。加西亚总督叹道：“此山高屋建瓴，若贵团在此处建一城堡，则可控制整个海港，亦将百固城和圣吉利城护于翼羽之下。” 瓦莱特点头答道：“总督所言极是。本团深知此山的重要性。可是马耳他乃顽石之岛，全无树木，建筑城堡所需的材料须尽数从西西里运来，工程造价极其浩大。本团人力有限，更缺钱财，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只能重点加固总部所在地百固城以及与其比邻的圣吉利城。” 加西亚总督听了，唏嘘不已。

一行人继续往东行走，不久便看见了位于史贝拉斯山东部顶端的一座小小的要塞：圣埃尔姆堡。加西亚总督见到这座呈五角星形的要塞，眼睛一亮：“此处乃全岛防卫之关键所在！战端一开，敌军势必竭力进攻此堡。因为只有占据此堡后，敌军水师方能进驻北面的马萨穆塞特港，以避地中海凶险的风浪。” 瓦莱特接口说道：“可惜此要塞太小，无法屯集足够的兵员与火炮。且此堡原本为抗击来自海上的攻击而建，其坚固之处面对大海，故其西面尾部甚是薄弱。” 加西亚总督与随行的军事工程人员商议后说道：“可在其左角外加修一座三角棱堡，以增加其防卫能力。这几位工程专家可留在这里，协助贵团。敌军来犯时，望阁下不惜一切代价坚守此堡，一方面予敌以最大杀伤，另一方面让本督有足够的时间组织增援部队。” 瓦莱特点头称是。

离开了圣埃尔姆堡，他们又巡察了另外两个半岛百固城和圣吉利城。这里的防卫体系也是仓促所建，弱点甚多；军事工程专家们也一一指出，希望骑士团加以改进；其重点是加固两个半岛面对陆地的城墙。

次日清晨，加西亚总督及其随从离岛登舰，前往突尼斯视察。大首领瓦莱特率领众骑士在码头上饯行。临别前，加西亚总督对瓦莱特说道：“马耳他乃欧洲门户，如今我基督教世界之安危，尽在贵团。阁下足智多谋，贵团骁勇善战，放眼欧洲，亦无更合适之人在此防守。无奈敌兵势力浩大，吾等唯能聊尽薄力，以应天命，祈请上帝之眷顾。本督回到西西里后，将立遣一千人马来此，以助阁下。” 瓦莱特连声道谢。

加西亚总督拉着瓦莱特的手，踏上舷板。在舷板的中央，加西亚见前后无人，面色凝重地低声说道：“本督有三条建议，望阁下见纳。其一，所有军备防务之事，阁下只可与几位亲信可靠之同道会商决议，如此一来可防泄密，二来可使重要军令得以迅速执行。其二，敌众我寡，望阁下好生约束属下骑士，在城内坚守，切勿逞一时血气之勇出城与敌野战，折损我方兵力。其三，阁下身负天大的重任，切忌孤身犯险。战场之上，主帅若伤，其败将至，前车之鉴多矣！” 瓦莱特答道：“多谢总督。总督明见，在下谨记了。”

两人握手道别。加西亚总督登上旗舰，一声令下，舰队拔锚启航，迎着初升的旭日驶出大港。瓦莱特和众骑士沐浴在朝霞里；他那在晨风中飘动的花白胡须似乎染上了一层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