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次死里逃生的往事
本人小时候懦弱。很少有淘气的时候。可是那个时代，呵呵，实在是天下大乱。
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只要上冬时的一场雪，第二年开春你才能看见马路的颜色。那时侯中国的城市里，不管是胡同小道、还是繁华商业街段，是不铲雪的。马路上也见不到什么汽车。有的话，就是偶尔一辆大解放，苏联的嘎司，晃晃悠悠，轰轰隆隆。那种车，现在想起来好笑，发动机加上驾驶楼大概跟车厢一样长。60马力，载重5吨。小车印象里好像只有美国吉普。
我们几个同学，是邻居，也是朋友。放学了就混在一起。躲在单元门里抽烟，闲聊。
如果谁想买什么，想逛街，一律步行。那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叫太原街。有时候实在累了，也抖着胆子坐一回电车。电车是那种无轨电车，圆古隆冬的。为什么要斗胆啊？因为我们从来不买票。票价6分，可以整圈坐着不下来，绕着城市跑。我们这种小孩，一上车，售票员的眼睛就盯着我们，他倒不是急着卖那几毛票钱，那时侯是大锅饭。我估计是他们也年轻，他心里不服气：看你们滑，还是我厉害！坐他的车不买票，分明小瞧他！
我们才不管他的眼神。只要车门一开，往下一哄而出，转弯就到了车屁股后面了。所以下车一定选后门。也有的售票员，气急之下，破门而出，追上几十米。我们这种小孩比较惨，自然要挨一顿拳脚。所以坐车，对我们而言，风险大大地。
那时侯在那个城市，有红绿灯，但是没有过街横道。要过道，主要靠撞。汽车少，可是自行车多呀，马路两边像河水一样。有一次，我们又去太原街，大家一齐撒野，马路这面启动，像群野马一样冲到马路对面。我最后一个，眼看大队人马都过去了，就剩我一个，于是乎，一抖机灵，越身一跳！
脚刚搭上马路边石上的残冰，就重重地摔回来，躺在马路中间了。那时侯我们一项主要的体育运动就是在马路边上的冰雪上打滑，东北话叫“打出溜滑”。远远地，瞄准，启动，助跑，猛地往冰面上一跳，就能滑出去好几米，甚至十几米远！喜好的人多，冰面是黑色的，像镜子一样。级别高的可以在冰上作出各种花样！
我躺在大街中间，记得清清楚楚，回头一看，我的妈呀，哪里冒出来一台大客车。步行街是最近二十年的发明，那时侯的东北，有路就有人，有人就有车！那台车也傻了，车轮不转，可是车还飞快！我试着爬起来，可是不知道那怎么就那么滑！我看起来肯定是躺在马路中间，手舞足蹈，可是屁股不动地方。那台车在我眼里就是电影的慢动作一样，奔我就来了。我的妈呀，那感觉真是泰山压顶！
在冬天每年都有小孩就这么死了。
我那时侯可能有十二、三岁，要是当时死了，多亏！
我的一个同学，转身跑回来，伸手拉了我一把。
然后大家就撒腿疾奔。一是当时根本没觉得是回事儿，二是不跑，那司机肯定下车揍我！可是我心里知道，我当时就吓坏了。
长大后我离开了那个城市。多年以后偶然路遇我的那个同学，他开出租车。很平常的中国人面孔，下颚上、连着喉头却蓄着浓浓的胡子，看起来有点脏兮兮地，也有点不太习惯。
“为什么留胡子啊？”我不大理解。
他被我一问，分明有点嫌恶地看了我一眼，笑笑，什么都没说。当时在东北开出租车是高风险职业。现在想，他那肯定是一种职业装饰。
还有一个救我命的，也是那时侯的事。
夏天里，在不上学的时候我们的主要活动就是在附近的公园树丛里穿梭，奔跑。穿过公园，再稍微远点有一条河。名字很丑，叫浑河。站在防洪堤上放眼一望，两岸都是绿树、荒草。根本人迹难觅。现在那里到处都是水泥栏杆，大理石地面了。
天气热了，就有人鼓动，到浑河游泳吧？说话的肯定表情神秘，小声嘀咕。去了，也是对上对下严格保密。因为每年夏天那里没有不死人的。有的家长甚至发明了一种独具匠心的检测方法，回了家把小孩的裤腿拉起来，用指甲在小腿上一划，要是看见白茬，什么都不用说，就是一顿臭揍！
所有的家长都有一道圣旨：不许去浑河游泳！去了打死。
游泳淹死，没淹死回来打死。这绝对是高风险的事，能不保密？
另外一个原因是，去河边要穿过一片附近菜农的菜地。哈哈，那就是天堂啊，茄子，西红柿，黄瓜，就挂在地里。东北的小孩都有拿茄子黄瓜当水果的习惯。
每次去浑河都是一次冒险。菜农被我们祸害的伤心，常会专门安排人在地里猫着，像打猎似地地对付我们这些野兽。
我的游泳居然就是在浑河里学会的。
刚开始的时候，是在浅的地方洗澡。看人家会游，真是羡慕。这群最大十几岁的孩子里于是就有人自报奋勇当起了教练。
我学着着打漂。就是憋上一口气，放平了身体，顺着水流漂，憋不住了，站起来走回来，再往下漂。
一次， 两次，不知道多少次以后总算有点进步了，然后就练着双脚打水，换气…，那就快学会了。
可是那次等我憋不住气想站起来的时候，水深已经到了我胸口了，水流很急，我根本没法逆流而上。河水冲着我向河水中间下去了。我清楚记得最后一次脚尖够到河底泥沙的时候，河水已经淹到我尽最大努力扬起来的下颚了。那时侯我根本就不会游泳。在场的六七个人里也没有哪个有救死扶伤的能力。
浑河在夏天涨水的季节是很宽的，在水面上看，根本看不到对岸。我连喊救命都顾不上！我那次发现人要是真命悬一线的时候，连喊的能力都没有！
一个在我身边的小孩，不知道看出了什么，伸出一只手给我。我赶紧勾住他的指尖，一猫劲，总算逃出来。当时我所处的地方水下应该是一个挖沙留下的大坑边上，所以在平行的位置上，他能够到河底。
那个小孩是我家楼上的邻居，比我小一个年级。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家家长不和，好多次在楼道里吵吵嚷嚷地骂架。我记忆里那个时候这种事很常见，两家骂架，严重的还会动手。之字型的楼梯上上下下都是劝架的，看热闹的。像我这么大的孩子虽然不直接参与，但是心里也会疙疙瘩瘩，玩起来也不大爽快。他家是差一岁的小哥俩，大一点的和我同岁。年龄接近，所以平时我们就是仇敌了。没想到是人家救了我一命。
事情过去了，自然是大家绝口不提。谁提这话茬不是找啐吗？但是我在心里还是很感谢他的。
所以啊，孩子再听话，也不可以无条件相信。
谁相信像我这么老实的人还会有这么出生入死的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