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实话实说。
这里讲的,是十七年前,儿子出生前后的故事。
太太痛恨科研,一心想当医生。
来美后两年半,顺利通过了医考的第一和第二步。
下一步,就是要搞定接受你当住院医生的医院。除了考试分数、在美的临床经历、面试这几道关口要过以外,最成问题的是“签证”。
毋庸置疑,H-1签证是最理想的签证。只要在申请前考过医考第三步(一般要求在做完住院医前考过),就可以请求医院帮你办理H-1签证。
太太再接再厉,准备一鼓作气冲过第三步,1994年的七月就可进入住院医的行列。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结婚后盼了十年不来,本已放弃希望的种子,第一次种在了太太的肚子里,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第三步医考的最近考试地点,在三百英里以外的费城附近。更要命的是,考试时间只有一次机会,只比太太的预产期早20天。
太太是那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认准了就一定要做下去的主儿。高中拉练,她在大山里摔得大腿股骨错位性骨折,被我们四个毛头小子,从十五里驴走的山路上抬出山,一声都没吭。回来接骨头,歇了一年,又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学校的劝阻,非要去插队。去了还当妇女队长,一直当到回城。这次又非要坚持去考试,说她自己是医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也只好为她认真准备。首先做了一个可以放在桌子上的小桌板,象我在国内当工程师时用的画图板,立起一定的角度,这样太太就会轻松和舒服很多。又准备了所有紧急情况发生后的措施。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包括生孩子所需的所有物品在内的行囊,装了满满一车,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也包括我精心设计和制做的小桌板。计划第二天开车赶赴考点儿,办理住宿和报到,第三天参加考试。我跟太太讲,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不用早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凌晨四点,太太就把我叫醒了。我看看表说,这也太早了吧,天还黑着那!太太说:不好了!我破水了。OMG!
后面的事就不用详述了。儿子大概是不想跟妈妈一起受考试这份儿罪,在破水后15个小时,提前跑了出来。
后来想想,这真是不幸中之万幸。这要是发生在半路,或考场上,还不知要闹出多少故事。
第三步没考成,报名交的六百多银子白丢了不说,这签证可就成了大问题。
签证的第二个选择,是拿医学培训的J-1签证。此J-1非彼J-1。这个J-1最长可以七年,但必须回国服务两年,不得豁免。回国服务到没有什么,关键是,想要拿到这个签证也并非易事。它需要出具中国卫生部的信件,说明需要,并会安排你回国服务。这个信,必须要有卫生部部长的亲笔签名!
不知道是因为当任的卫生部长,正好是我太太当医生时的大内科主任,还是因为太太的父母都跟这位部长大人是相互熟悉的同行,总之,没有费太大的周折,也绝没有送礼之类的事情,这封信很快就到了我们手里。
这时候,申请住院医的MATCH已经下来了,至少两个医院都把太太排在了前面,可任她挑选。
我们立马儿就拿着这封信,着手办理医学培训的J-1签证。没想到,当和移民局面谈时,我们被告知,不能办理。理由是,因为我们有加拿大的绿卡(我曾以工程师的身份,办理了加拿大的技术移民,并在不久前获得批准),因此,必须出具加拿大卫生部的同样信件。我的天!这就比登天还难了。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想起来了,也许我的大老板可以帮忙?听说,我们大老板很厉害,想办的事儿从不讲道理。曾经硬逼着学校的人事部,给一个他喜欢的,中国来的博士生办绿卡,人事部还真的认真在办。如果我要好好求他,他也许肯帮忙。
求我们大老板的事儿,还得从哪里来的这个大老板说起。
太太的老板也是医生,边作临床,边搞些科研。本来钱就不多,才把她这个廉价的劳动力从中国雇来,两年后,经费花得差不多了,也没能再申请到新的课题,只能靠学校给的基本经费维持。
太太一心想作医生,不想再找工作。因为要继续准备考试,不想到个新地方就磨洋工,我们的思想观念,是绝对做不出那种事的。另一方面,老板的实验室还要维持。两下就和就和,老板把她变成了半工,工资只能给每月四百美金,还不到过去的三分之一。
说是半工,可过去是四个人干活儿,现在只有一个半人做,每天顾不上吃饭,也要至少干五、六个小时。不过,老板是个好人,他从另一方面给予了补偿。他全力以赴地支持我太太考医生,不但写了很好的推荐信,更重要的是,帮助她联系到了在医院接触临床的机会。
说了这么多,关键在于,一个月只有四百美金的收入呀。家里马上又要添人口,这日子怎么过!(怎么听着这么象旧社会呀,哈哈)
我原本是J-2签证,到了美国,办了工卡就打工。原指望在干中学,能很快提高我那拿不起个儿的英文水平。可实际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在工厂,除了工头儿,没有几个能把英文说利落的,跟他们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在餐馆,英文就那么几句,多数都是说中文。这样混了一年多,觉得不是事儿。虽然在工厂,从4块半一小时混到10块了,还是一咬牙,把工全辞了,跑去上学。
这人的一辈子,总躲不过那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面对四百美金的月收入、已知怀孕的太太,我不得不边学习,边又四处去打工。
帮我太太联系来美的,是她国内医院同组的朋友,正在读博士,也和我太太一起在考医生。有一天,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我们有一个20小时,洗瓶子加配溶液的位子在招人,工作简单、不忙,不大需要语言,还可以有医疗保险和其它福利。当时就觉得是特好的一件差事,又和餐馆打工不冲突,立马儿就申请。因为有人推荐,很快就得到面试。
真幸运,面试我的是技术员的头儿,是一个ABC女孩。虽然她不会说中文,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英文,听起来要容易懂得多。去见二老板也是她带我去的。这在我听话靠猜,说话还蹦字儿的时候,帮了我的大忙。据说他们还是很担心我的交流能力(自己那时都觉得跟残疾人没啥区别),可大老板听说我过去是工程师,就说:给他个机会吧。
我就是在做每小时挣5.75美金,每周20小时的钟点儿工时,去找的我们大老板。
我敢直接去找大老板,一是真正到了山穷水尽和迫在眉睫的境地。二是几个月来,听到周围对我这个只会干活,不会说话,什么都一学就会的大男人评价不菲。
我找大老板,是早想好了的,要想求他给我办J-1签证。经过我反复研究论证,得出结论:如果我拿J-1签证,我太太就拿J-2。J-2是可以办工卡的,有了工卡,就可以合法工作,当住院医就是合法的了。
老板想了半天,问我:如果我不帮你,会发生什么?我说,那我们全家这几年,在美国的努力就前功尽弃,我们马上就必须回国。老板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帮你。
办理J-1手续最简单,老板给管国际交流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很快我就拿到了IP-66表。可拿到IP-66一看,顿时愣住了。工资一栏写的年薪是:$5,980.00。才猛然想起,这是每小时$5.75,每周20小时的总和!这不就是一张废纸吗!虽然当时J-1签证没有明确规定,可这么少的工资,简直就是一个玩笑,哪个又会给你签证呢?
我知道,我对老板提的要求已经太多了,他也已经为我额外地做了出格的事。可我如果就此罢手,我们不是都白忙一场吗?经过激烈地思想斗争,我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又去找他。
我跟他说明了情况,请求他把工资的数额加一些。我向他保证,只是为了拿到签证,让他写高一些,我绝不是要这么高。一但签证下来,给我降工资我都没意见。老板问,写多高?
咱以前不管多苦,多累,都是堂堂正正地做人,从不投机取巧。这次被逼得无奈,居然公开让老板为我做假,已经是觉得无地自容了。老板这一问,我的负罪感油然而生,再加上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努了半天,才说出一个一万。老板又问:你确定够了吗?问得我又是一愣。想都没想,赶紧点头。
其实,即使是一万,也还是不够。我又拿着我的新IP-66表,去咨询了移民律师。律师说,你如果在美国本土换身份,只有5%的可能。但如果你以加拿大绿卡的身份,到加拿大的美国使馆去申请,也许有50%的希望。但有一个很大的危险,一旦遭拒签,半年之内不能再申请任何来美国的签证。
到了这时候,路就走到头儿了。只能破斧沉舟,做最后的一搏。
带着太太和出生不久的儿子,还带了一些洗换的衣服。把我家老大,狗女儿西娜,还有全部家当,都留在了家里。跟朋友们讲好了,如果回不来,就只能麻烦大家帮我把我家老大和东西运过边界。
在美国大使馆,排了很长的队。几个小时以后,终于把东西送进去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听到叫我的名字。我赶紧凑到窗口,一位女官员问我:Are you full time or part time?
这才真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我马上意识到,给不给签证,就看这个回答了!怎么回答,完全在我,可谁又知道哪一个是她想要的呢?看官,您说说,我该怎么回答?
我心里很清楚,我没有时间思考,我必须立刻回答!否则,真的也会被认为是假的。也许是老实人当慣了,我的本能和习惯,让我十分平静地回答:Part time!
那个女的一声没吭,扭头走回办公区深处。我站在那里没动,试图理清自己的头脑,判断可能的结果。一个穿制服的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到旁边去等。
又叫我的名字了,还是那个女的。“那边交钱去,过两天来取。”当时,真想亲谁一大口。
后来一想,她问这个问题,正是因为给我的工资太少。如果是Full time,说明我很廉价,我的岗位没那么重要。我在用自己的廉价跟美国人抢低等的工作。只有Part time,我的工资才是合理的。
其实,谁也不可能先知先觉。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都说,答Full time才能拿到签证。因为还没有听说过 part time 拿J-1签证的。
所以呀,当你必须要说的时候,你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好你就实话实说。试想想,如果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那位女移民官没给我签,说明我本就不该得到这个签证。虽然倒霉,至少也图个心安理得。可如果因为我说成full time,她没给我签,你说我得有多冤啊?我不但要悔青了一辈子肠子,还非得去上吊不可。哈哈哈
向你们学习,做个坚强、诚信、有品德的人。
好人有好报,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