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十六章
堂弟终于如愿以偿,做成功了他人生经历中从安微〞腾挪〝 到上海之大事,他的户口落藉上海郊区来了,按市井俚语之说,他的〞魂灵头〝回归故里,虽然这个〞故里〝还不算确切回到呱呱啼落而又养成他的某个具体的街道里弄,但进入上海这个大范畴概念是个不争事实。
那些日子里我也非常兴奋,因为我为一个人做成了一件大事。而且,如果一辈子中能漂亮又香飘地做好几件得惠于他人的事,那此翁此奶算没白在世上走一遭。
我非常感激那位接受堂弟的公社书记,此书记不是那位安徽农村的关姓彼书记,此人身上大有〞小车不倒直管推〝的文革时代特征的农村基层干部,正直、厚道、勤勉、还有几份古道热肠,我拜托他多多关照这位投靠他营帐麾下而来的本家兄弟,切莫把他当外人看待,书记谦虚辞谢,然后诚恳说道,市区青年和农村青年素质就是有分别,城里人头脑活络见多识广文化素质高,肯到我们乡下正是觅都觅不到的宝,只要你兄弟肯进步要求上进,组织上一定会培养他,书记还中肯地说,其实你兄弟不一定非要〞农转非〝,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年轻人到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最好再加一句,关键是有人提携撑一把力,一定会脱颖而出。
但是堂弟对〞脱颖而出〝不感兴趣。
一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叫他固定在一个地方淡泊与世无争,兢兢业业地做事就像浑身骨头关节都被蚂蚁啃噬样难受。堂弟办好落藉手续,公社、大队书记带他落实好具体的生产队,住房口粮指标,殷切切地关照说你还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们,但堂弟竞然一直逗留市区家里不到乡下来,他落户的那个村子生产队,生活单调的农村人对一个新人的迁入、并且是上面指定安排的人难免有些大惊小怪的说道,任凭晒场宅边、树下田头泥腿子阿乡伯再怎么新闻抄作,就是不见这位城里来的新农民的影子,两个月过去了,村谈舍议平息了,这个村落好像从来没有过堂弟这么个人与他的事,一个相貌堂堂的市区青年的影子晃了一下即黄鹤杳去了。
时间久了,我对他颇有微词,某日,我到堂弟家告诉他,你不要在家脚翘黄天霸吞云吐雾,我在县里每逢碰上人家公社书记都脸红,甚至到最后都避过迎面而撞的尴尬。我们几方协力、费了如此之周折介决了你的转点问题,你连点卯照面的程序事都不做,你闲荡在社会上,万一轧上坏道、胡思乱想或者一念之差〞胡作非为〝一下,那.....堂弟笑嘻嘻地腾跃起身子从藤椅上立起来伸个懒腰,哥啊,你怕我闯祸失足?哈,这不杞人忧天嘛!不过,让人家公社大队书记面子上过不去那是真的,我这两天就下去,在那边也安个家,两边跑跑。我鼓励他说,你要扎扎实实地在那里待一段时间,然后才有再〞腾挪〝一下的可能。堂弟说,人各有志,可能我不适合走循规蹈矩的路子,但叫我离经叛道糊里糊涂闯祸毁了自己也不大可能,如果有一定的条件气侯我也会混得很好,说不定哪一天并不比你差呢!
可惜当时未能将这一话题深入下去,多少年后的事实确实应证了堂弟预见有先天性的正确成份。
这一次,堂弟真得〞沉没〝下去了,他卷起被头铺盖带着锅碗瓢盆下乡了,兴趣来时便扛起锄头铁搭下田和大伙儿锛地,想要休闲一下则拎着钓杆水桶到沟浜苇边去垂钓,夜晚则秉烛〔灯〕阅读嗜书入迷。但身临其乡村境地的观察与思考使他〞实践得真知〝了,堂弟无意中有了个第一发现,他的转点落户之地的一个信息,确切地说是一个可以改变人贫困窘境、但也带有投机倒把违法性质的商业机会。
当时,郊区农民经济政策有这么个规定,为了鼓励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对完成和超额上缴国家指标、及踊跃完成征购的粮油棉及其它农付产品的农民发放一定数额的奖励油票,郊区油票和计划供应市区居民的食油票证同等效力,可到上海城乡任何商店去购买商品油,这种富余指标补充了农民的生活食油的不足,但也有很多农民节食吝油、将就着粗碗菜碟上的一点浮油花过日子,将它三四角钱一斤变卖换钱,在那个以工分计酬的年代,农民是很少有活钱的。
同日不同天,堂弟原先插队落户的安徽农村政策则是〞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很干净,碰上极左的基层干部连看见屋前宅边种瓜栽豆的都要喝叱管教几句,可想而知那里的民生食油一定很聩乏了,在黑市交易中一斤菜油可卖到三块多钱,并且还是供不应求。
这两者的差别情况都是堂弟实实在在体验到的。
昆虫有趋光性,人有趋利性。堂弟先是小试牛刀,他在自己的生产队周围农户手中以三角四角钱不等的价格搜集收买了些奖励油票〔当时食油价格每斤八角钱〕,通过原来回沪返乡知青朋友的携带、长途汽车的零担托运,短时间内二下安徽农村布置一帮朋友熟人就地传销,百多斤沪产食油未经面市就地挥发消失掉了。在旧地故居的茅舍里喝过大碗酒嚼过大块肉犒劳过帮忙销售的兄弟们之后,堂弟布建了来日的销售网点和立起〞捡到皮夹子都不要抢、见者有份〝江湖规矩后兴致满满地回来了。
这些都是我不知情的时侯他一人悄悄进行的,再等到我耳朵里风传入〞你兄弟在做生意〝的流言时他己经越发不可收拾,上海这一边,他走村串巷深入到其它公社的边远社队、甚至越过县境进入浦东地区,深入那时代仍到处可见的东倒西歪的村舍茅屋、从老实木纳的村姑农妇手里用现金收买或用针头线脑换取票证,购买了油后囤结到一定数量,叫了一位在市区做货运场驾驶员的朋友,乘周未休息天将车开出来替他夜星兼程风驰电掣地跑安徽....
上述如此的票证收购人员从堂弟只身一人发展到二三人,渐渐有人揣着一叠油票指名道姓主动找上门了。
他的沪、皖两地的食油生意己经倒腾好几个回合了。
前文所说的〞你兄弟在做生意〝这话就是接受堂弟的公社书记说的,那是一次在县里开会的偶然机会他告诉我的,〞做生意〝这三个字在当时的政策背景来说是个很忌讳的话,意味着一种离经叛道、违法甚至是犯罪。说此话时憨厚的书记面色有点尴尬但仍不失笑意,大概为了冲淡些我和他之间不甚和谐的谈话气氛,他有点很海派地说道,如果你兄弟肯替我伲公社集体做生意,即使有点〞豁边〝,我伲组织上都可以替他承担责任呒么事体,只要军火毒品不做,什么都由他,我伲可以将他〞以工代干〝请他到公社里来搭成个小班子,批给他一定的资金额度,还可以奖励提成......
我起初一楞神,啊啊,是真的吗?做什么生意?够不够上纲上线?然后装着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不了介这情况,我问清楚了再作他的工作,如赚了钱了,叫他请你喝酒!后来干脆故作狂放地捶他一拳,哈哈乐道,如果到饭店酒馆去小酌两杯你肯定害怕〞斗私批修〝,那拎瓶酒带点熟菜猪头肉夜里窜到你家去肯定没事情吧。
书记像不认识我似的盯住我翻了半天白眼。
我有点怒气冲冲地将堂弟用电话叫到我的面前,至于你把我这堂哥的面子搁放到什么地方我无所谓,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给接受你转点的公社大队领导面上难堪,一个初到新地的人给大家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如果牌子一下做坍掉了今后再扭转是很难的。堂弟避开我泄怒愠色的锋芒,笑嘻嘻地说,哥啊,先别忙发火,你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到我那里去看看,保证你会有新的思想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