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阳·

　　随着２００８奥运的临近，中国抓紧了文明教育。其实，北京市几年来一直通过出租车公司、商业系统、公交系统、以至街道委员会进行着文明教育。现在呢，情况紧急，连明星也被搬了出来，比如冯巩、周迅等人气最旺的几位都进了宣传片，在北京电视台进行着“饱和轰炸”。效果如何？北京大街上照样有许多人随地吐痰，许多人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不管先来后到只顾“奋勇争先”，乱丢垃圾糟蹋公物，太多了，说不过来。

　　国人为什么屡教不改？

　　有人说中国人骨子里就没教养、不文明。那是胡说。不提几千年“礼仪之邦”的传统，现今中国人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挺讲文明，一些原来不文明的，到了西方国家没几年也变得文明起来。所以，不文明决不是天生的。

　　乡下人从小随地吐痰，乍一进城，不知城里的规矩，找不着厕所还往墙角撒尿呢。不排队更没他们的错，城里人都不排队，凭什么指望他们排队呢？这种“乡下人初进城”的情况不是问题的核心。

　　很多的城里人在家里从不随地吐痰不乱丢垃圾很爱惜东西，只是一出门才把好习惯丢到一边。很多人在家里尊老爱幼，在工作单位特会尊重上级，也会礼让同事熟人，只是到了与陌生人挤公交车时才奋勇争先。所以核心问题是：完全知道什么是文明，也知道应该讲文明的一部分中国人有选择性的、明知故犯的不文明。

　　要探讨不文明的理由，不如先看看使一部分中国人讲文明的理由，再看看那些理由为什么在另一部分中国人身上不适用了。

　　级别比较高的国家干部大多讲文明，即使背地里吃喝嫖赌、满嘴喷粪，到了公共场合也知道自我收敛。理由之一是“组织纪律性”，当官必须有当官的样子，贪污腐败可以隐蔽起来，大庭广众之前的行为举止却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愿意不愿意也要拿着文明的架子。理由之二是“主人翁的责任感”。平常人在家里不随地吐痰爱护财物就因为自己是主人，当然爱惜自己的家。干部们大多有点“以国为家”或以县、以市、以公司为家的感觉，至少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说话算数，很有主人的感觉，自然也有主人的责任。除了拿起“家里”的财物来随便得就跟自己的一样，大多也知道爱护“家”的脸面。

　　最平常的讲文明的理由就是脸面，为了尊严和体面而讲文明。比如说，明星们很讲文明，随地一口痰，张口他妈的太丢人，不仅有损公众形象，简直是自毁饭碗。知识分子一向就最要脸面，讲究斯文。所谓斯文首先就是在人前举止文明。生活富裕，已经属于和正在努力进入上流中流社会的人们大多讲究脸面，不文明会让人看不起，所以在公众场合大多会遵守社会公认的“举止体面”的标准。

　　最大的讲文明的社会群体是学生。他们最接近“一张白纸”，最容易接受“大人”告诉他们的一切。大人说要讲文明，他们就会努力去做。就像当年文革时期，学生们不仅不文明，还变得非常野蛮，那也是听了大人的话，要革命要造反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所以，只要告诉学生们“你们是祖国的未来，世界是你们的，国家的希望在你们身上”，他们立刻就能产生主人翁的责任感。告诉他们必须讲文明，他们就会拿这条纪律很当回事，他们心中还缺少“城府”来抵抗输入的信息。

　　可惜，中国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属于上述的群体，找不着什么理由让他们讲文明。

　　他们已不再是学生，宣传教育对他们的作用越来越小，他们只通过亲身体验来修正自己的“人生哲学”，包括在社会生活中的“个人规则”。

　　他们在社会中最没“面子”，不是不想要，而是得不到。收入太低，生活中常常顾不上体面，难免受到有钱人的轻蔑。身处社会的下层更别指望得到尊重，他们的社会角色就是伺候人的、被人管的、受摆布的。是个“人模狗样”的就能训斥指挥他们。既然他们的尊严和体面已经被剥夺一空，还怕在街上吐口痰丢面子吗？根本就没有面子可丢了。

　　纪律的约束对他们只限于工作单位。而且这约束和低收入、无尊严联系在一起，很容易令他们反感，至少是不舒服。如果老板要他们举止文明，他们不敢不从。但是在工作场合之外，在摆脱约束的同时也就自然的把文明扔到一边。工作场合不许随地吐痰，下班出了门就先吐它一口放松放松。工作场合必须对人毕恭毕敬，到了挤公交车时就要挤到别人前边“找补找补”。

　　他们的主人翁感觉只限于自己的斗室之内。出了门只能感到自己的卑微，国家和社会的大小事务根本没有他们插嘴的机会。既然不是主人哪来责任感？既然一切都没自己的份，也就用不着爱惜什么。对具体的公共财物如此，对抽象的“国家形象”“中国人的脸面”也好不到哪去。

　　唯一能让他们讲文明的理由来自外部的“严管”：随地吐痰罚５元，乱穿马路罚２０。可只要没人来管，或管而不严，那就怎么方便怎么来了。什么文明不文明，根本不在考虑之中。

　　这些“没有理由讲文明”的人口有多少呢？不知道，但即使少到只占总人口的１０％，就能让满大街遍布痰迹，就能到处有人不遵守公共秩序。

　　当然，没有理由讲文明的人口中也会有人讲文明的，因为还有家庭教育带来的朴素道德呢，确实有些“人穷志不短”的人。可惜，本来属于“有理由讲文明”的人口中更会有人不讲文明。为什么呢？社会大环境的驱使。

　　讲文明需要少许付出，虽小也是有成本的，比如把痰吐在纸里再送到垃圾箱，需要有纸和不怕麻烦。走人行横道而不抄近乱穿马路需要付出一点体力和时间等等。所以说，讲文明需要克服一点私心，需要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便利，一句话，需要公德心。而现在的社会潮流又是什么呢？恰好相反，私欲横流，人人为了个人发财致富而不择手段。富豪们，也就是所谓最成功的人士，之所以成功，大多数绝非因为照顾到别人，而是相反，因为极度的自私，损公肥私、化公为私。他们的公德心不仅为零，还是个极大的负数。即使他们在人前的举止文明有礼，他们为社会树立的榜样也是不要公德。当社会的政治经济领域中为个人利益牺牲公众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那么在日常行为上追求个人便利最大化而无视他人也就成了一种普遍的生活态度。

　　讲文明需要某种程度的公平。就说排队，如果能够保证公平，绝大多数人乐于遵守秩序，比如现在北京许多银行里的拿号制度已经成功地消除了争先恐后的乱挤。可是，在没有“拿号制度”的场合呢？大多依旧乱抢乱挤，人人都怕自己成为不公平的受害者。这种“唯恐吃亏”的心理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上都存在。在今天的中国，社会不平等不公平已经太普遍太严重，在分配社会资源、享受各种权益方面的不公平已经从根本上动摇了人们的公平感。对高层面的不公平，老百姓无能为力，只能骂娘出气。而在力所能及的日常生活中，他们却变得对任何的不公平更加敏感更加斤斤计较。既然在“大利益”上已经吃了大亏，在公共场合的一切小地方尽可能的谋求便利，争一下抢一下，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如今，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游客走出国门，中国人的不文明变得闻名世界，以至让人禁不住想：中国人是不是骨子里特别糟糕呢？当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是“好坏掺杂”，“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但究竟哪一半会更多地显露出来，却没准，由他／她的生活经历和社会环境决定。正是中国现在的大环境促使中国人显露出了更多的坏。

　　由此可见，如今中国大张旗鼓的宣传、教育、监督、惩罚统统是对不文明风气的治标之策，而恢复社会更高层面的公平正义的大环境才是治本。说实话，目前胡温新政所致力的“和谐社会”在方向上与治本之策相同。只可惜“新政”已经有点太晚（考虑２００８奥运），会不会又失于太少呢？很有可能，拭目以待吧。反正如果仅仅治标，无论下多大力气，消除不文明也只能是一场旷日持久，永远打不赢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