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 名落孫山復何言
這樣自學到第四個年頭,我開始計劃以同等學歷報考高中。當時的情形,倒允許我們投考,但錄取“剝削階級”的子女卻從沒聽說過。人總是這樣的,什麼時候都抱著希望,我們常常勉勵自己﹕形勢在不斷變化嘛,說不定這次是擇優錄取呢!還有一種思想是﹕你剝奪我們進學校讀書的機會﹐但禁止不了我們自學的決心﹗在這種心理驅使下,我們摩拳擦掌,迎接考試。
為了摸摸自己的底子,我向英語老師請求給弄些試卷。這位老師很同情我的遭遇,他為我找考卷,也為我改答卷,驚奇我憑自學取得的成績竟與在校優等生不相伯仲﹐他鼓勵我放心地去報考。 臨到考期,突然宣佈只須考政治、語文與數學三課,理、化與英語略去。 多數學生歡呼喝彩,只有少數幾個尖子悶悶不樂。
那三場考試,我考得相當順利,方覺得平時的苦功沒有白下,臨場才能應付自如。記得最後考數學,前排一個女生,一直呆坐著一動不動,第一個交了卷,當然是空白的。根據考後我們幾個成績相當的核對標準答案,來自農村的那位尖子一絲不差,鎮里的尖子章姓學友因怯場,發揮不好,考得唉聲嘆氣。我答錯一小題,約列第二。語文只一篇作文,政治是教條,這兩課並不難對付。
學校放榜了,鎮里只取一名成績平平的學生,因為他是工人階級的兒子!那時的教育方針是﹕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連商人小職員的子女都不得上學,更遑論黑五類的子弟了!那個數學考零分的被錄取上高中,因為她是貧下中農的女兒。白卷英雄豈是從文革張鐵生開始的?歷朝的擇優錄取到了我們這一代變成以家庭背景取人了。
與小學畢業的遭遇類似,考試落榜不久,毛澤東即掀起了全國性的“上山下鄉”邉樱?谔柺恰跋锣l為貴,務農光榮”、“農村是廣闊天地,知識青年在那里大有可為”、“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等等之類的奇談怪論!連馬列學說的創始人列寧﹐也認為最重要的事是教育農民﹐毛卻要知識分子接受農民的教育﹐豈非倒行逆施﹖人人心里很清楚,那是個苦難的場所,天地雖廣闊﹐斷無光明前途可言﹐卻是消耗青春歲月的墳墓。一些不識好歹的年輕人,想賴在鎮里不走,那是徒勞的﹕子女不服從命令,有職的父母停職,有“瘡疤”的揪出來鬥爭,看誰還敢不從?我們這類子弟早已學得非常識時務,敬酒不吃吃罰酒,誰還這麼傻呢!那次倒真的光榮了些,沒拿步槍押送( 60 年我三哥那批人不願去農場,結果民兵拿步槍押送。),而是胸佩大紅紙花,被敲鑼打鼓送去鄉下的。至于農村呢,那是隻橡皮袋子,九億農民塞進幾千萬毛頭小子,算得什麼!當那些生產隊幹部拿色迷迷的眼神打量著還是黃花閨女的女知青時,當那些稍有權柄的貧下中農上街被知青的父母們恭請到家中出盡法寶供養時,為什麼農村歡迎知識青年就可獲得大半的解答了。剩下的大多數農村平頭百姓,看到讀書人也來與他們為伍,日子過得比他們還糟,難免生惻隱之心,即使“粥隊”裡又多插入幾個“僧人”﹐心里也說不清是排斥還是接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