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可說是在飢寒交迫中度過。說得確切些﹐那何止飢寒交迫﹖因為祖父的遺產﹐惹上了說不盡的麻煩。我父親因祖上的庇蔭﹐而成了鬥爭清算的對象。政治運動的可怖﹐固然不是我們小孩子能全部理解﹐但看著大人們整日憂戚驚恐的臉容﹐我們也跟著緊張不安﹐因為小孩子都把父母﹑尤其把母親作為靠山的。而我的母親﹐當時才四十來歲﹐年紀很輕﹐卻幾乎天天得代替體弱多病的父親去勞動改造——那是無休止的無賞勞動﹐而且還有取代了手執鞭子的奴隸主而換拿鋼槍的民兵的嚴密監視﹐晚上常常又得陪著父親去開鬥爭會或訓誡會。家中已無長物﹐一家七口的經濟來源就是父親朋友們的接濟﹐和幾位哥哥拾豬糞﹑斫柴的微薄所得﹐這是多險惡的生活環境啊﹗
49 年共產黨執政我才三歲﹐我的童年即是在那樣艱難的時代開始的﹐和現時代的兒童﹐真的有天壤之別呢﹗
96 年我回到闊別十二年的故鄉﹐在新開發區﹐兒時的景象幾乎已蕩然無存﹕曾淌著清清流水的彎曲的小河﹐經過無數次的變遷﹐已整條地被改造成陰溝﹐上面是街道或房子。我站在‘梁洪橋’原址﹐已變成水泥街道的一段了。十多年前﹐當我遠離故鄉時 ﹐此地還有點兒‘橋’的痕跡﹐下側河面雖被水泥封住﹐上面蓋了房子﹐但上側河面仍是變了樣的死水河道。再往前追索﹐我初上小學讀書時﹐‘梁洪橋’可是座像樣的石橋 ﹐是我們往返學校的必經之路。橋面用六塊厚逾一尺的石板分成兩段鋪成﹐中間有個橋墩 ﹐兩邊是橋欄﹐清澈見底的河水靜靜流淌﹐橋頭還有個階數很多的石砌埠頭﹐總有些婦女在洗菜洗衣﹐還有來汲水的男人﹐可見那時水是清潔的﹐河也是深的。橋的下游幾百米處﹐還有一座水閘﹐水深沒撐竿﹐我們小孩子站在閘面﹐看下面碧綠的深水﹐腳心會發癢﹔父親手植的一行槐樹﹐整齊地排列在宅子前方﹐我們小孩子最愛爬到上面去玩耍﹐如今也不見了蹤影﹔偌大的一座被‘土改’沒收掉的家宅﹐地基上已建起現代式的大樓﹐只依稀辨得出一角的石砌地盤﹐還是原來的……。所有這一切﹐幾乎沒留下歲月的痕跡﹐就這樣銷聲匿跡了。所幸鎮北的的薑山和由南而北的彎曲的曹娥江﹐它們總是靜靜地聳立著﹑流淌著﹐似乎無動于衷這人間的悲喜交替。
仰望薑山﹐似乎覺得它也在不知覺中蒼老了。近山崗﹐原有一片蔥鬱的小松林﹐每當春臨大地﹐小松林被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點綴得更加青翠﹐我們不知多少次在嘗夠了杜鵑花的酸甜滋味後﹐坐在樹蔭下軟綿綿的松針上﹐遠眺鎮南方廣袤的原野和一簇一簇的村莊﹐還有更遠更遠的泛著淡藍色的高山。而如今呢﹐那一帶已遍布墓穴﹐隱約起凸的墳墓﹐給人的感覺當然是蒼涼的。要是山河有知﹐當如何評述人世間的榮辱和興衰﹖世事滄桑﹐而今雖然身處局外﹐總還會浮泛起種種的憶想。在那遙遠的過去﹐小鎮的古樸﹐一如其他任何人的故鄉一樣﹐充徹著朦朧的溫馨——縱然是腥風血雨的年代。但或許因為年齡小的關係﹐也或許沒有嘗過人生快樂的滋味﹐那種在現在看來難以忍受的苦日子﹐也不以為很苦。也或許‘苦’這一概念﹐是要有認識基礎的。不懂事的小孩子﹐只有直覺﹐身暖肚飽沒有病痛﹐就是個快樂的孩子了。這樣一來﹐出身再窮苦的小孩﹐也有他快樂的時光﹐也有值得他回味之處的。別以我們現在的心態和眼光去看當時﹐大人與小孩﹐此時與彼時﹐是截然不同的呀﹗
無論怎麼說﹐故鄉總有值得留戀回憶之處﹐尤其它的一些習俗和時代的特色﹐也一如有些景物般地消失殆盡了﹐再也無法領略它的古樸之處﹐不也是文明帶來的損失嗎﹖
我仿彿站在靜靜的娥江邊﹐看著江水正汨汨地流向遠方﹑遠方。它好像在追尋消逝的人和物﹐也像在追尋昔日的寧靜和古朴﹐它讓我的腦海裡重新充徹著兒時的歡笑﹐和那些令人神往的趣事。……
白帆片片
我出生的小鎮﹐依山傍水﹐可算山清水秀的魚米之鄉。只可惜交通不甚便利﹐只有沿鎮而過的曹娥江上的木船和竹排 ( 竹筏 ) ﹐是流通貨物的運具。說起當年的娥江﹐遠 比今日的氣派熱鬧。河道未被淤塞 ( 59 年大躍進﹐濫伐林木燒炭煉鋼。 62 年遭百年難遇 大水﹐由於植被被毀﹐到處山洪爆發﹐沖下大量泥沙﹐河床迅速填高 ) ﹐水深幾沒撐竿 ﹐所以船隻往來頻密。每當日傍西山﹐各個埠頭歇滿了已航行了一天的大木船和竹排﹐老大們打赤膊﹐悠閑地坐在船尾或竹排上﹐邊喝酒邊大聲地說笑﹐口音多是上游縣城嵊地的﹐據說那邊的人心直口爽性子剛﹐是很適宜幹搖櫓揹縴的苦活的。要說苦﹐也不盡然 。當江水淺得船隻擱灘﹑或逆著江風溯流而上﹑必須借助縴繩拉力的時候﹐或者彤雲密佈 ﹐人們龜縮在屋裡還直發顫﹐江面的西北風直削耳鼻的時候﹐搖櫓握撐竿的活﹐確也夠苦的。但當順風順水﹐尤其發大水的季節﹐江水異常急湍﹐這時的老大﹐扯足了風帆 ﹐一人在船艙裡睡大覺﹐一人在後艙穩坐掌舵﹐悠然自得﹐好不愜意。船隻如離弦的箭 ﹐真有‘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快速﹐看得我們小孩子們羨慕不已。
撐竹排的﹐那就差一等了﹐無論避風雨的艙房和防賊偷竊﹐都不如木船安穩。這竹筏的竹子﹐根部中空有六寸許直徑﹐去皮後將前端燒烤彎曲翹起 ( 便於破浪前進 ) ﹐串成大筏。在我們小孩子的眼中﹐老大們也是夠了不起的﹐據說他們個個水性極好﹐連水鬼也捉不了他們呢﹗
每當盛夏﹐天氣燠熱﹐太陽離地平線還老高﹐我們小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跟大人到江邊戲水去了。夏天的江水總是碧清碧清的﹐天時尚早﹐埠頭邊已有疏疏落落的船只﹐我們一會兒攀著船舵踢水﹐一會兒扒著竹排邊緣靜靜地享受江水的清涼。膽大調皮的孩子﹐敢吸足氣﹐由水底下從竹排的這邊鑽到另一邊。
木船的前方﹐都塑著一對眼角向上翹的眼睛﹐非常神氣。船老大們都把船艙收拾得很乾淨﹐幾乎一塵不染。艙上蓋著竹和竹葉編製成的船篷﹐不怕風吹雨淋﹐小孩子眼裡﹐船艙是個溫暖的窩。
曾幾何時﹐江面上的竹筏消失了﹐後來船隻也越來越少﹐終於無聲地絕跡了。那是因了運輸業的進步﹖抑還是河道越來越淺行不得船﹖我不得而知。江面再不見白帆片片﹐和船老大的吆呼聲﹐確是失去了小鎮的一道風景。
看汽車去
小鎮北面依山﹐西面傍曹娥江﹐坐渡船過了江﹐再西行六里﹐有汽車站名‘洪村’﹐是個沒幾戶人家的極小的鄉村。
我大約六﹑七歲時﹐不知是哪個小孩子的主意﹐說到洪村看汽車去。現代的孩子 ﹐什麼東西都看到過﹐要說去看汽車﹐一定覺得很好笑﹕汽車有什麼可看的﹖要知道連宣統皇帝﹐當年弄到一輛腳踏車﹐樂不可支﹐叫太監們把門檻鋸斷﹐方便他在皇宮內騎著車到處逛﹔佈好了電話線路﹐起先想不好這第一通電話撥給誰﹖後來終於激動地拿起話筒給胡適之打他有生以來的第一通電話……。這些玩意﹐現在看來最平常不過﹐而貴為‘皇上’﹐也會那麼驚喜好奇﹐可見事物伊始﹐總有其吸引力的。跑六里路看汽車﹐對從未見過汽車模樣的小孩子﹐當然太值得了。
離車站還有兩﹑三里遠﹐就隱約看到汽車奔跑的影子﹐令我們激動不已。再近些 ﹐看到一個大大的‘箱子’停下來了﹐我們就拼命地跑﹐怕那個‘箱子’又走了。那段路並不短﹐跑得我們氣喘如牛﹐才到了‘箱子’的跟前。
原來這就是汽車了﹗先數一下輪子﹐一共有十個 ( 後來知道這是美國的十輪卡 ) 。 這麼大的輪子﹐我們從來沒有見過。
接著﹐又開來一輛有許多窗子的汽車﹐裡面坐許多人﹐有人說﹐這叫‘客車’。車子停在站前的大棚子下﹐站長在指揮著乘客上下和搬動行李。這輛車﹐後部裝個鍋爐 ﹐司機把木炭加到裡面﹐然後搖動鼓風機﹐要搖好久好久。然後他拿個鐵的大搖柄﹐插進車頭裡的一個孔﹐猛力地搖﹐馬達發動了。司機開動了汽車﹐一陣塵土捲起﹐只一忽兒功夫﹐汽車就消失了﹐留下沒散盡的塵土。這麼大的一個東西﹐跑得那樣快﹐看得我們小孩子個個瞠目結舌。
我那時想﹐坐在汽車裡的人真幸福﹗開著這麼大汽車的人真了不起﹗
土玩具﹐土遊戲
游戲和玩具是每個孩子少不了的一件大事。但我的童年﹐基本上與玩具無緣。那個年代﹐貧窮而落後﹐小攤小店即使有玩具出現﹐也是些異常簡陋的像泥娃娃﹑金銀棒 ﹑‘冒子’ ( 小粒火藥 ) 槍﹑小畫片 ( 我們叫它‘牌頭’。正面是畫﹐背面文字說明﹐多數是歷史﹑神話故事。一套六十張﹐聯成整張﹐得自己剪開。 ) 等等。即使這樣簡陋的玩具﹐我們還是玩不起。我家常擔心會斷糧﹐當然不會有餘錢買玩具的。小孩子愛玩的天性﹐激發我們的創造力 。我們找來廢紙張﹐拿它們摺成各式玩具﹐有船﹑老鷹﹑飛機﹑元寶﹑衣服﹑駝背等﹐也將香煙盒子摺成紙標﹐比賽誰擲得遠。後來發明標頭裹上爛鐵皮﹐加重了份量﹐擲得更遠更穩。那時我才四﹑五歲﹐能將紙標投擲得很遠﹐同齡孩子中﹐很少有超過我的。因為紙標擲得遠﹐不免得意﹐我也喜歡投擲石塊﹐或在池塘邊打水漂。這‘一技之長’ ﹐有一天卻闖了禍。那天我和母親在房前自家菜園子裡﹐我玩性又起﹐不知怎麼一來﹐將石塊砸在正在拾掇作物的母親額頭上﹐立即掛下了血流﹐我頓時傻了眼﹗幾個哥哥圍攏來﹐把我一頓好揍。那是我唯一一頓揍﹗長大了我問母親﹕“妳打過我嗎﹖”“怎麼會呢﹗你小時候很聽話﹐即使有時候淘氣﹐看著你小小年紀﹐跟著我們大人受罪﹐心痛還來不及﹐怎捨得打呢﹗”母親從來捨不得打我們﹐最多裝做要打的樣子嚇一嚇﹐手舉在空中不落下來。
雖然買不起玩具﹐玩的花樣仍不少。用繞滿蜘蛛絲的‘網拍’黏樹上的知了﹑躡手躡腳地從後面抓停在玉米桿上的蜻蜓﹑夏天小河幾乎乾涸﹐在河床上築小水壩﹑捉地蟲或蟋蟀鬥著玩……。一直到七歲上了學﹐才由土玩法升級到滾鐵鐶﹑踩高蹺﹑打乒乓球之類的正規遊戲。
梆聲和過年
小孩子都是盼著過年的﹐一踏進臘月﹐幾乎是扳著指頭在計算日子了。過年對小孩子們所以有那麼大的誘惑力﹐因為有許多平時嚮往的事情﹐可以在過年的時候實現。譬如壓歲錢啦﹐新衣新鞋啦﹐允許任意裝滿衣袋的花生瓜子啦﹐還有比平日不知豐盛多少倍的小菜點心可吃﹐有炮杖可放﹐小孩子怎能不高興不嚮往呢﹗
越是農業社會﹐年節的氣氛就越濃﹐平時清苦的日子﹐大家都是扼著的﹐或者是為了年過得像個模樣﹐平時是勒緊褲帶熬著的。
從我懂事起﹐家道已中落。不息的鬥爭﹐已夠煩了﹐還常常沒隔宿的糧。儘管如此﹐過年這樣的大節﹐也總得張羅些應景的節目的。那時﹐有幾家老佃農﹐顧念舊情﹐會贈送些許年貨﹔我外縣的舅舅﹐家境比我們稍好點﹐也會徒步上百里﹐送些花生﹑年糕﹑春餅之類的。湊湊刮刮﹐食物就比平常豐富多了。穿的方面﹐小孩子眼中也不差了 ﹐新衣裳不敢奢想﹐但必定是平時珍藏在箱底最體面的﹑折痕很深的衣服。小孩子要求低﹐只要不綴補丁﹐又有口袋可裝瓜子羅漢豆就體面了。新鞋倒是每年穿﹐母親手巧﹐一有空﹐不是納鞋底﹐就是搓苧麻線。穿著硬梆梆的新鞋﹐斯文地走在冰凍的泥地上﹐踩出‘咯咯’的聲音﹐這是我們小孩子神氣的時候。
而最令人懷念的﹐還不是大年初一﹐因為一踏上正月﹐日子飛快地滑過去﹐年節一下就完了﹐會一天比一天懊惱呢﹗真正使人回味無窮的﹐是跨入臘月﹐天氣越來越冷了﹐幾乎滴水成冰。終於盼來了昏天黑地的大雪﹐而從月半十五開始的梆聲也響了起來 。睡在暖乎乎的被窩裡﹐聽著吹過屋脊的呼呼風聲﹐想象著屋頂上的雪該有多厚了。這時﹐梆聲自遠處隱隱傳來﹐在寒冷的夜﹐在北風怒吼聲中﹐它顯得如此的美妙動聽﹐睡在被窩裡﹐也格外暖和舒適。
幾乎沒有一個小孩子不對更夫發生興趣。踏入廿五夜﹐小孩子們也愛晚睡了﹐因為這幾個夜晚﹐家家都在炒花生什麼的﹐坐在暖烘烘的灶門前﹐幫大人給灶肚添柴火﹐在寒冷的冬夜可是一樁美差使。紅紅的灶火﹐把我們的臉烘得紅紅熱熱的。擱在灶梁上的煤油燈﹐搖晃著細長的火舌﹐把灰暗的牆和傢具照得影影綽綽。孩子們的興致﹐除了可以吃各種炒貨﹐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等待敲梆的從門前經過。
“來了來了﹗”梆聲終於隱隱地傳來﹐‘篤﹐篤篤﹐噹——噹’﹐這是二更天了 。我們小孩子會糾集幾個夥伴﹐追著更夫後面跑。更夫將燈籠的提桿斜插在後領窩裡﹐腰際別著一個竹制的梆子﹐左手提鑼右手握槌﹐一路敲來﹐腳步快如流星﹐不一會兒﹐跟得我們氣喘如牛了。我們常會被更夫喝罵﹐但小孩子臉皮厚﹐你罵歸罵﹐我們照樣要跟著看稀奇。
其實﹐這古老的梆聲﹐何止我們小孩子愛聽﹗它別具著鄉土的韻味﹐會令所有人安然進入甜美的夢鄉。
漲大水的樂趣
說起漲大水﹐個個大人會苦了臉﹐而個個小孩會樂開了心花﹗
大水帶給大人的苦難說來夠大﹕即使不愁房屋倒塌﹐水淹來了﹐必須將樓下的傢什搬到樓上去﹔不等水退盡﹐就要乘勢下到沒腰際的黃泥水裡將留在牆上的泥垢沖刷洗淨﹔然後等水退盡再將樓上的東西搬回原處﹐真個是不勝其煩﹗而且跟著大水沖來的各種穢物﹐甚至還有毒蛇﹑蜈蚣等毒虫﹐到處亂竄﹐見到使人惡心。大水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到處濕淥淥的﹐有些路面留下厚厚的黃色泥垢﹐走在上面黏滑容易跌倒。其它不便之處還多不勝記 ﹐如日用水﹑食物等在發大水期間十分緊缺﹐一切事情都在擠逼的樓上處理﹐當然顯得大大的彆扭。可是小孩子就覺得這些彆扭﹑不便﹑擠逼﹑髒亂﹑甚至危險﹐新鮮而刺激。
狂風一個勁地吹﹐暴雨一個勁地下﹐天上的烏雲陣陣翻捲著﹐風助雨勢﹐雨趁風威﹐秋季的大水都幾乎是這樣開場的。這個時候﹐我們小孩子的心癢癢的﹐巴不得這樣的雨勢風勢永遠不要停止﹐但表面上裝出也在懮慮的模樣﹐跟著大人一塊兒發愁。外面傳來一個又一個消息﹕江水平岸了﹗那些地勢低的已進水了﹗水掩到門口了﹗眼看著水位在慢慢昇高﹑昇高﹐於是大家將門關起﹐上樓避大水﹐開始了樓上的生活。
孩子們在擠逼的樓上﹐卻覺得是溫暖的。我們會想盡辦法和臨家的孩子聯係﹐最好有隔間的房門可打開﹐那就大大方便了孩子們玩耍﹐自然增添許多的歡樂。
那時代落後﹐沒有電訊設備﹐不知氣象消息﹐全憑看天色和風向﹐估摸未來的水勢。我們小孩子不時地去注意樓梯口的水面﹐數點樓梯還有幾級。當水勢往上漲時﹐我們會帶著做作的驚慌聲向大人報告﹕“呀﹐只剩幾級了﹗”當水勢回落﹐我們會覺得很可惜﹐有種泄氣的滋味。
後來依著江邊筑起了堤壩﹐洪水被擋在堤外﹐那就少了這一份樂趣。只好去堤壩上欣賞洪水的威猛。遙遙相對的兩堤之間是新的江面﹐寬得很﹐渾濁的江水滔滔奔流。渡船早已停擺﹐但仍有膽大的﹐劃著‘腳桶’船 ( 一種捉魚的單人小船 ) 或駕著小舟在江面上來回穿梭﹐因上游不時有雜物漂下來。不過也有兩次特大的洪水﹐一次堤壩被沖垮 ﹐另一次大水漫過堤面﹐場面也夠驚險﹐也使我們小孩子的心‘卜卜’地跳。
警鑼‘噹噹噹’地敲響了﹐混著吶喊﹐警告人們﹐大水已沖垮鄰村堤壩﹐要大家趕緊躲避。在這以前﹐大家都早將傢具雜物搬上了樓﹐有危險的住民也早逃到了可靠之處。大水在路上狂奔著殺將過來﹐以難以阻攔之勢一路沖毀不牢固的建築物﹐使人人都害怕﹗
漲大水一個最精彩的節目﹐是當水位退到一定時﹐門洞上方已有了空間﹐我們和大人一道﹐劃著用門板疊成的木筏﹐去一片汪洋中暢遊。那原來是道路﹑露天市場﹑菜園等地方﹐現在我們可以在上面飛越﹐你說有多過癮﹗我們也會撐著木筏到大街上﹐那裡的醬油店往往在營業﹐扒在二樓的窗口上﹐買些醬菜乳腐之類的﹐小孩子感到新鮮極了 。
大人的災難﹐孩子的樂趣﹐這如何說得清﹖
小鎮的江湖佬
來我們小鎮的江湖佬﹐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先說做手藝活的﹐有補鍋匠﹑補碗匠﹑磨刀匠﹑彈棉花的﹑補缸的﹑修秤打錫酒壺的﹐還有收破爛的……。這些手藝匠之所以醒目﹐因為本地人沒搞這些的。他們多來自天台﹑東陽和義烏﹐那邊聽說農田少 ﹐生活更艱苦 ﹐人們更耐勞。他們挑著沉重的工具擔﹐吃的是六穀 ( 即玉米 ) 餅六穀糊﹐因為六穀既熬饑又便宜。而獨有收破爛收雞毛的﹐是‘下海頭’人﹐我們習慣把淞廈﹑瀝海等沿海地區﹐說成‘下海頭’。這些生意人算盤精﹐一分一釐的也不嫌其煩地會跟人計較﹐而且還不怕髒﹐做這類小生意怎可以‘大手大腳’的﹖
這些手藝買賣人﹐現在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 收破爛的或許還有 ) 。但五十年代經濟落後﹐什麼東西都可以修修補補一用再用的﹐連一隻碗﹐甚至瓢羹破了﹐都會想到修補 ﹐鍋子破了﹐缸破了﹐當然更得修補。我們小孩子無聊﹐喜歡圍著這些手藝匠轉﹐看他們一雙神奇的手。我們最愛看的是補碗﹐一隻鑽頭纏在弓弦上﹐來回地推拉﹐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音﹐還不時地拿鑽頭蘸上唾沫﹐好像車床工給鑽頭添潤滑油。孔鑽好了﹐用小攀釘將裂開的碎塊攀攏在一起﹐不用任何膠水﹐居然就連水都不漏。還有喜歡看的 ﹐打錫壺鑄銅圈﹐大人關照我們﹐留神點﹐小心被偷。聽說這類手藝匠﹐手腳不乾淨﹐爐底有機關﹐趁人不備﹐會留下一些銅或錫。這些手藝人﹐操的外地口音我們一句也不懂﹐即使他們對著我們罵人﹐我們也只好乾瞪眼﹐這樣也增加了小孩子的好奇心。熊熊的爐火﹐不多一會兒就將小坩堝裡的錫或銅融化﹐亮亮的﹐冒著白汽或藍汽﹐好看極了 。
還有一種跑江湖的﹐算不得手藝人﹐是替人算命排八字的瞎子先生。他們一路彈著三弦﹐或敲打著算命先生特別的樂器——一種像臣子叩見皇帝時手裡拿的‘笏’﹐小鐵竿在上面擊打﹐左手控制音調﹐鏗鏘成音律﹔另一種是平的小銅鑼﹐湯碗面大小﹐繫一小錘﹐單手操作﹐敲打出磬一般的聲音——一路用細長的竹桿摸索著探路﹐到底也算有文化的人﹐穿著長衫﹐一派斯文。
每逢小鎮的集會 ( 名為‘交流會’ ) ﹐那才熱鬧呢﹗跑江湖的三教九流﹐都匯 集了 ﹐有賣糖菩薩的﹐賣梨膏糖的﹐賣假面具小玩意的﹐有打汽槍擲藤圈給獎品的﹐有打‘康樂球’睹香煙的……﹐簡直說也說不盡。這些雖吸引孩子﹐但我們的口袋裡永遠空空的﹐就沒意思在這些攤位前佇足太久了。而耍猴子﹑變戲法﹑大力士弄拳踢腿賣狗皮膏藥﹐是我們最好的處所﹐既精彩又不要化錢。這些江湖人﹐跑到一個地方﹐圈個場地 ﹐就是他們的賣藝之所﹐任大家看﹐任大家樂。耍猴子變戲法的﹐純粹要靠觀眾施捨 ﹐這類江湖人都很窮苦﹐面黃肌瘦的﹐好像沒吃過一頓飽飯。他們演一會﹐猴子會看主人的眼色將銅鑼槌子藏起﹐主人說猴子不高興了﹐要給牠錢了。於是猴子翻轉銅鑼或帽子 ﹐挨個兒討錢。我們小孩子只是看客﹐從來不給錢﹐也從來不會害羞。變戲法的在我們小孩子眼裡﹐是神奇的人物﹐他們嘴裡會噴火﹐將明晃晃的尖刀刺入人的肚子﹐血流滿地﹐看得我們小孩子心發毛。後來抹些藥﹐就好了。大力士們幾乎個個很神氣﹐紅光滿面﹐一定出息好吃得好。那些年頭﹐經常來小鎮的大力士﹐名氣響的有三位﹕雙搭檔的章德彪和張水標﹐還有一位單槍匹馬的傅利泉。他們的武功有些真本事﹐將一把鋼叉拋到半空中耍得‘朗朗’響﹔先拿大刀從木棍上劈下一片﹐以證明刀刃是鋒利的。然後發功完拿 大刀的刀刃對著胸脯﹐叫隨便哪個觀眾用木棍子狠力地敲擊刀背﹐他的皮膚毫髮無損﹔走鋼索﹑臥釘板﹑手劈石磚﹑脖彎鐵條﹐拿板凳將肋骨敲得‘彭彭’響﹐都是很精彩的節目﹐看得我們小孩子目瞪口呆﹗大力士們的經濟來源是推銷狗皮膏藥 ( 即治跌打損傷的 ) ﹐他們很會把握機會﹐緊要關 頭煞住﹐說“今天準備的膏藥不多﹐只能照顧二十位”之類釣人胃口的話﹐我們小孩子會計點他們賣出的膏藥﹐一定會大大超過這個數。但當看看勢頭弱了﹐即使還有一﹑兩個人要買﹐說“完了完了﹐要明天乘早了” ﹐弄得第二天的人有備而來﹐這真是銷售的高招。這些大力士還都會針灸一套﹐膏藥賣完了﹐武術耍完了﹐接待要治陳年勞傷的﹐針刺艾灸﹐火罐拔毒﹐推拿按摩﹐再配給特別的傷藥﹐本來去看熱鬧的﹐一張張鈔票﹐心甘情願地流進大力士們的口袋﹐難怪他們個個紅光滿面了 。
也有一些江湖騙子﹐沒本事賣錢﹐幹些弄虛作假的勾當﹐誆騙欺世。
我家的隔壁是旅店﹐有時會聽到‘篤篤’的擊石聲﹐和看到窗外的平臺上堆放一大堆的石塊。原來是些沒本事的‘大力士’﹐將毛石或青磚敲打到恰到好處﹐即有裂縫而不破開。將如此加了工的磚石﹐偷偷地預先埋伏在選定的場地四週。當然﹐那些原始的頑石﹐必定同時清理乾淨。第二天﹐鑼聲一響﹐一陣吆喝﹐招攏了一圈子的觀眾﹐也踢幾路腿耍一套拳﹐再表演‘氣功擊石’﹐請隨便哪位觀眾找石塊來。觀眾不知是圈套 ﹐找來的石塊當然是佈伏好的。看他運足底氣﹐一掌劈去﹐分為兩半﹐贏得滿場喝彩。但是有時﹐估計不足﹐磚石的裂縫敲得還沒到家﹐‘大力士’到底沒多少功力﹐弄得滿頭大汗﹐手掌敲出了烏青﹐也不能將磚石擊破﹐弄得灰溜溜的﹐膏藥也沒人要買了。
分龍節的笑聲
農曆五月初五是端午節﹐紀念偉大的詩人屈原為憂國憂民投汨羅江而死。民間有包粽子和賽龍舟的風俗﹐粽子拋給河神吃﹐龍舟賽給河神看﹐總之想討好河神﹐別難為我們敬仰的屈原先生。
這風俗﹐演化到我們的小鎮﹐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包了粽子﹐並不拋到江中酬河神﹐那太可惜﹔龍舟沒一艘﹐當然沒有賽事﹐而是改為兩條‘龍’比賽。
這後一個節目﹐自是我們小孩所關心的﹐因為很熱鬧﹐有好戲可看。
所謂的‘龍’﹐是指小鎮兩台消防用的水龍﹕一台被叫作‘水龍’﹐另一台被叫作‘洋龍’。其區別﹐‘水龍’很笨重﹐唧筒裝在大厚木桶裡﹐連著粗長的杠臂﹐整個的要人抬著走﹐份量不輕﹔而‘洋龍’﹐唧筒和水桶是分開的﹐用時以軟皮管相聯﹐移動起來自然方便許多﹐而且它底部裝了四個輪子﹐只要輕輕拉。聽說這‘洋龍’﹐是以前有人從上海洋人開的洋行裡買的﹐是貨真價實的洋貨﹐所以叫它為‘洋龍’。
五月的天氣剛從沉重的棉襖裡解脫出來不久﹐太陽暖和和的﹐穿著單衣薄衫很覺得靈便舒服﹐分龍節就在這樣的天氣裡舉行。
所謂‘分龍’﹐就是兩條‘龍’要一決高下﹐其實也是樂樂而已。
午飯後﹐在高照的艷陽下﹐兩條‘龍’開始會合了。這裡是一幫年富力盛的小伙子‘哼喲嗨唷’地吆喝著將‘水龍’抬來﹐那邊又是一群壯小伙拖著裝有輪子的‘洋龍’在石板路上‘隆隆’駛來。各自的隊伍前﹐是抗著水槍的把手﹐顯得威武雄壯。‘水龍’隊把手是鎮裡的老皮匠﹐人稱‘孔雨師傅’﹐‘洋龍’隊的把手大家叫他‘大史宗’﹐有時也會殺出個‘程咬金’來客串一下過癮﹐他們都是這節慶的活躍分子。
賽龍在中心大街舉行﹐因為那裡離江河近﹐街道直而寬。比賽開始前﹐兩具水龍的儲水桶早裝滿了水﹐旁邊還放著幾十桶水備用。比賽開始了﹐只見小伙子們使勁地按動水龍的搖臂﹐每邊五﹑六個人﹐可說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而把龍頭的﹐這時拿大拇指沒命地按住水槍口﹐彆足氣﹐按得額頭的青筋都崩出來了﹐突然一鬆拇指﹐‘啪啪’一陣響﹐水從水槍口噴出﹐射向遠方。按搖臂的吶喊鼓噪著﹐更來了勁﹐水一桶一桶被傾倒進了木桶﹐一支汲水的隊伍忙不迭地將水源源汲來。把龍頭的不時揚著水槍﹐比著誰把水沖揚得更遠﹐此起彼落﹐場面激烈。把手們有時童心勃發﹐將水槍瞄向沿街觀陣的人群﹐立刻引起一陣驚叫﹐被淋濕了衣衫的人們﹐沒有慍色﹐黏著濕漉漉的衣服照樣嘻嘻哈哈在人群中吶喊助陣。
這是比誰射得遠的節目。接著的節目是兩條龍對射﹐更精彩了。那兩隊‘戰士’ ﹐個個被射成‘落湯雞’。我們小孩子﹐也往往在熱鬧中東探西鑽﹐被水淋個不亦樂乎 。初夏天氣﹐搭著濕衣經涼風一吹﹐會打顫起雞皮疙瘩﹐但人人不退卻﹐個個不服輸﹐直到日傍西山﹐天氣漸冷﹐人也倦了﹐興也過了﹐才在歡笑聲中各各收兵回家。
像這樣的風俗節慶﹐顯得粗獷雜亂﹐卻為人們所喜愛。時代進步﹐消防用的是真正‘洋’設備了﹐如讓兩輛消防車對陣噴水﹐必然毫無場面可樂﹐可見‘土’並不一定不好﹐‘土風’才夠人回味﹐它們像名家的畫﹐越看越想再看﹗
大雪天的樂事
北風越吹越緊﹐天上墨黑的雲層低低地翻滾著﹐有經驗的人說﹐一場大雪是免不了了﹗
我們小孩子一聽到要下雪﹐心裡樂得‘別﹑別’跳。對發大水的喜悅要裝出懮慮 ﹐但渴望下大雪的神色不必掩蓋﹐因為‘瑞雪兆豐年’麼﹗
屋頂上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它比雨點清脆﹐抬眼一望﹐一個個小白圓球沿著屋瓦的斜度蹦蹦跳跳地彈下來。
“雪石子﹗”大雪就以亂蹦亂跳的冰雹拉開了帷幕。
慢慢地﹐冰雹轉成了小片的雪花﹐在風中狂舞亂竄﹐越來越密﹐終於結變為大朵大朵的雪花﹐漫天飄落。
風勢漸漸地弱了﹐已聽不到它的呼嘯聲。雪花靜靜地灑下﹐更大更密了。我們安心地關起門來﹐手裡捧著取暖的火熜﹐靜靜地待在幽暗的屋子裡﹐享受著寧靜的冬天的溫暖。這種寧靜﹐這種閑適﹐也只有不識愁滋味的兒童﹐也只有在落後的年代和落後的小鎮才能品出它的韻味。‘韻味’是我們現在的詞彙﹐兒童只需要直覺的感受﹐那就是顯現在小小心靈中的戶外的冰天雪地和室內的溫和靜謐的朦朧反差。
下雪的過程是很美的﹕輕柔潔白的雪花﹐安靜地降落在房頂﹑降落在原野﹑降落在葉子早已落盡的樹上﹐將它們染白﹐然後慢慢地像棉絮般堆高起來。
暮色合攏﹐雪仍在下。睡覺前﹐我們總會打開門或窗探看下雪的勢頭﹐看到密密層層的雪朵﹐和房頂厚厚的雪層﹐我們的心樂滋滋的。那就是說﹐明天將有雪菩薩可堆 ﹐有雪仗可打了﹗
您聽過下雪的聲音嗎﹖在萬籟俱寂的晚上﹐密層層的鵝毛雪片飄落在雪層上的極其輕微的‘沙沙’聲﹐要迸息靜聽才能察覺﹐可說是大自然最細微的聲音了。那神秘而率真的聲音﹐從現實走進虛幻﹐把我們引入甜美的夢鄉。
第二天醒來的頭等大事﹐必是急急鑽出被窩開窗看雪層有多厚﹐會發出一聲驚喜的叫喊﹐因為從屋檐可估摸出﹐雪層有尺來厚了﹗
堆雪菩薩是好玩的游戲。沒有鏟子不要緊﹐我們隨便捏個小雪球在雪地上滾動﹐雪球越滾越大﹐很快就大到沒法再滾動﹐我們以它做底座﹐拿小木片或任何其它可作工具的東西﹐將大雪球琢磨成雪菩薩的上身。因為想塑出腿部很難﹐所以我們都從上身塑起。再拿個小雪球在雪地上滾幾下﹐琢磨成頭顱般大小﹐安在雪菩薩的身上﹐然後我們拿來各種形狀的木炭條﹐崁上眉毛﹑眼睛﹑鼻子和嘴﹐雪菩薩誕生了﹐笑瞇瞇的﹐好像它真是我們的夥伴呢﹗
開雪仗是要點勇氣的﹐既要受得了雪球砸在頭上的痛楚﹐還得忍受萬一被敵隊抓去﹐將雪團塞進後領窩的滋味﹐或者更厲害的惡作劇。記得有一年﹐我們住的台們裡的孩子與對面台門的孩子在中間的空地上大戰一場﹐因為眾寡懸殊﹐我的一個夥伴被對方抓了去﹐除了往後領窩塞雪﹐嘴裡還被塞進去混著爛泥巴的髒雪﹐待被救回﹐同伴的臉色慘白﹐精神萎靡﹐好像大病了一場。
大雪後﹐往往是晴朗的天氣。這時候來到曠野﹐極目望去﹐銀裝一色﹐在藍天的烘襯下﹐山河大地﹐顯得柔軟潔淨。當斯時也﹐真有欲長出一對翅膀翱翔太空的願望﹗
好比‘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一樣﹐美麗的雪景總有一天會消逝。當瓦棱裡流淌著滴滴答答融化了的雪水﹐當看到路邊堆放的髒兮兮的殘雪﹐真有‘無可奈何花落去’之嘆。
時間畢竟是抽象的概念﹐只有當覺出‘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時﹐才想到時間流逝對生命的威脅。在回憶了一長段少年時代的趣事﹐心中不自禁地涌現出古人的詩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既然是這樣﹐也不必為消逝的歲月而惆悵﹐那是宇宙的規律﹐我們還是把握當前﹐‘莫使金樽空對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