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朋友老赵送了我一盆栀子花。送来时已经结了好多花蕾。赶紧把我们室内最好的窗口位置腾出放它,好好地照料着,那些花蕾却没等开放,眼看着一个一个脱落了,真是让人心疼。
老赵是研究花卉的专家,做的工作是分子水平的花卉研究,我这个外行当然是一窍不通。他是我和丈夫结婚之前就认识的老朋友了,与丈夫是校友,又能恰巧在芝加哥地区再次相遇。他和夫人又都是山东人,有山东人特有的慷慨、热情和朴实,是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每次聚会都少不了得到他的鲜花。这盆结满了花蕾的栀子,是满含了友情的使者,不知道为什么花仙子说恼就恼了呢?
查查书才知道栀子不喜欢挪动。长蕾的时候连转转盆都会惹恼她。她的执著真是令人惊讶敬佩。
第一次听到有花叫栀子是二十岁刚出头做助教不久,与我同宿舍的新教师是一位郑州女孩叫汪颖。她是学机械制图的,能把冷冰冰的机械零件画得干净漂亮,如同艺术品。我们俩挺合得来的,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再一起散步。有一天正散着步,她说她教研室的一位姓颜的老教授养的栀子花开了,我们去他家看看。我们就拐个弯去敲门。那时候串门子不必预约,既使初次相识也只管去敲门。这是第一次看到栀子花,如凝脂的白瓣那样令人疼爱地卷曲着,浓香沁脾。看了花,喝了颜教授一壶好茶,临走时还给我俩每人剪了一朵刚开的栀子花。在北方能够养出栀子花是很不容易的。我们觉得这样宝贵的东西有点受之有愧。颜教授却说:“这花送给你们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们道了谢回来,把花夹进了日记本子。不仅本子是香的,我们的小屋也因了这两朵花儿香了一夜。
此后多年漂泊的日子,没想到也没看到栀子花。真正明白了颜教授所言是已经过了三十岁青春已逝的时候,看了Georgia O'Keeffe 的画展,那种逼近直接的感觉象是一只踩在花蕊上的蜜蜂所看到的花。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栀子是女孩子的花。她的纯香引人入魔,她的羞涩微启欲含,她的洁白冰肌雪骨,她的执着不容侵犯。
一首唐诗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但在我们青春如花的季节,因为时代的禁忌,没有化妆品,也没有美丽的衣裳,连轰轰烈烈的恋爱都没有好好谈一次。尤其是没有爱美的概念,准确地说是概念不同,认为顺应自然便是美。现在人到中年就更没有赶潮流的必要了,也根本不认为潮流是美。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的一种缺憾?年轻的朋友或是港台的朋友都曾告诉我:“你们这代(大陆)人不论现在哪个国家,一眼就看得出。不化妆,不美容, 穿着暗淡大方,不露不透。”我不知道这是褒是贬,一概回答说:“这就是我们的风格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时候学到的东西改起来真难。现在的青年人从小学的是享受青春美丽人生。我们小时候学的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有多远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里顾得上少年、青年还是中年,得抓紧时间行万里路啊。“年轻时有牙无豆,年老了有豆无牙”那是人生的缺憾。只不过你的“豆”不是我的“豆”。“豆”不同不与相谋!
我们都是信奉“人挪活, 树挪死”,才行万里路挪到了海外,却在心灵最深处藏着栀子花一般的执着。
那盆充满友谊的栀子在我的精心照护下,又慢慢长出新蕾。有一次竟然一下子开了二十朵花,满室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