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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地下室的人心更暖
星期三上午,徐、周和昴德海又花了一上午时间在小会议室里。周对徐说:“我下午有课,下班后要批改作业,晚上回来迟,你先看材料,把问题记下来,我们再讨论。”
徐琢下班回去动手做饭,叹道:“这些天来,不是周真诚心相助,哪有我今天这么顺利方便,周自己累的眼睛红丝丝的。我这只给自己做饭,未免太不尽人情了吧。”
她就做好两人的,等到九点多还不见周回来,就吃完饭看材料,到十一点自去休息。后来,她隐隐听见周回来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周已经走了,只见她给他留的饭动都没动,还是吃他自己的生菜洋葱肉片三明治,垃圾桶里是鸡蛋壳。
她想:“自己心里想着要和他保持距离,没想到他比自己保持的还远。”她反而有点不高兴。她望着他吃剩下的生菜皮鸡蛋壳,心里惨兮兮的。一个博士生,拼命工作学习,尽心帮我进修,忙得团团转,无时间做饭,无怨无悔地拼搏着。她更觉得自己比他自私的多,小器的多。
当日午夜后她睡不着,象牵挂着什么。她听见他回来了,便急忙起来,在睡衣上披了件外套,出去道:“周先生,饭给你留着呢,快去吃,明天带的饭也准备好了,不要客气。”
周一看她穿的睡衣,把头转向一侧道:“我这几天太忙。你把问题准备好,后天晚上可以早回来。我们一起讨论。小心着凉,快去睡,不要管我,这样的生活我已习惯了。”
徐说:“快去吃饭,不要这么别别扭扭的,好不好?”
“好,好!我这就去。”
中国春节到了,徐琢下午早早去了超市,回来做了一桌拿手好菜,茅台酒、啤酒桌上。一方面过年,一方面她想谢谢周嘉霖。
六点过,周嘉霖大包小包进来,一进门就喊:“徐小姐,我说早回来还是迟了。”
徐琢说:“不要这么客套,小姐长小姐短的,我叫徐琢,直呼其名,更好一些。”
周说:“这里见了女人,若不知道她的婚姻状况,称呼小姐就没错。有些五六十岁的,你喊她:小姐,你好!她美滋滋的。”
“我还没五六十岁呢,别咒我老。”
“我这人嘴笨,不会讨女人喜欢,这点还是洋人厉害,最会顺毛抹,”他把手中的的东西和书包放下来,“你已做好菜啦?好香啊!”
徐琢气上来了:“你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还挺会骂人的。”
周说:“你今天不高兴咋的,老上火。”
“我在内蒙插过队。你骂我是倔犟的小毛驴,得顺毛抹,逆毛一抹,毛驴就跳了起来。”
“小徐,不要和我认真,我哪会骂你,半夜回来都有饭吃。出国三年多,又有何人问过我的温饱饥寒,感谢都来不及呢。”徐琢一听这话气顺了。
他接着说:“今天下午有个法国女郎,笨南瓜,十道题错了八道,耗了我半个多小时,还说什么‘Je t’aime, M. Zhou(我爱你,周先生).’叫我去喝咖啡。我说‘我今年忙的很,明年吧。’她气冲冲的走了。”
徐琢听得直乐,道:“你也太过份,为什么说明年呢?”
“你还不了解这里,”周边说边走进厨房,一看菜酒桌上,笑道,“哎呀!真好!过大年,我今天实在是又累又饿,远亲不如近邻,一点不假啊!”他感激地望着她。
徐琢见他脑门上汗渗渗的,说:“你去冲一下吧。”
周嘉霖笑容可掬地拉开椅子请徐琢入座。他茅台酒满斟,说道:“过大年,好温馨!你来了,温馨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脸正经起来,“小徐,今生有幸,在异国他乡的地下室里和你为邻,是上天的意思。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见怪。来,举杯,祝你新年愉快!祝你进修成功心想事成!祝国内家人春节愉快!”
“周先生,承蒙你同胞情朋友心,谢谢你真挚的帮助。祝你新年愉快!功名成就!干杯!”
两人呷酒,趣谈人生。徐琢觉亦觉得是好温馨好坦然。
“你以后也别叫我周先生,你不是说‘直呼其名,更好一些’吗。连读几天熬得我头昏脑胀的,今晚休息,明天我们一起看你的材料,好不好?”周嘉霖说,“我好几天连新闻都没看,有什么新闻?碰到什么新鲜事没有?说说听听。”
“今天下午在课间休息时,昴德海给我端来咖啡和小点心,缠着我问这问那,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结婚了没有?”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丈夫是博士教授,一个儿子,我们很幸福。”
“这样坦诚的告诉他,你会少很多麻烦。”
“昴德海又说我一个人要在这里过一年,就太什么,好像说Belle,又不象,后一句又说应该有个男朋友什么的。”
“Seule,是孤独的意思。他说你一个人在这一年太孤独, 应该有个男朋友。”
徐心里想:“何曾又不是呢,更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周又说:“昴德海离过很多次婚,现在又和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人同居,你见过的。以前,光电所也来过一个一年交流项目的年轻漂亮女士。一帮法国人围上去,不是说她漂亮,就是说她可爱,约她去吃饭,去舞厅,去游泳。她也想融入法国文化,交了两三个男朋友,一个个都是半月一月的飞了,最后什么都没学到,哭哭啼啼生了一肚子气回去了。好多事情你以后看着会明白。法国人十分浪漫,特别是对东方女性全力进攻,大都图一夜情。什么好听的都说尽,直到把你攻倒或实在攻不动为止。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路自己走。浪漫的社会,浪漫的人。谁也不能强制干预谁。甚至,父母亲都无法干预自己儿女的行为,就是这样。”
他点了一支烟,慢慢抽了一口,喝口咖啡,又道:“我这个人太死板固执,人家说入乡随俗,我就是随不了这个俗。二十年来,一人离家在外,国内外奔波,已习惯了;且工作学习繁忙,也无所谓生活孤独寂寞,只是病了的时候,真是:异国雨伴思乡泪,头痛心痛到天明。好在法国学费不高,奖学金还好。今年,家乡受灾,收成不好,自己得节省些,就搬到这地下室来了。”
徐琢听得怜惜。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那里人呢,听口音好象是山东汉子。”
“是的,沂蒙人。就是那首歌:‘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的那个沂蒙山,沂水周家村人。工农兵学员出身,”周嘉霖说,“我是遗腹子,爸爸周云山在淮海战役中推独轮车送军粮被国民党飞机炸死了,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母亲封建传统,守寡到老,孤苦伶仃,家族里叔伯帮助,把我拉扯大。家里缺劳动力,上初中时,未婚先娶了个比我大五岁的农村姑娘帮助干农活。妻子勤快贤惠,待母亲和我如亲母如兄弟。上辈中,很多男人牺牲于战争中,我们家乡象我家这种小女婿大媳妇的很多,和旧社会的童养媳差不多。后来我跑出去当兵、上大学、出国读硕士读博士。我们那里是山区,自然条件差,比较落后,生活还是比较苦。可怜我的老娘,为我吃尽了苦。可怜我的妻子,从我中学开始就担起家庭内外劳动的担子,近二十年来,忍劳忍怨,这份情义重了。我想博士毕业后,找个工作干几年,挣些钱,然后到济南大学去,把她们接到济南过几年好日子。”
徐琢说:“你妻子虽苦也幸福,有你这么个有情有义的丈夫,也心慰!”
“哎呀,都十一点了,今天和你聊,忘了看新闻。我们给你也买台旧电视,练练听力。”
徐琢说:“以后你再不要客气,我们一块做饭吃罢,谁早谁做。这样,不管谁来晚了都有口方便饭吃,好不好?”
“我一个男人吃的多,多时回来晚,除非我出三分之二,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我家里经济上不困难,别这样想。你给我进修学习上的帮助不是多吃了一口饭,多做了几顿饭能抵销的,我们是君子朋友,信义相交,不然,我以后怎么再敢打搅你。”
“你们厂子派你出来,是要你满载而归,技术把关,是硬任务。我的以后还可以赶。目前来说,你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她说:“来,我们再干一杯。茅台酒是国酒,只这一瓶,存起来,我们过中秋节再喝,好不好?”
“好,好!我再喝一杯吧。”
她笑了。
“尽管外面是朔风寒湿的冬天,这地下室却是暖融融的,地下室的人心更暖,”她想着,心里热乎乎的,“这地下室是来对了,来得太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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