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龟兔故事新篇
他与她结婚了。他俩的结合,圈内圈外人都拍手叫好,无不称赞是天作之合,是典型的才子佳人配。我老公是他与她婚礼的参加者之一,第 N 次谈到他的才气、她的美时,老公镜片后的俩小眼睛,依然发出贼亮贼亮的光。
他长得很有一点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修长、瘦削,绝无赘肉,蛮符合当今的审美标准。他的才气,不仅仅是朋友、学生间的口传,更因为报纸、杂志、出版社,有把他当摇钱树之嫌。他的才,是落实在白纸上的字里行间的。
而她的佳人形象,则是在她俩的婚礼上,写在他那含情脉脉的眼里;也写在他那些狐朋狗友色迷迷的瞳仁里——尤其是酒精刺激他们高谈阔论之时。但是,我敢夸下海口说,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可以做出她能上杂志、书籍封面决定,但肯定没有我对她的美,有那么深切的了解。
第一节 为争气勇进俱乐部 受追捧嫁与马屁精
这年头,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有文凭,又有一份还算说得过去的工作,如不想操练出一个魔鬼身材、不想保养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来,不是出土文物才怪呢。大学毕业以后,我也经历过一段黑暗时期,才摸索出这个道理。咱有一句说一句,这还得感谢我的第一任男友:任。
与任认识半年后的某一天,刚刚亲热过后不到 2 分钟,任竟敢大胆地对我说:‘五香嘴儿,你看你现在’,边说边捏了一下我腰上新加入的肥肉:‘再不改掉你五香嘴的毛病,你会成大肥婆的。’这些伤透女人心的话,让我头也不回地同任分了手,也让我昂首挺胸地走入了健身俱乐部。
在阔大的健身房里,穿紧身服的一大帮人,身材优劣,一目了然。一天,在我们这群偏胖人群中,突然加入了一个异数:一个长脖、挺胸、宽肩、细腰、翘臀、长腿,所有美女元素全集中在一起了的人,一个让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的美女。
脱掉湿漉漉的健身服,在淋浴间里,这位美女又让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除头发而外,她全身竟打理得无毫发寸草。她脸上那套精巧的五官,配搭她这身洁白细腻的肌肤,令我们这支减肥大军,不能不哀叹老天的大不公:既生我们,何又生她嘛!
超引人注目的她,总是迟来早走,也不同我们中的任何人搭话。而我们还来不及打听清楚,她到底是何方仙女时,她就从俱乐部消失了。
她走了,别人是怎么想的,咱不知道,但我真的是感到一种轻松。她在俱乐部里时,像一面魔镜,把别人的缺点一点不拉地照了出来,连让人自慰自勉的余地都没有了。
女人嘛,没有不爱照镜子的。可照镜子对女人来说,却是很私密的事儿。你看办公楼大堂那面立镜,只见男人们上前去照一照,正正衣冠,然后步入电梯。可有谁看见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相面的?
女人照镜子,像电影审查官一样,是悄悄进行的,是专挑毛病的。发现自认为的问题,就减(剪)一点或加一点,擦掉一些或涂抹一些。很少有女人是为了欣赏自己去照镜子的——除非是受到了吹捧,特别是受到了男人的吹捧时。当然,那男人必须是自己看得上眼的。 为了欣赏自己而照镜子,我的高峰期,就是刚遇上我现在的老公:朱 时。
正当我以为自己肥得没人要时,遇到了朱。朱说:‘你真美,像倾城倾国的杨贵妃一样。’我‘呸’了朱,可回到自己的独居处,第一时间就是照镜子。虽然没有发现倾国倾城,但信心大增,最后竟成了朱这个马屁精的俘虏。
(图片来自网络,谢谢原作者)
第二节 涮古人疯癫癫 强词夺理 纵自己傻乎乎书桌受罪
马屁朱不仅当面拍我的马屁,而且背后大拍别人的马屁。被拍得最多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他。朱是他的大粉丝,对他的成果了若指掌。连他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小报的报屁股上发表的豆腐干,朱也如数家珍。至于他的逸闻趣事,朱更是滔滔不绝,连我都听得耳朵起了老茧。
他是朱的学长,也是朱的老师。朱毕业前听的那次专题课,就是他主讲的。那场专题的题目是:“魏晋南北风”。朱的笔记,记下了这样一些话:
‘竹林七贤,就是竹林七疯’
‘中国每几百年,就会出一批疯子’
‘疯子极具创造性(不穿衣服见客)’
‘疯子的特点是强词夺理(光屁股见客,还说客人闯进了他的裤裆)
…………
朱说,他其实很有七贤之风,他真的是名士风流大不拘。全校上千名教师,别人上课,全身而退的是大多数。连堂课下来,灰头土脸,前面白茫茫一片不说,连后背也莫名其妙地与粉笔灰沾亲带故的,恐怕就他一个。
大冬天,敞露在寒风中的人,难免有淌清鼻涕的时候。对钥匙、手巾一类小玩意儿,总是丢三落四的他,袖口,哪怕是笔挺的西装的袖口,都可能成为他清洁此浊物的工具。
写作是他的主要活计。一旦动笔,他丢弃的烟头,俩烟灰缸也打不住。但他似乎从不知道,要准备两个以上的烟灰缸。他边吸烟,边写作,眼睛就盯在那装载他的思想、他的爱憎的方格纸上。开初那时节,他还无钱、也无权享受过滤嘴的舒适和安全,烟卷烧到指头生疼,他也连头也不抬,就伸手到烟缸那里去掐灭烟头,却常常让可怜的书桌伤痕累累,代烟缸受罪。
朱讲这些活宝故事,我笑过就算了。可朱讲到这位中年夫子,居然还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天仙,我就很想见识见识这个怪人了。
第三节 美仙姝洁益求洁惹疑心 酸文人难拘小节留悬念
不久,机会居然就找上门来。朱说,正好有公事要去见他,顺便捎带我这个野丫头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儒雅的饱学之士,去学一学俏美夫人的风度。我用指头戳着朱的额头说:‘好啊,看把你美的!想借机去看你天天挂在嘴上的美人,我就不干扰你了’嘴上这样说,我还是乐滋滋地跟着朱去了。
按电话上约定的时间,朱按响了他家的门铃。一个身材高挑、浅笑魇魇的美女出现在我和朱面前。我看着她双颊上时隐时现的梨涡,吃了一惊:这不就是她吗,不就是俱乐部那个‘失踪’了的妖精、那个仙姑吗!若不是朱笑称她为‘师母’,我肯定会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我与她眼睛对上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的吃惊并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反应。显然,她并未记起我这个健身班的同学。对她的平静,起初我有点失望。后又想,也许是对她的美貌吃惊的人太多了,她已不再会因他人的惊羡目光,而兴奋,而增加激素产量。
她很优雅地将我和朱让进门去后,朱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开路,她跟在我和朱后面,不知何时手上出现了一把拖帕。我俩前进一步,她跟进一步,我俩转弯,她也跟着转弯,将我和朱留下的或没留下的脚印,都用 劲儿地擦了又擦。
‘洁癖’——一个极不情愿的词,钻进我好奇的傻脑瓜。但要我把他冠在这么俏美的佳人头上,我实在于心不忍。而朱的偶像,那个大不拘的名士,则既不是传说中的邋里邋遢,也不像我想象中的‘疯言疯语寄幽默’。约摸半个小时里,他只有一句话值得我回味:‘你就是朱说的那个丑小鸭吧?’当然,一颗纽扣打错冤家,声称早就戒了烟,却边说话边在身上胡乱摸索的小动作,也给人留下了不雅的印象。
离开了他和她合伙的公寓,一个陡然冒出的疑问老缠着我: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近半百老头儿,和这么一个事事都要尽善尽美的年轻美女,能长期合伙下去吗?我这念头,被朱扎扎实实地洗涮了好一阵:
‘你这个理科脑壳,你以为尺寸适配才契合啊!从古到今,郎才女貌、取长补短,成就了多少佳话。历史上,有哪个才女婚姻美满?除非她丑陋不堪——就如诸葛亮的老婆。
第四节 高贵兔重拾自信托终身 博学龟宽阔胸怀获芳心
一说到历史、说到文学,就振振有词的朱,这次却糊里糊涂地错到底了。在那次拜访后半年,他和她离了婚,全部合伙期加起来,还没超过三年。朱将这噩耗告诉我时,一脸沮丧,使我不忍心借机戳穿我这老公一贯正确的神话。
在我把刚溜到嘴边的毒语‘如丧考妣’,吞回去的同时,朱将一本杂志摊在我面前。我看见翻开的那一页上方,隶书体字的标题是:‘论兔对龟的改造’。作者正是朱所崇拜的他。
‘这曰夫子咋写起无聊论文来了!’我说。
‘这是一篇杂文。看完了,你就会知道,他和她为啥会离婚了’,朱说。
文章的开头,是一则寓言故事:
骄傲、美丽的小白兔,在与龟的赛跑中,成了失败者。正当她羞愧得无地自容时,龟来到她身旁:‘美丽、高贵的兔,请别难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大家不会因为一次瞌睡的失误,就剥夺它兽王的至尊。你的美丽、你的健跑,是我永远崇拜的。’
在龟的高度评价和持续鼓励下,兔渐渐恢复了原有的自信和高贵。往昔在兔的眼中,猥琐、蹒跚的龟,也渐渐变得可敬可爱了。在龟的眼中,恢复了自信的兔,愈发漂亮了。过去难得正眼看兔的龟,常常在心中赞叹:‘如此仙姝,不知将下嫁何家!’
这一时期,龟任主编的《动物家园》,关于兔的文章、图片,陡然间多了起来。兔重新成为了明星,网络上关于兔的绯闻,也逐渐多了起来。其中,说得最有鼻子有眼的,是关于兔和马、和羊的。
一天,兔来到龟的住处,还未开口,脸就先红了起来。‘龟’,兔第一次没有加上头衔称呼龟:‘别人欺负我,你也不管了吗!’
龟:‘谁敢欺负我们高贵、美丽的兔,我这把老骨头同他拼了。’
兔:‘人家说我同马私订终身。’
龟:‘马不错啊,高大、英俊,吃苦耐劳,是勤劳致富的典型。’
兔:‘那是外表。他一个心眼儿往前奔,从不愿多看看身边那个几眼。提醒他省着点、别累着了,他却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发起火来,会撅你几蹄。’
龟:‘唔,这个不好。不知道心疼自己所心爱的,不是好儿男。’
兔:‘还有人说我同羊私订终身。’
龟:‘羊也不错嘛。身材健美,又温文尔雅,还跑得风快,与你有共同语言。’
兔:‘才不呢。他是懦夫,空长一对角,听见虎啸狼嚎,就四腿打颤。我那么胆小,能指望他给我撑腰吗!’
‘那、那、那……’,龟语塞了:‘那你看狗怎么样呢?忠诚、勇敢,还善体贴。’
‘才不要提他呢’,兔截住龟的话说:‘愚忠,思想的懒汉!处处要我拿主意,我能受得了吗?’
龟:‘那……’,‘猴’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兔说:‘你只替他们着想,就不想想你自己。你让我好伤心啊!’
龟又语塞了:‘嗯……’
兔:‘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你是二锅头、你年龄大、你毛病多。
兔看见龟脸涨得通红,继续说道:‘这都啥时代了!二锅头有啥不好,经验就是财富。二锅头、三锅头,最懂得怎样疼爱。年纪大算什么,我书读得不多,但也知道‘神龟寿’。你寿命长,我寿命短,不一样可以白头偕老吗。毛病多更不是问题,我可以改造你。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真爱可以融化一切吗?
第五节 温柔乡难圆书生梦 龟壳里没有佳丽位
龟被兔的真诚和率直,彻底地打动了,一头栽进了温柔之乡。在兔爱的包围中,龟幸福得不辨天南地北,直到《动物家园》将电话打进温柔之乡,龟才想起,一篇预约的文章还未动笔,一版待审的稿件还未审阅。
与兔难舍难分的龟,重新躲进了他那坚硬的乌龟壳,续上被打断的思考,进行他驾轻就熟的创造。当他一脸菜色、脏兮兮、皱巴巴地返回温柔乡时,兔伤心地看见自己在蜜月期对龟的改造成果毁于一旦,但兔仍然给了龟深情的拥吻。
在龟那里,思想的自由驰骋,与日常行为的条理、规范,天生就是难于相容的。龟一次次地重返龟壳,又一次次地带回着实难看的落难像,深深地扎伤了兔的眼,深深地刺伤了兔的心。兔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启动对龟的改造计划,但改造不了的,是龟对无拘无束生活的钟情,是在书中、在纸上信马由缰的惬意,使龟重返龟壳,成为不可阻挡之势,也因而使龟不可救药地恶习难改。
为龟牺牲了大量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缱倦缠绵时光的兔,满肚子的怨气,在龟第39次要重返龟壳时,终于爆发了:
‘你以为做你老婆容易吗?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那些古里古怪的毛病改掉七、八成,可你钻一次龟壳回来,那些毛病全部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你听听,我那些猴哥鼠妹、羊朋狗友怎么说你——死猪不怕开水烫——赖皮一个。说我是盲人骑瞎马——摔死不知在哪天。’
既羞愧,又困惑的龟,一言不发地瞪着兔,只听兔继续数落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动物啊!你那些破文章就能拯救动物世界?鬼都骗不了,只能哄哄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听着兔越说越离谱,龟心想:‘离了龟壳,我还能思考吗?不能思考,我还是龟吗!’憋不住回嘴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好不好?’
兔没有理睬龟的插言,也没有注意到龟情绪的变化,继续发泄胸中的郁闷:
‘你以为你做的事伟大,伟大到老婆都可以不要,还好意思说自己知书识礼,可连老婆是拿来疼的都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当老婆的不想靠在老公的肩膀上,没有哪一个不想被老公搂在怀里的。可你倒好,成天缩在乌龟壳里做白日梦。我咋个这么瞎眼,找到你这么个缩头乌龟!’
已气得发抖了的龟,再也听不下去了,使劲把门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走,龟就再也没有回到兔的身边。
第六节 当事者先礼后兵 看不懂 局外人南辕北辙 说不清
他与她离婚以后,朱去看望过他一次,说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作品越来越多,可身体越来越差。我问朱,房间是否越来越乱,衣服是否越来越脏、越来越皱。朱说,那倒没有。他请了一个钟点工,帮他烧饭和收拾房间;衣服的洗、熨,则是外包给一家公司了。
我说,他还可以找一个老伴儿嘛。两个人生活上互相照顾就行了,精神上没必要定那么高的标准。
朱:‘你这就老土了。现在的老来择偶,叫黄昏恋,也讲究来电,讲究化学反应,讲究缘分。何况他还算不得老。’
朱还说,去他住处时,他正在重读《随园诗话》。他对朱说,做诗、作文,太刻意于完美,适得其反。做人、组家,也是这个道理,过去没有参透。
我对朱说,恐怕这话对她更贴切。朱哈哈一笑:‘知我者,老婆也!也难怪太过追求洁净,被称为洁癖;对他人太过求全责备,被视作强迫症。’
我说:‘别傻气了。还是去看看她——那个你心目中的维纳斯吧。’
朱又笑了:‘维纳斯?没有断臂,就没有维纳斯。我天天看你,足矣!’
‘这个马屁话,我愿听。’我回应道:‘但可别以为,几句马屁话,就可以把我收买了,我就会与你们站在一起,一边倒地谴责女人了。
两个人的事,都推到她那一边,也不太公平吧?你不是抄过一段话:女人需要爱,男人需要尊重,把握住了这两条,就是把握住了婚姻的命脉。你崇拜的那位老夫子,也该检讨检讨了——他对她的爱,到底付出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精力?难道不应该谴责他,对她的爱付出太少了吗?我相信,在如何对待老婆的问题上,你是不会拜他为师的。’
朱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尾声
他,那位夫子,又结婚了。这次没有宾朋满座,大办酒席。新娘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来自何方、长相怎样,我和朱都不太关心了。我俩只在心中祝愿他夫子的第三次婚姻,美满幸福、能白头到老。
我在自己的博客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这年头,好像男人离婚又结婚,挺容易的。孙猴子诅咒女观音:该你一世无夫;猪八戒自豪地宣称:天下只见剩女,哪见剩男。难道是古人对今人的预测?劝戒?呸!
写完后,我点了一下‘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