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小芳”,是唱一个男知青和一个农村姑娘相爱的事。后来发现描写这类事情的文学作品也不少,一时间,好像当年男知青和村里女孩要好的事相当普遍,连本来对我很了解的朋友也问我:“你在村里呆了五年,真的没有‘小芳’?” 我确实没有。那些年不但没有和村里的女孩相好,也没有那种意义的“女朋友”。原因很简单,为了有机会离开农村时没有牵挂。后来开始交女朋友,已是离开农村几年以后的事了。尽管如此,这关于“小芳”的话题还是使我想起了村里的一个女孩。
记得初次见到这个女孩是在村里欢迎知青的晚会上,她和几个青年演了一个歌舞节目。她身材适中,两条粗黑的长辫子。眼睛虽不很大,却很有神,不时露出甜甜的微笑。我当时就觉得她是村里最“顺眼”的女孩。后来很快知道,她是我们知青临时厨房房东的女儿,叫淑青。我们每天出入她家的院子,时常碰到她。但除了简单打个招呼以外,没说过几句话。
淑青和我年龄相仿,初中毕业后,回村务农,被安排在村里的电磨房干活。当时那里只有一台玉米粉碎机。淑青的工作,就是把粮食过秤,记账,并负责开关机器。她性格热情开朗,值班时很少坐下,好像总是在忙里忙外,帮助社员磨粮食。
那时我们村里十几个知青集体开伙,但无论男女,谁也不愿做饭和加工粮食,只好轮流做。记得我第一次去电磨房,正赶上淑青值班。由于我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她就手把手地教我:磨面时,一定要攥紧机器出口的袋子。几十斤玉米很快磨完了,她让我蹲下双手撑着口袋,她弯下腰,用力把机器袋子里的面粉抖进我的口袋。不经意,她的长辫梢轻轻掠过我的额头。也许是因为我从中学起一直在男校住校,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这样近地接触过,当时竟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我匆忙道了声“谢谢”,扛起口袋就走。回到厨房放下口袋,心还在”咚咚”地跳。从那以后,我不再那么烦加工粮食这活儿了。
村里一般女孩到十八九岁就出嫁了。如果到二十二三岁还没结婚就被称为“大女儿”。我们到村里一晃几年过去,淑青也变成“大女儿”了。听说她父母也在不断为她张罗。
那时村里仍实行父母包办的买卖婚姻,即男方家要给女方家一大笔财礼,价值一般要在千元左右。通常是由男方先托媒人到女方家谈,主要谈财礼的数目。谈的方式很特别,是在衣襟下用手指比划出数目,让对方摸,然后对方再以同样的方式还价,其目的大概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和骡马市上买卖牲口的方式没什么两样。然而这也不能全怪女方父母,一来习惯如此,大家都这样;二来如果家里有男孩,还等着用这财礼的钱娶媳妇呢。淑青就有个比她小三四岁的弟弟,很快也到娶亲的年龄,明摆着的。
一天轮到我在厨房做饭,无意间听到两个女生的对话:
“今天我到淑青家还笸箩,看见她家又来媒人了,是周庄的。”
“怎么样?”
“听说谈成了。男方刚从部队复员,以后还可能会分配工作呢。”
“那好啊。”
“你没见呢,他们谈的时候,淑青也在场,表情特别紧张,那样子真可怜。”
“紧张什么呀?”
“我也说不清。可能是怕又谈不成吧。‘大女儿’了,要是老嫁不出去,怕人说闲话呀。”
听了这消息,我先是觉得遗憾:以后再不能常见到淑青,她也不能再帮我们磨面了。但又一想,淑青终于有了归宿,而且听上去男方也不错,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记得我后来见到她,本想开个玩笑,但不知怎么的,只是笨嘴拙舌地说了句: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呀!”
“结婚”一词说得很生硬,当地一般说“成亲”,“出嫁” 或 “出门”。她笑着回答:“哪有呢? 别听人们瞎说。” 但我分明看到她脸红了。其实当时这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
那年冬天,他们办了喜事。当时我回城过冬了。转年开春再回村,已是插队的第五个年头,村里知青只剩下几个人。集体厨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我们不得不分头到老乡家去吃饭。我和另一个男生就到淑青的父母家,也就是我们厨房的老房东家吃。由于淑青已出嫁,再到她家,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一天我和同伴去吃中饭时,意外地发现淑青在家。她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头发也有点乱,但她还是有说有笑地帮大娘为我们准备午饭。下午干活时就听“消息灵通”的老乡说,淑青是因为和男人打架,跑回来的,而且已不是第一次了。我听了,心里乱糟糟的。
吃晚饭时,没见到淑青,却见一位穿军上衣的小伙子。经介绍,得知他就是淑青的的丈夫,大爷大娘的女婿。我们和“女婿”一同吃了饭 (大爷大娘照例不和我们一起吃,他们总是要我们吃过后,才自己吃)。饭后,我们随便和“女婿”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稍后我和同伴说起来,都觉得这小伙子挺好,个头长相都不错,谈吐也显得见过世面,就是不知为什么淑青与他不和。
第二天吃早饭,没再见到淑青和“女婿”,听说他俩一早就动身回周庄了。当时我心想,希望他们从此和好,生活幸福。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但愿淑青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她不是“小芳”,她只是村里给我印象最好的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