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恋人（十九）

我赶到时史歌的车已经被推上了便道，她正坐在便道沿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盼着我来，远远看到我像见了救星一样又是挥手又是蹦脚的。“怎么了？”我帮她把车前盖掀了起来，很内行似的这儿碰碰那儿摸摸，“不是电池吧？”

“不知道，我开着好好的就停下来了，怎么给油都不行。正好是在路口转弯时，横在马路中间堵了两条lane，急得我差点哭出来，估计后面的司机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后来警察来疏导交通，才找人帮我推到边上。”史歌一脸小可怜的样子，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跟机械绝缘，最怕遇上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嗬！你也有哭的时候啊？”我笑着说，看史歌急得要命，故意逗逗她想让她放松些。“要是开着半截熄的火那就不见得是电池的毛病，”虽然我懂的也非常有限，但史歌现在全靠我了，我不行也得行。“你这车迈数很高了，买的时候上一个车主换过timing belt吗？”我像模像样地检查了一番，自然看不出任何问题，一边合上前盖一边问她。

“什么是timing belt啊？我怎么什么都不懂？”史歌的表情更可怜了。“嗐，我以前也不懂，”我安慰她道，“就是发动机上一根皮带，每六万迈左右要换一次，否则一旦老化断了，就像你这车一样死在半路上了，搞不好会把engine也磨坏。”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少得可怜的汽车知识居然也可以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滔滔不绝，不禁越说越得意，全没察觉史歌真的快急出眼泪了。

“那你是说我的车engine已经坏了？报废了？可我天天还要开啊，我没钱买新车的。”史歌咬了咬嘴唇说。“也不一定，”我这才意识到无意中吓着她了，连忙改口，“这里是downtown，熄火时你也就开的二三十迈吧，这个速度应该没事。”我说得倒是轻巧，可就算engine没事我也不会修啊，不过幸好咱是AAA的会员，打电话叫拖车来帮咱救美，再送去修车店里找人修。

等拖车的工夫我随口问起史歌为什么不让她未婚夫来接她。史歌沉吟了片刻，大概觉得我刚帮了她这么大的忙，不回答太不礼貌，显然她又不会说谎，最后小声嘟哝道，“他病了，来不了。”

我想追问是什么病，看史歌老老实实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跟那天吃饭拿筷子戳烧麦一个神情，犹豫了一下，换了种委婉的问法，“不严重吧？”

史歌摇摇头，又沉默了一阵，随后解释道，“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他几个月前出了一场车祸。”

我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史歌眼尖已经看见了向这边驶来的拖车，走到路边招手示意，关于她未婚夫的话题也自然而然被打断了。我们领着拖车开到我熟悉的一家修车店，店主是个马来西亚华侨，人还算老实可靠，手工费也比美国店便宜，自从搬来这个城市我换油换轧就全在这家。

检查后发现史歌的车真的是timing belt断了，我居然蒙对了。史歌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不知道其实我连机油都没自己换过，有回换备用胎愣没找着千斤顶该支在哪儿。车子要转天才能来取，从修车店出来时已经七点半了，我便提出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史歌歪着头想了想说：“上次是你请的，今天又多亏了你，说什么也该我请。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先送我去我未婚夫家？我正要去给他送晚饭时车就坏了。从他那儿回来再一起去我家，让你尝尝我做的菜！”

史歌做饭？！做给我吃？！当然求之不得！我忙一口答应下来，都懒得客气一句。一路上我哼着小曲、心花怒放，本来今天晚上又该是一包方便面半个冷冻Pizza，跟蟑螂大眼瞪小眼地一起新陈代谢，现在却变成了史歌给我做饭，像个小主妇，嘿嘿，就跟我老婆一样。这么想想总是很高兴的，反正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史歌给我指路，十来分钟后我们到了一栋灰色的公寓楼前。这个地区比较偏僻，我从没来过，认识的人里也没有住在附近的。我跟史歌一起下了车，美滋滋地陪她走到门口，差点忘了人家这是来给未婚夫送饭的，而我不过是个车夫。“你——你在楼底下稍等一会儿，我五分钟就下来。”史歌见我盯人防守似的紧紧跟着她，尴尬地回头朝我说。

“噢，对对，不急，我在这里等你，不急不急。”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幸好我这人脸皮一贯很厚。那栋公寓楼有个security door，史歌按下了门边对讲机上的几个数字。我忽然福至心灵，又冒出点孩子气的顽皮，偷偷记住了她的动作和那几个数字的位置。

对讲机里响起了铃声，一会儿传来一个男人模模糊糊的声音，“史歌？”“对，是我，开门！”史歌看了我一眼，我仍是不识趣地杵在她旁边，一脸若无其事的装傻模样。

“我已经吃过饭了。再说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再给我送饭！我自己有手！”那个声音竟然还很不高兴。我听了简直忍不住要跳脚了，我能蹭上一顿史歌做的饭就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都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这小子居然还嫌烦！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好心当成驴肝肺，白天不懂夜的黑呀……气得我都能做诗了。要不是史歌的未婚夫，真恨不得踹他两脚才解气。

史歌又看了我一眼，这回脸都胀红了。“你快开门！我车坏了！朋友送我来的，人家还等着我呢！”对讲机里的人没再说话，随后变成了“滴滴”的忙音，与此同时，门“咔嗒”一声开了。“我马上下来。”史歌回头又冲我说了一句，转身跑上楼去了。

等史歌的背影转了个弯看不见了，我走近security door，带着一点内疚和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激动，伸出右手在对讲机上比划着史歌刚才按的那几个键。她按的是“203#”，那应该是她未婚夫家的门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