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则身安,归不归的迷思
和普通美国人相比,我们这些拥有更好的教育,也更愿意为了更好的生活付出的人,为什么“命中注定”要多一个归与不归的困扰?如果我们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如果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中国城市,如果我们只是当初被“下放”的知青中的普通一员,那么,我们是不是也有这种困惑呢?
有时候,人类的困境和恐惧是自己给自己创造的!
机会折磨人——很多时候,你拥有太多的机会,对于你反倒是一件沉重的负担。
所以,在人们向我诉苦,自己被该不该归困扰得长夜难眠的时候,我总是让他们先问问自己:如果我没有这个归的机会,我又会做出怎么样的计划?
人是喜欢幻想的动物。“这山看见那山高”,“吃着碗里,盯着锅里”,这种任何时候都难以满足的“贪婪心”,似乎是造物主专门用来对付人类的最有威力的武器。
对于归与不归,太多的人用理性的思维做了太多的分析和比较。中国和美国,天、地、人、和,比较来比较去,最终还是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和你当初选择配偶实际上是一样的:你不能够也不应该用逻辑,而应该用你的心去做判断。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
“祖国,那是你的母亲!海外游子,妈妈日日夜夜盼望着你的归来!”这些初读起来优美无比的文字,确实是无数次让无数的“海外““游子”们揪心。一曲“常回家看看”,也一次次让无数的“海外”和“海内”的游子们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这代人,很多人出生和生长在农村和小城市。即使出身在大城市的,恐怕多数也是普通的市民一族。曾经大富大贵,而且还一直被保持着的,又有几个家庭?当初,当你扛着行李,离开那个小山村到某个陌生的大城市的一所大学深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学有所成时再回故里?如果有,你做到了多少?如果没有,那又是为什么?
当然,你可以说,那个“回归”和这个“海归”,是不可比的,天壤之别。先有国,后有家,这是古训。国家强大,才有我们这些海外游子的“强大”。对于这种逻辑的对与否的论证,还是让给更有才华的人去完成吧。我只是有点小小的不明白:如果你很在乎海外游子的腰板子硬起来,而回国去服务祖国,让祖国强大,那么,那时候你早已经不是游子了,你又为什么那么在乎他人的利益呢?是不是就是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理想在鼓舞你?如果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不怕牺牲的前赴后继的为政贪婪者?对于这后者,似乎是完全证实了马克思《资本论》中对于“资本家”贪婪本性的描述。马克思的“资本家”也似乎和“经济人”概念合二为一了。
那么,区别到底在哪里?就是因为,祖国是我们的祖国吗?!就是因为,那里埋葬了我们先祖的尸骨吗?就是因为,那里需要(?真的?)我们吗?
几天之前,在孩子的一场不算正规的钢琴演奏会上,我有机会和两位来自韩国的母亲好好的聊了一会。她们的心情和经历,给了我不少的启发。
那位年长的,来美国已经四十年有余。老公是位医生。一家几代人,已经出了27位西医医生了。老公的前辈,曾经是韩国最早的五位西医医生之一。得益于当年来自克利夫兰的一位美国富豪的“慷慨”捐款在南韩设立的第一所西医医学院,他们作为该学院第一批毕业生的走向社会,结束了韩国历史上中医一统天下的格局。
1969年,他老公在韩国获得了在美国一所医院的聘请,来到美国当执业医生。那时候的美国,医生奇缺,很多在国外获得美国式医学训练的人,都有资格直接来美国从业。(相比今天,很多在国内医疗界经验丰富的中医医生,在美国只能做边缘人,到底是美国人的错误,还是中国人自己固执己见的自食其果?这似乎也是一个永远没有结论的“意识形态”之争,虽然最终吃苦的也还是那些固执己见的“意志坚强”者。)
得益于医生这个职业给她的提供的长期的良好经济条件,她们一家几口在美国活的有声有色。同样有意思的是,在我的周围居住的,还有不少的在七十、八十年代来自韩国、台湾和香港的医生。那位年长的母亲,还是一位来自香港的医生的丈母娘。
几年之后,她的女儿也遵从父亲的意愿,当了一名医生。为此,她放弃了父母亲花重金长期培养出来的钢琴演奏“天赋”,到四十多岁的高龄才结婚生子。
她的儿子,在一所州立大学选择和医学没有任何可能联系的英文,作为自己的专业。担心他不能自立的母亲,在他大学毕业之后不久,于九十年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给了他一张单程机票,让他单枪匹马去韩国做完三件事再回来见老母:学会韩语;自立(养活自己);娶个韩国姑娘做老婆。
今天的老母很自豪地告诉我:儿子都做到了,现在带着一家老小,在美国一所中学教英文。
“你儿媳妇英文好吗?”我问。
“马马虎虎。”她答。
“你和自己这位媳妇的父母沟通困难吗?”
“没有问题,我们会韩语。他们也时不时从韩国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你的女儿为什么那么晚才结婚?为什么嫁给了一位华裔?”
“她老爸反对她嫁给白人。当初,老爸也不喜欢这位华裔,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位韩裔。”言谈之间我明白了:就是因为老爸的反对,才耽搁了女儿的选择。女儿是在放弃了最初的白人男朋友之后,才“有幸”选择了这个虽然不是最好,但是次优的男友。
“是不是因为韩裔的选择余地比较小?现在,她老爸后悔吗?”
“我们现在和女婿的父母关系特别好,他们也是医生。也住在附近,我们经常走动。”
从这些简单化的对话,估计读者能够读出不少的味道来:很多过去自以为是的东西,最终是既害人也害己。
她的女儿,屈服于父母亲的“爱国”情结,在专业和丈夫的选择上一再做被动的调整。最终,女儿是不是应该感谢父母,应该怎么个感谢法,那只有她女儿自己知道了。
她们的儿子,去韩国娶回一个在美国没有多少自立能力的女人,对于他,是福是祸,只有她的儿子知道了。她的儿子有这个结局,到底是应该感谢老妈当初的强势?还是应该···
我很是不解:你儿子是美国人,为什么他必须“回”韩国去适应韩国的生活?他压根就没有在韩国生活过:他既不是“海”,也不存在个“归”的问题。为什么他必须“面临”“海归”的困苦选择?
言下之意,你真的需要这样做让他接受根深蒂固的祖国母亲教育吗?
“如果我不这样做,他怎么能够自立,又怎么能够离开家?”
原来,她是在忍无可忍,对于赖在家里毫无出息的儿子,拿不出更好的计谋来的情况下,才做出的这样的选择。即使如此,在“公宣”上,她还是选择了最好用的爱国牌!“如果让他去韩国,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能够靠谁?不就是得他自己吗?”她很得意地说。“而且,还不用住在家里,让我看着烦心。”她很更加得意地笑着说。
“你不怕他不能生存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有OSU的英文语言学位吗?韩国很缺英文老师的。”
“你为什么不让他当医生呢?”
“你很在乎你的儿子做个韩国人吗?”
“他会成为一个热爱祖国的韩裔吗?”
“他为什么必须娶个韩国女人,而且还是直接来自韩国的女人?”
更多的细问,答案离我们传统的想象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那位三十多岁的少妇,说着很不地道的英文。和她沟通,估计只有30%的信息量有效。她在美国混的也还算马马虎虎,有点挣扎。她女儿的钢琴水平相当高,在辛辛那提的国际比赛上还好几次拿过不错的成绩。
我的下一个问题:“哪里是你们的国家?”,两位女士给予了相同的回答:韩国。
“你们是美国公民,为什么韩国是你们的国家?如果是,那么,美国又是你们的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她们都没有答案。
很容易看出来,那位年轻的妈妈,对于韩国的感情依赖,要比那个年老的强烈得多。
如果再继续问:“你们退休之后,会回韩国去生活吗?”
年长的实际上已经回答了,因为她已经七十好几,韩国对于她只不过是个记忆中的故乡而已,在那里生活的亲朋好友也已经为数寥寥。那种故乡,对于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心理上的期待: 梦中思念,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比较少去的度假选择地之一。
而对于那位还在为生活而挣扎,为语言不通而苦恼的年轻母亲来说,更重要的,恐怕是对现实的一种怨恨和发泄而已。如果韩国真的对她那么好,如果选择生活在韩国能够让她更幸福,那么,为什么她还要选择在美国挣扎呢?就为了锻炼意志吗?归与不归,对于她,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生活选择问题。这就和很多人选择工作地一样。她必须留在这里,原因还是因为她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女儿,更为了自己的丈夫——她必须夫唱妇随!她个人的意愿永远是第三位的!
从她们身上,我更加深了自己对于祖国、生活、爱国、故乡的理解。
人都是理性的。除了亿万分之一的那些超级“精英”,和为数众多的自欺欺人者之外,对于大量的普通人,生活恐怕也就是一个好好的活着。平安就是福,恐怕也是无数“游子”和“守土者”的基本人生态度了。
人是社会的动物,人所生活的环境,所经历的记忆,对于人的心情都有很大的影响。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处境,决定了不同人的不同选择。正是这种选择的多样性、灵活性和可选择性,才造就了生活的美好和多彩缤纷。一个没有多少选择的生活,一个从开始就能够看到终结的人生,你又能够期待有多少创造和美丽?
当他人将你的选择权利最大限度地给“集中”起来的时候,你所有的,所能够做的,恐怕也就是大唱赞歌了。这说到底,不就是一种为了生存而迫不得已的自我被奴性化吗?不同的,只是在你习惯了之后,你已经将那种做法视为自然的最佳选择了。这也是为什么,生活在不同国度的人,为了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而指责对方强加逻辑的原因吧。这同时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点:逻辑的对与错是有国界的!
按照数学的原理,逻辑的对错具有普适性。逻辑演绎结果的差异,来自于不同的前提和假设。西方经济学的优美也在于,你没有必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为了一个简单的概念,换一个小小的角度,来做无休止的争论。你需要做的就是检查一下你所做假设的前提和对方的有哪些差别,而这些差别又具有多少实际上的价值,这种差别最终又能够在相同的逻辑体系下,给你带来多么大的结论上的差异。长期以来,连这种论述的合理性,也还是有大量的中国经济学家敢于站出来挑战。当初,我出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对于这个看上去非常微小细节性差别的不习惯!虽然几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也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成为一名经济学家。
在国内目前还依然很时髦的,在社会科学和“意识形态”上的强词夺理,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深想下去,你会从它所折射的社会生活环境,看出很多让你活得很尴尬的大背景。几天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当初克林顿在访问北大时,北大学生提问的消息。如果这些提问者今天再回个头来看看当初他们(她们)自己所问的问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呢?是对自己智慧的表现,还是对自己无知和自以为是的大暴露?一个外国总统到你的校园来演讲,你是该好好和人沟通重要的问题,还是和人家较真,显示一下自己的伟大和自己“国家”的伟大?当然,克林顿不可能用带有任何贬义的词汇来描述他的那次经历,那不是他的教养所能够容忍的。
北大都如此,你对于中国又能够有什么样的期待呢?对于这些中国精英中的精英,我很多时候真的是为你们汗颜!如此咄咄逼人,就是你智慧的表现?这也许就是中国特色了。如果你海归了,最终,这就是你的形象和归宿。难道你没有看到,大名鼎鼎的北大副校长海闻先生,在自己下课晚点的时候,还会那么自然的(强词夺理地)流露出对清洁工的强势?(如果他继续生活在美国,他会那样吗?他敢吗?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教授,他会有那么大的口气吗?这就是入乡随俗的结果,习惯成自然,是他个人所难以改变的“时代必然性要求”。在那个位置呆久了,你也会!)否则,你很难服水土!对于那两位韩国妇女,她们还没有这种忧虑。
一句话,海归和海不归,是一个完全个人性的问题。没有必要提到爱国,为祖国做贡献的高度。特别是在经济已经蒸蒸日上,什么都可以而且必须用金钱来衡量的今天。在自己的钱都“用不完”,不得不大量的廉价地“借给”美国佬花的时刻。这时候,你选择回去,无非也就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多捞一点。
这实际上也是你个人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在一个以忽悠为主体文化的当今中国,你还不得不也虚虚假假地学些忽悠的本事。否则,你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祖国,获得的,也只是被人玩于手掌的寒心结果。
当一位生物学研究助理声称自己在美国放弃了45万美元的年薪而回国为祖国做贡献时,你完全没有必要当真,更没有必要去和他较真。他实际上也是没有办法之下做出的没有办法的选择。一切都是为了生活:接受他的单位需要这种公关——我获得的是美国国宝级的人才;他本人也需要这种光环——卖个好价钱。再者,即使对方想给你一个“好点的”(相对当地的生活水平,否则你没有任何理由去那里!)待遇,也还是需要一个说得出口的借口不是。
这就是目前中国生活的尴尬:在一个以忽悠为主导的文化背景下,如果你不“入乡随俗”,你又能够走多远?如果你还是坚守你在美国已经开始习惯了的价值观和为人之道,你又能够在故乡的土地上,在哪个角落找到“知音”?
如果你当前在为身份、工作所困扰,如果你心底里还在以“不行就回国”作为自己的最坏打算,那么,我奉劝你,先将这些“现实的”的议题放置一边,而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没有这个“海归”的可能性,为了一份工作,你会去中国吗?如果几十年之后,你的后代还必须再一次面对你今天不得不面对的语言、身份困境,你是不是还愿意做出一样的选择呢?
记住一句话:作为一个普通人,虽然你拥有一技之长,但你的价值最终也不过如此!为了国家的富强,你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还是不如一个小贪官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贪婪心来得有实效。自作多情,最终付出代价的还是你自己和你的后代。当大量的富豪和从政者打破头皮将孩子和老婆送到美国来的时候,他们背后必然有难以言语的道理和理由。
你改变不了中国,正如你改变不了美国一样!但是,如果你能够做一个善良的普通人,为身边的普通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看,你的人生价值就已经获得很大的实现了!
除非你是那个亿万分之一的精英中的精英。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开始时就不可能有和海归相关的烦恼,自然也不可能有读到这篇文章的机会了。除非你是因为工作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