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对着窗外出神，那个上午秋雨绵长，突然一辆车在我的窗外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女人象一只涨满了气的皮球一样从车里弹了出来，她穿着一条灰色长裙，上身套了一件膨胀的羽绒背心。但是她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却突然在我眼前洒下一地阳光。当终日伏首于枯燥的数据之中不能脱身的时候，窗外偶然闪现的一切景象都会变得别有意味。枯燥走到它的极点，竟变成另外一种情趣。 

没什么比人更有趣了。十月初我去参加中学生家长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中学教师，以每十分钟一堂课的速度，经历了一个中学生被浓缩的一天。不同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我坐在面对讲台的椅子上仰望着他们，阳光从大玻璃窗外照射进来，窗外是安静的秋色，让我油然而生一种重返旧日时光的欣悦。在英文课的阅读书目上，我看到《了不起的盖茨比》，《推销员之死》，《哈姆雷特》，《永别了，武器》…。法语课老师英文流利，让人不禁暗自猜疑她的法语是否不够流畅。生物课老师打扮得好象随时都准备带着学生们外出观察野生动植物，所有发s的音从她嘴里发出声来都象指甲划在玻璃上一样刺耳。 

夏天已经过去了，但是有些时候，我仍会想起一些夏天偶然遇见的生活，想起灰尘笼罩的黄昏河岸。那时我们把车停在大桥边上，靠在桥栏上注视着暮色里的河滩，空气里的尘土使天空变低，让人感到压抑，但河岸两边却树木扶疏宽阔舒展。做父亲的在给孩子们讲她们的名字与这条河以及河水旁的故乡有着怎样一种关联。那个时候，桥面的大路上毫无秩序地跑着各种各样的车辆，尘土飞扬。孩子们努力地将眼前陌生的一切跟自己的生活连接到一起。 

后来，我们进入了小镇，街道上忙碌喧闹，象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饭馆杂货店修车铺接踵而来，明明就是个一间屋大的杂货店，偏要叫作“神州超市”。菜摊挤在各类店铺和马路之间，女人们穿着过时的时髦衣服把手交叉在胸前聊天，对每一个外来的车辆和面孔都异常敏感。我们的车停在一间牙科诊所前面，门敞开着，里面的牙科医生拿着一把生锈的电工钳，夹住一个男人的大门牙在那里晃动。 

还有一次，我们坐出租车出门，一种很窄的小型“面包车”。开车的司机开了一会儿就把车子停在一个村子口的菜摊前面，菜摊边上坐着一个健壮的中年女人，那个女人一见车子停下来，马上站起来拉开门跟司机说，“等了半天了”。司机递给她一个小板凳，那女人就挤进来坐在门边。车子接着往前开，突然那个女的说，“等一下等一下，忘记带钥匙了，忘记带钥匙怎么回家。”然后她匆忙下车返身去找钥匙，两分钟后踏实满足地又回来上车跟我们走。 

这是怎样一种生活一种状态？我们每天就是这样生活着，在世界上的各个地方。我们遇见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生活，所有这些连在一起构成了我们的人生。有时我想，记忆与现实相距如此遥远，现实的暗淡无光却可以在记忆中慢慢地沉淀变得合理自然变得美。活着的意义就是好好地活着，不管在哪里以哪种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