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梅兰芳在欧洲

刘海粟喜欢京剧艺术，非常欣赏梅兰芳先生的表演。可他和梅博士友谊的缘起却不是戏而是绘画。

行隔理不隔呀！

海粟与梅兰芳的初识，是在他的蒙师王梦白先生之处。

青年刘海粟

1921年，刘海粟应蔡元培之请，到北大画法研究会讲学。蔡先生为让他能结识更多的北京画家，安排他住在北京美专教师宿舍，恰巧与王梦白先生为邻，便和王先生成了朋友。王先生是位刚正不阿的画家，极其蔑视北洋权贵，敢于当面斥责他们。海粟每次写生或演讲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隔壁去敲王先生的门，看他作画。有天，来给他开门的却不是王先生，而是位颇有古君子风度、书卷气的青年人。

海粟是个粗犷豪放的人，可他的眼睛却很精细，一眼认出面前这个人，不禁脱口而出：“你是梅兰芳先生吧？”

王先生已走过来了，点点头：“你的眼力不错，认识畹华（梅兰芳的字）的人很多。”他转对梅兰芳，“你知道他是谁吗？”

梅兰芳缓缓摇了下头。“我来给你介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艺术叛徒’、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

“久仰，久仰！”梅兰芳把手伸给海粟。

海粟紧紧握住说：“梅先生，那年你随王瑶卿到上海献艺，我可是场场都到啊！看你的演出，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

“都坐，都坐。”王先生把门掩上，“畹华也不是客，大家随意。”

“我是王先生的门徒，从他学画。”“啊？”海粟颇感惊奇，望着他问，“你也习画？”梅兰芳点点头。

梅兰芳作画

“畹华已画了好多年了。”王先生从案上拿起一卷画稿舒开来，对海粟说，“这就是他画的牡丹，你这画家来评评，怎么样？”

海粟走近去，一缕富贵照耀了画面，浓艳华滋。海粟没有想到他能画得这么好，说：“梅先生，俗言常说，‘隔行如隔山’，你却走进了绘事的堂奥了，难得难得！”

梅兰芳的画作

梅兰芳却说：“行隔理不隔呀！”

“好一个‘行隔理不隔’！”海粟击掌赞道，“你说得对极了！一切艺术都是相通的。画中求戏，戏中求画，一个好身段就是一幅好画，一幅好的构图也可是一出好戏！”

梅兰芳当厨庆祝刘海粟画展成功

海粟在京的那段岁月，常常和梅兰芳见面，有时在王先生屋里，有时在画家姚茫父家。他们很谈得来。

刘海粟以驻欧特约著作员的身份，到欧洲考察美术

海粟第一次欧游回沪，在上海举办欧游画展，梅兰芳正好在沪演出，他出席了海粟画展的开幕式。海粟也去看了他演的《廉锦枫》和《天女散花》。

1929年，刘海粟一行拜访巴黎美术学院院长贝纳尔

从左至右：张弦、张韵士、刘海粟、贝纳尔、傅雷

那时恰好他们的好友徐志摩、陆小曼夫妇从浙江故里迁居上海。小曼是京沪名票，早在北京时，就是梅兰芳的室外弟子，她的身段、舞姿、声韵，无不得到梅先生的真传，颇似梅先生的风采。小曼还会画画，他们常常同到海粟家做客。海粟把他的收藏拿出来与他们共同欣赏。他们一起谈画，谈诗，谈戏，很是快乐。

陆小曼与徐志摩

1931年11月19日，一代才子徐志摩坠机遇难，他们都非常伤心。海粟去徐府吊亡，梅兰芳正在志摩灵前悲痛欲绝，两人相见，抱头痛哭，有如失去了亲兄弟一般，一个下午，他们都守在灵前，陪着未亡人陆小曼。

1935年2月21日，刘海粟主持的“中国现代美术展览会”在英国伦敦新百灵顿画院开幕，轰动了欧洲。英国的《泰晤士报》《孟德斯鸠报》《伦敦快报》等数十家报刊对中国现代美术都给予了很高评价。英国教育部长赫利法克勋爵也撰文说：“中国的古典美术已蜚声欧洲，一般恒以中国古代灿烂美妙之艺术，至今已成绝响，岂知看了此次中国现代名作，其气概之雄厚、神味之深长，确是最高雅之艺术。”许多权威评论家也纷纷撰文盛赞。

刘海粟《巴黎圣心院》，1931年

那时的欧洲人，一般都以为中国现代美术已经衰落，这次画展改变了他们的认识。旅欧同胞常为中国艺术在欧洲被漠视而深感痛苦，这次画展的巨大成功，大长了同胞的志气。

刘海粟在柏林讲学

开幕式的第二天，同胞们自动聚集在伦敦上公园街50号《大公报》驻英记者、女作家陆晶清（笔名小鹿）家联欢，庆贺画展成功，其中就有从苏联演出后来英的梅兰芳，还有欧阳予倩、陶行知，文学家蒋彝，戏剧家熊式一。这天，梅先生当厨，他系着白围裙，忙进忙出，和陆晶清一起策划烧制出满桌中国佳肴，大家又唱又跳又画，快乐无比。海粟还和梅兰芳结伴去观看英国人演的熊式一根据《王宝钏》改编的中国喜剧。

梅兰芳在伦敦与黑人歌唱家合影

刘海粟和梅兰芳被日本女特务监视

1943年，海粟被日本鬼子从南洋胁逼返沪，梅兰芳亦从香港被胁迫归来，受到日本特务的监视。梅兰芳蓄须明志，誓不为日本人演出。

梅兰芳蓄须明志

海粟闭门作画。梅住上海思南路，海粟住复兴中路，相距很近。他们白天闭门不出，晚上常常相聚，有时梅来刘宅，观看海粟作画，品赏海粟的收藏，也带画稿来请海粟评说；有时海粟去梅家，看他作画。相同的境遇把他们的心拉得更近了，他们无话不谈，相亲如兄弟。

有一天，一位摩登小姐来找海粟，说她姓李，是复旦毕业生，通英语、日语，要为他写传记；并说已给梅兰芳写了一本。

海粟觉得有些蹊跷。几天后，海粟趁夜色去访梅先生，问及此事。梅附耳对他说：“这个女人可能是日本特务，奉命来监视我们。千万不要信口开河。也不要得罪她，表面应付应付，不要乱说话，我就是这样对待她的，现在已不再来了。”

海粟依照梅先生教的方法与之周旋，几天后，她果然不再来了。

梅兰芳50岁生日时，海粟与叶恭绰、陈友仁、张荔英、周信芳、溥西园诸友相约，在锦江饭店秘密为梅博士祝寿。可当他们走进所订席位时，早有伪《申报》社社长陈某等候在那里。这是他们不乐意见到的人，他却厚颜地以文化人保护者自居，说为梅博士祝寿，他要做东。大家面面相觑，采用沉默来对待。从开席到散席，他们谁也没发一言。陈某十分气恼，还自我解嘲地说：“此乃无声寿宴，古今所无。”

节选自石楠著《艺术大师刘海粟的朋友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