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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日,华芯系统股份有限公司涉嫌侵犯商业秘密案在两次不公开审理后再次开庭。
华芯系统是在三年前才崛起的一家新的电信设备商,几乎是一前一后,经纬和华芯开始了光传输设备9300M的开发,华芯在这个当口聘用了刚刚从经纬辞职的硬件工程师周伟,并利用他所掌握的盒式光网络设备技术,抢先生产出OT8495产品,出售给了四川C市的两家电信公司,获利将近1200万元。
事实上,通过前两次开庭,两家公司的形势优劣已经明明白白。去年六月,C市警方得到文克扬公司的报案后,非常重视,并迅即对被告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搜出了被告在离开经纬公司时违反协议,私自带出的存有技术细节的光碟。这些从被告住所搜出来的资料,后来便成为了本案的铁证。
“文先生,您放心,那个家伙不会跑掉的,我们的证据非常扎实,更何况,我们还有政府方面的支持。”
文克扬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不置可否地看着信誓旦旦的谢振亭。
他有点走神,案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千万的生意对于蒸蒸日上的经纬公司不算什么,但是案子背后的猫腻却让他非常感兴趣。
他没有想到,看似憨厚朴实的萧高志会来这招。
没错,这座城市里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都会被经纬所牵制,但是,他却忘了B市里还有一个地方不怕文克扬,那就是华芯系统——那个招募了他的前员工的对手公司。
正如萧高志所言,这个世界很大,大得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您放心,前两次不公开审理,他们早已经使出了所有的解数,据我所知,他们持有的还是原来的那些东西,法官不可能在证据没有增加或改变的情况下——。”
“这次——跟以前不太一样。” 文克扬慢慢地说,“谢律师,有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这次周伟的代理律师——”
“还是博园律师行,他们和华芯是老搭档了。”谢振亭肯定地说。
“您应该有耐心把我的话说完。”文克扬看着对方冷冷地说。
谢振亭噤声。
“一个朋友告诉我,华芯最近给周伟聘请了一个新的律师,在已经拥有了固定的律师代理的情况下,这是一个不敬的举动,可是华芯系统的老板还是这么做了,而这个人,——就是萧高志。”
谢振亭的脸色有点难看,当一名律师,良心不是首要的素质,但是见利忘义这种事,被人明挑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尴尬的。
开庭的日子是个周末,这是第三次开庭,却是第一次公开审理,所以B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涌进了不大的审判厅。贺小朋应萧高志的邀请,也来到了居安区中级人民法院,令人意外的是,被告的家人似乎显得对案情格外冷漠,没有一个来到现场,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铁证如山,有谁愿意看到亲人面临恢恢法网无力挣扎的时刻呢。
贺小朋坐在靠后面的位置上,几次四处打量,可是直到开庭,小朋始终没有看到经纬的总裁文克扬,贺小朋摇着头笑自己多心,正常情况下,文克扬不会来旁听经纬的这种案子,毕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过这一次对手律师是萧高志,以文克扬的脾气,怎么会袖手旁观。
“这张光盘,根据搜查笔录,是当时从周伟书架上一本关于GPS的书籍里搜出来的,光碟中记载了光传输设备C++原程序代码,在本案中,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证据。可是我的当事人却一再声称没有见过光盘中记载的内容。但是因为搜查笔录中不仅有这张光盘,还有我的当事人的签字,所以我的当事人的否认一直没有得到重视。”
萧高志重提这件事情,谢振亭实在觉得他是在浪费时间,谁都知道,有搜查警员和当事人的签字,没有人会对从周伟家里搜出的东西有所怀疑。
坐在谢振亭身旁的是经纬公司的副总经理,谢振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起身陈述:
“搜查周伟住所的时候,C市警方派出了四名警员,搜查笔录完全符合有关规定,不仅有在场的两位责任人的签名,还有当事人周伟的签名,因此证据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周伟在事后对证据的否认,没有任何说服力。”
萧高志不以为然,在法官允许下,反驳道:“但是,当时在周家的,除了四位警员以外,还有一位经纬公司信息安全部门的高工负责协助调查,甄别相关资料,根据笔录,这位员工是经纬公司的王南先生。”
看着身穿一身深色西装,站在辩方席上侃侃陈词的萧高志,贺小朋微笑着想起来了小眼聚光这个词。
“根据规定,尤其是这种涉及公司机密的案件,证据的保存有严格的规定,没有特殊原因,原告不可以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单独接触证据。”
谢振亭警觉地看着萧高志。
“所以,我们找到了住在周家楼下的钟家阿婆,当时,这位阿婆在楼门口乘凉,而公务车就停在附近。钟家阿婆钟秀禾,是本案最新的一位辩方证人。”
钟秀禾是一个富态的老太太,根据她回忆,听说周家出了事儿,那天中午,她一直坐在楼门口的马扎上,看着法院的车子和进进出出的人。
“中午的时候,他们都去吃饭,后来,有一个人先回来了,坐在车上看东西。”
“他在看什么,您记得吗?”萧高志问。
“记得啊,他看影碟。”老太笑呵呵道,她的儿子是个包工头,虽然是住在B市的某高尚住宅区,钟老太却没有改掉当年在乡下爱看热闹的习惯。儿子本来不想让她来作证,要不是这位萧律师去家里劝,她还真来不了。
“影碟?”萧高志说:“什么样的影碟?”
“就我孙子看的那种动画片影碟,装在一个牛皮纸兜子里。”
“他还有没有做其他的?”
“其他的?没有电视,他看不了啊。他就拿出来一张张地翻,最后又全部装进去了。后来,其他的人就回来了。”
“我没有问题了。”萧高志笑着点点头。钟老太很高兴,看来自己说的不错。
“您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控方律师谢振亭站起身来。
“嗯,四方脸,短头发,现在的年轻人打扮都差不多。”
“个子高吗?”
“他坐着,我没看清。”
“有什么特点吗?”
“不记得。”钟老太很高兴地回答。
“他穿的衣服跟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吗?”
“那天几个人穿的好像都是T恤衫。”
“您说的没错,那天所有警察穿的都是便衣,也就是说,您根本分不清那是警察还是经纬公司的人。”
“恩。”种老太困惑地回答。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
谢振亭坐下,旁边的经理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谢振亭拍了拍他的手,小声安慰:“放心,这什么都说明不了,那天,警察也是穿的便衣,谁知道翻弄证据的是谁。”
“那人身上的T恤衫有什么特征吗?”萧高志还有一次询问证人的机会。
“特征?什么特征?”钟老太反问。
“比如说,什么颜色,有什么花纹?”
“噢,上面有个蓝色的小鸟。”
“蓝色的小鸟?” 大家都有点困惑,萧高志却笑了:“老人家,您看看,这个大厅里有人穿类似的衣服吗?”
老太太乐颠颠地转头在大厅里寻找,终于在第三排左手找到了一个目标。
“就是那样的小鸟,一模一样的,怎么这么多人穿这样的T恤啊,今年流行吗?出事儿的周先生原来也爱穿这样的小鸟。”老太太笑道。
大厅人人侧目,一片哗然。
旁听席上那个面色尴尬的人,正是经纬公司一位高级工程师,身上的蓝色小鸟,则是令B市许多人引以为傲的经纬标志。
很快,到了律师最后陈辞的时候,
谢振亭一脸铁青,听着萧高志面对着年轻的法官慷慨陈词:
“也就是说,当四位警员去吃午饭的时候,协助甄别证据的经纬公司员工王南提前从附近的饭店回来了,独自坐在车上,在没有司法人员监督的情况下整理对本案定性至关重要的证据。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案的关键证据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并且因为C市调查人员的疏忽或者说违规操作,此证据应当被定性为非法获得。”
谢振亭不安地回头,眼角扫过法庭一角,文克杨总裁出现在那里不过五分钟,面色沉静,一丝不苟地听着萧高志的最后陈词:“刑法审判中必须视程序为生命,非法获得的证据不能被作为定罪的有效证据,这也是我们当代司法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
这个周末天很蓝,尤其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连冬天的阴霾和寒冷都在早春的新鲜空气里淡化了,审判庭里地小人多,闷得很,所以当大家走进灿烂阳光的时候,心情都为之一爽。
由于证据出现了巨大争议,第四次开庭不可避免,不过第三次开庭显然已经给华芯系统带来了巨大的转机。
为了躲避媒体,萧高志和贺小朋几乎是最后离开的。慢慢步下法庭高高的台阶,贺小朋抬头好奇地问:“大高,你真的觉得这个工程师是无辜的吗?”
萧高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说:“在法庭上,有的时候不仅仅是正义与非正义的较量,还是包括对法律的理解。不管这个人有没有剽窃经纬的资料,经纬公司和某些侦办人员对于法律程序的忽视都已经使他们失去了正义的立场,如果法律容许对程序的蔑视,那么本身就是对证据和正义的不尊重。所以维护程序的严肃性,在很多时候,比案件本身的意义更重要。”
“听起来舍本逐末。”贺小朋说。
“其实正相反。”萧高志古板地说。
贺小朋笑了,白皙的脸上现出难得的轻松和快乐,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轻轻地夸赞了一句:“很为你骄傲。”
萧高志脸有点红,心里美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父亲回来以后,无帆有了人照顾,小朋也不用像原来那么紧张了,所以脸色红润了许多,渐渐泄漏了点滴被埋没了许久的青春年少,在萧高志面前,也不再拘谨戒备,这让大高感到格外开心。
“小朋,我想送你一个东西,希望你收下。”萧高志说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用彩色包装纸包起来的小东西。
“什么东西?包装得这么恶俗。”贺小朋笑说。
拆开礼物,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八成新的粉色手机。
“我妹妹的,她换了新的,我把这个要来了。”萧高志笑着说,“当了编导了,没有手机,别人会笑你。”
贺小朋看着手里的东西,怎会不明白大高的一片苦心,低头一笑说:“哪里至于,你啊,送个旧的我就一定会要么。”
“我不知道,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我不要你太苦着自己。”萧高志诚恳地说。
贺小朋怎会不感动,抬头微笑着说:“谢谢你,很漂亮,我要给它找个好看的套子。”
“嫁给我吧,小朋。”萧高志看着她。
贺小朋一愣,抬头看着大高,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觉变得慌张起来。
萧高志说:“这个案子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宣判,如果赢了,我可以拿到一笔钱,不多,但是我算过了,支付婚礼再加两年房租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赢不了,我——。”
“你什么?”文克扬站在他们身后,冰冷的声音让小朋一震。
自从那天看到贺常荣以后,文克扬再没有来看过小朋。
萧高志悄悄握住小朋的手,转过头,微笑着回答文克扬:“我就再去挣。”
“你恐怕真的需要再去挣了。”文克杨笑着说:“我会提醒谢振亭和法官们,光盘仅仅是证据之一,产品模块核心器件选型与组合设计的技术细节比对才是技术剽窃的最根本证据,这是任何花边小技巧都无法推翻的事实。”
萧高志一滞,不甘示弱道:“那我们就看法官相信谁了,不过,我知道赢你不容易,以你在本市司法界的影响——。”
“不用将我,我对天发誓,和我的情敌萧高志对峙的时候,我不会采用任何拿不上桌面的手段。”文克杨面不改色。
贺小朋却不领情,说:“搞小动作让大高进不了B市大小律师事务所,还说什么光明正大。”
被小朋冤枉,文克杨心里有点难过,但是也没有辩解,轻描淡写地回道:“对不起小朋,我只是不能雇佣我的情敌。”
萧高志也不想纠缠,转头对小朋:“走吧,结婚的事儿,我们回家去商量。”
“家?靠!”文克杨在肚子里偷偷骂完这句话,开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朋,语气格外的温柔:“小朋。”
贺小朋抬头。
“小朋,不要这么急着回答他好不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再给我们仨一点时间。”文克扬低声哀求。
“克扬。”贺小朋看着文克扬,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忧郁,看得两个男人心惊肉跳。
“小朋,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回答都可以。”萧高志说着,不为人察觉地退后了一步,三个人靠得太紧,眉眼之间都没有了遮拦,他不忍心看小朋被逼迫的窘境。
“我会慢慢考虑大高的要求,可是,”贺小朋对文克扬轻轻摇头,“我却不可能给你任何希望。放弃吧,克扬。”
文克扬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挣扎到最后一分钟,我不会放弃。”
他看着萧高志,薄薄的嘴唇抿成了犀利的直线:“再会。”
“恭候。”萧高志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估计你要对结尾满意了。
真不知道是小朋爱谁多一点,可能更爱文克扬吧,只是和他生活要面对过去,这需要勇气。
汗。俺这不是回归孤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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