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第十二章
(2010-03-30 09: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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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看鹅的小说,很久以前写的,可能有点矫情,没办法了,改不动了。
(十二)
一阵阵剧烈地撕痛把我从昏睡中惊醒,脚上的疼沿着神经一直钻进了脑子里,我“啊呦”大叫一声就往回缩脚。有人扑上来把我腿按住。
疼痛是一阵一阵的,我喘口气,慢慢缓过劲来,这才支起酸疼的身子,探头找人,碰巧肖南正趴在我腿上扭着头看我,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沉沉的深意,远不是我能看穿的。 我垂下眼睛,坐起了身子,肖南也不再理我,继续往下帮我脱袜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豆油的腥味儿,想是袜子粘得太厉害, 得用油浸湿了才能弄下来。肖南下手很轻巧,可我还是疼得满头冷汗。
外面天光已经暗下来了,肖南脖子上也出了细细的汗,微微的映着窗户纸那里透过来的清光。第一次发现,他的耳根后面有一道陌生的伤疤,伤疤看起来很老,那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很多事情我不再知道了,实际上,过去的五年,分多聚少,肖南的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了,就如同肖南现在的心思。
“你不能再呆在师部了,今天晚上,我就把你送回文工团。” 他一边弄一边说,脸几乎背着我,声音冷淡有节制,“你会被关一个星期的禁闭,然后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许离开营区,不许来找我。”
“嗯。”
“等下个月初,有人去周县买药,县城里有通往西安的火车,你从那里回北平。”
“嗯。”
我忘了疼,又到了被他赶出革命阵营的时候了么?
肖南突然手上用力,一下撕开了连在一起的最后一片袜子和皮肉,我猛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肖南连忙转身扶住我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好了,阿同,好了,都完了。”
他的动作意外地僵住了,我睁开眼睛,被他的眼神里的温柔魔住。
他伸出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擦过我的脸颊,“为什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茫然地说:“是疼的吧。”
他看着我,似乎在思量我的话。然后轻轻甩了一下头,不再看我,转身又去照顾我可怜的脚丫子了。小心清理之后,他在我脚上抹了一层粘腻腻的獾油,那是当地治伤口的土方子。
四月天,黄土高原上刚刚开始暖和起来,桃花已经败了,梨花开的正浓。月上中天,除了个别的岗哨,四处一片寂静。肖南把我抱到马上,自己牵着缰绳,拉着军马离开了镇子。
文工团在秋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四五里地的样子。
即便是半夜,肖南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大路。镇子和秋庄之间有一大片梨行,绵延数里,穿过那里最是隐蔽。
梨花没有香气,月夜下无人,自开自谢,一色白花花的透明,看不到边际。刚刚过了十五,月亮虽然不太圆却依然明亮,淡蓝色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梨花,斑驳地打在地上。
两人一骑慢慢地走着,各自满腹心事,又无从说起,只有马蹄声嗒嗒轻响,回荡在春夜的宁静里。一刹那间我想起了当年站在圣心中学神龛中的上帝,我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帮助我,让这条头上脚下铺满了梨花的路漫漫长长走不到尽头。
“还疼吗?” 肖南终于说话了。
“还有一点。”我只穿了白布袜,不能踩马蹬子,所以荡着两只脚。
“嗯。”
他停了一下问我:“李同,你喜欢这儿吗?”
“这儿感觉上很明朗,朝气蓬勃的,不过,”我想了想说:“有时候我总觉得不安。”
“不管怎样,打土豪以后,陕北的农民比过去日子好过,……等新中国成立了,他们的日子应该会更好。”奇怪的是,当肖南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却有点苦涩,“我曾经幻想着作拯救苍生的英雄,现在我比以前更现实了。跟你一样,我也常常有不安的感觉,但我总还走在通向一个梦想的路上,”他抬起脸来看看我,笑笑,“阿同,我会做到最后一天的,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
我凝视着他英俊的脸,月色下虽然看不清晰,我却恍若找到了他18岁摔门而去时的天真和执著,这样的肖南,让我永生难改地爱着。
“……对不起,” 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对于浴血奋战的那些士兵是怎样的背叛。可是……,我只能说对不起,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
肖南却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走着,不时有飘下来的梨花落在他肩上,顷刻间又滑落了。
“李同,回家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妈妈。”肖南的声音低下来,“……我们三个……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肖南,”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我急急求他:“我,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我可不可以留下?”
“不行,”肖南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阿同,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太危险。对于你,对于我,对于革命,都很危险!”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冲口而出,一下踩到了禁地,从两年前那个北平的早晨以后我们再没有碰过的禁地!
气氛陡然凝固了,扯一下缰绳,肖南停住了脚步,马不安地打个响鼻,也站住了。
“……你太傻了,……阿同。”他不看我,声音哑哑地,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我心疼你,只因为……我是你哥哥。不能帮你改变,已经是我的失败,我不会……让自己也跟着你疯掉。”
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春天怎么会有这种空洞的鸟鸣,不合时宜,令人心惊。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组织上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她是军政大学的学生,叫……纪萱。”
肖南牵着马,我们继续往前走。
春天的夜是冷的,月亮是青白的,马蹄声是碎的,而梨花,则开始谢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都无可避免,绕过一个,第二个依旧接踵而来。其实回不回避都是一样的,怪只怪我是庸人,难免自扰。
见我没有回音,肖南忍不住回头看我,我知道他在细细打量我的表情。
我冲他笑笑,全没有心机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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