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的长安街(64回忆之一)
五月份在广场上折腾的精疲力竭,估摸着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就回学校了。结果错过了64这场大戏,有一点点遗憾。但我6月9号又回到了北京,并成为广场清场后第一个走进人民广场的非军方人员,那天是解放军控制局势后的第一天,现场还没完全破坏,我觉得给大家介绍介绍当时的情况是值得的。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广场上的坦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坦克,围绕着纪念碑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这些坦克和现在的坦克不一样,上身都是馒头状的,大概和电视里看到的对越反击战中用的坦克差不多。天安门前沿着长安街一子排开的是解放牌军车,手握AK步枪,头戴钢盔的解放军每人相隔5米在军车前站着,每一个人毫无例外地站在一块大概2×2Feet 的铺路用的水泥板后面,那一定是以此做掩体躲避北京人的板砖的。早上7点整,解放军把路障搬开,意思就是放行了,我正巧走到了那个位置,于是就壮胆走了进去,我感到解放军都注视着我,我不敢和他们的目光对视,我面对前方,慢慢地走,用余光注意周围的东西,在天安门正前方有一辆装甲车翻了一个身,卡在当年长安街那一排铁制的隔离墙上,我前几天还在那里翻出来的呢。后来我也想,装甲车连这点障碍都对付不了,怎么和美帝苏修打仗呀?跟在我后面进来的是一个老乞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和解放军拉拉扯扯的,我不敢回头,只感到旁边一个腰里别着手枪的军官大声说,“这帮人,老头有什么可欺负的”。大概算是为老头解围。我管不了这么多,继续紧张的往前走,直到看到对面也有人陆陆续续从西面进入广场,我的心才放下很多。我感到我脑门上都是冷汗,背也有一点湿。
回北京前,谣言满天飞,说北京已是血流成河,已有20万人被屠杀。我们专业的一个老兄被封为烈士,据说在广场上牺牲了,大伙抬着他的巨幅画像游街,画像的尺寸和几个月前悼念胡耀邦时的画像差不多大。同学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沿途诉说烈士身前的音容笑貌。当时我有点后悔了,倒不是后悔我没成烈士,是后悔没赶上经历这个重要历史事件。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决定回北京。
火车进北京站时,气氛就有一点异样,往常站台上是比较热闹的,那天空无一人。车站广场也是空荡荡的,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没人的北京火车站广场,以后再也没看到过。我向长安街走去,同车的人都没有跟来。这时是凌晨5点,可能前几天下过雨,地上有一点湿,但不是血。街上没有一个人,更没有车,我很注意的听,但始终没有听到一声枪声,我决定步行回中关村的家。
来到长安街,看到的景象还是很惊人的,长安街上几乎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被烧毁的双节公共汽车,在王府井就有3辆被挤做一堆,路中间的隔离墩全部横了过来,挡军车的。一路过去满地砖头,北京人好拍板儿砖,这次算是拍爽了。但我也看到了煤渣,上火车前,有消息说政府已经开始毁灭罪证,就是铺煤渣,掩盖血迹。我当然不敢去翻煤渣的,不过我倒猜不出这些煤渣有什么用途。我也看到多辆烧毁的装甲车,我还看到一辆翻到的坦克,可能是下过雨了,装甲和坦克都已生锈,我一直想不明白,人们是怎么把坦克给掀翻的。我也看到了在那个著名的外国专家楼,楼墙上一排很大的弹坑,这些弹坑和纪念碑上的弹坑,还有王府井的大字报保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是大家太忙还是找不到人愿意去处理。
6点多,街上开始有人了,聚做一堆,小声嘀咕,一辆军用卡车慢慢驶来,大伙一溜烟全部躲到胡同里去了,我没跑,我坐在路边花坛的沿上,一动不动,当军车驶到我面前时,我已经不能再跑了,我知道如果我有太突然的动作,一梭子弹就招呼过来了,不然那些市民怎么那么怕。
过了中山公园,就算出了广场了,街上人多起来了,有几个人也是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有三个带着红袖标的宪兵从远处过来,其中一个伸出手一挥,所有的人立马作鸟兽散。我继续往西走,除了继续看到烧毁的公共汽车装甲车,砖头煤渣,我又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自行车,倒做一堆。我猜这些车再也没人敢来认领了,我的两腿已经走得很累了,脑子里还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偷一辆代步,一些车钥匙还挂着,很多都是新的呢。如果因为革命而被捕那也就算了,要是以偷车贼被捕,那就太现眼了。我下定决心走回去。
过了民族饭店,我竟然看到了2个白人,一男一女,一个在街的这头,另一个在街的对面,面带微笑,缓步而行,他们都是空手,看不出有摄像机的样子,即使有按当时的技术如能配备就不是一般的记者了。当年在北京,也不是到处能看见外国人的,尤其像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不知道他们回去有没有搞到普策力奖。
当时我并不知道木樨地才是战况最激烈的地方,所以并没有打那里过,错过了观摩的机会。回到家已经是下午1点了。
另外补充一下,我们那个烈士事后大摇大摆地回学校了,成为笑谈。据他描述,当时场面混乱,他丢了一只鞋,清场时,由于通道狭小,他的屁股还被愤怒的解放军战士踹了一脚。
06.07.2008晨 于南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