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爷爷搬到城里，头两年还是回乡下帮人插田，种水稻，养家糊口，据说累得又黑又瘦。后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小染坊。染坊前面的有个店面，爷爷在那里继续给人坐诊看病。生活又一步步重新开始。

爷爷心地善良，处处与人为善。走路怕踩死了蚂蚁，说话声音大了都怕吵着别人。

那时的交通非常闭塞，城里和山村货物的流动全靠挑夫肩挑手扛，而且大多都是翻山越岭的山路。山区人的生活大多很艰苦。每年冬天，爷爷都要让人做几十套棉衣棉裤送到沙畈村，给那里的穷人家过年。村里有人生老病死，无钱安葬的，爷爷都去给他们善后。

每年夏天，他都要买上几担子茶叶，专门请附近的村民烧上茶水，放在挑夫歇息的凉亭里，免费供他们饮用。他还会每年买上一百多顶斗笠，让妈妈搓好麻绳，系好带子，挂在店门口，给那些下雨天忘了带雨具的路人。

在外面，爷爷一直受到人们的尊敬。但是善心并不总是能得到好报。有时候咬你一口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爷爷就差点被他的亲侄子害死。

爷爷兄弟5人，他的四弟，五弟都死得早。据说四爷爷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三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在肚子里未出生的胎儿。六岁的女儿当时送给了别人家当童养媳，三岁的儿子（名留寿）和后来出生的儿子 （名遗寿）都是爷爷养大成人。

留寿自幼双目失明，爷爷花钱让他学算命，希望他长大能自食其力。等他出师能给人算命的时候，别的瞎子都是自己用棍子探索着走街串巷，爷爷是请人用“软篮”（竹编的大篮子，相当于滑竿）抬着他去乡下算命。到了结婚的年龄，爷爷又帮他娶了媳妇成了家。

后来出生的遗寿从小调皮惹事不好养。大点就在外面赌博，输了就去找我爷爷要钱。后来他为了钱，自己给自己卖了去当了‘壮丁’。爷爷知道后急坏了。到处托人花钱给他赎了回来。为了让他安心过日子，不再惹事，爷爷与人合伙开了一个‘银楼’。让他在银楼里学门手艺，又有收入。

终于他按爷爷的安排下安份地过了一段日子。没多久解放了！政府不准开银楼。大家散伙将剩下了碎银都分了。爷爷分给了他一半，有几斤重。爷爷的一半，奶奶用一个坛子装着埋在后院的菜地里。遗寿拿着这些银子又去赌博，很快又输光了。找爷爷要了几次钱，爷爷后来不给他了。他就到处散布说，他当壮丁的时候有杆枪放在我家，卖壮丁的银子也给了我爷爷。老天！私藏枪支当时可是要坐牢的，政府正在到处收缴枪支呢。爷爷吓坏了，对他磕头下跪求他去澄清，他死活咬定说有枪在我家。爷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一天早晨，染店的伙计发现爷爷服药自杀了。幸亏发现得早，爷爷被救了回来。

亲戚邻居看不过去了，去找到遗寿，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害你的三叔，还有没有良心。问来问去，原来还是为了钱。他还惦记着爷爷分的那一份银子。也罢，奶奶带人去菜地，挖出那罐银子，全部给了他。让他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后来听说他去了山区，娶了媳妇，还当上了乡长。后来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死。

他们那个6 岁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的姐姐， 经常被婆婆虐待，打的遍体鳞伤。奶奶听说后，一气之下，让染店的伙计去她的婆家将她‘抢’了回来。将她从10岁养到18岁，然后搭上很多陪嫁当作女儿嫁了出去。可惜她命苦，在生下儿子后不久，20岁便去世了。倒是她的儿子们，几十年来，一直对我家非常的亲近和忠诚。这也许是爷爷奶奶唯一值得安慰的吧。

爷爷一辈子做的最愚蠢（我实在不忍心用这个词）的事并不是养过一个，两个‘白眼狼’， 而是在全国解放的前一年又买下了二十亩地。这二十亩地只收了一年的租子，他却背了一辈子的‘黑锅’。他的后半生从此再也没有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