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头谈谈我在禁闭室的情况。我是立秋的第二天关进禁闭室的,民谚云:秋后还有二十四个火老虎。说的就是立秋后,还有一段异常闷热的天气。前面我已经谈过禁闭室的特殊构造,那就是一个免费的桑拿房,我被抬进去时,只感觉“轰”地一声,好象自己成了一条鱼,被人放进了蒸笼上蒸。最难受的是三顿饭,一顿饭下来,如同洗了一次蒸气浴,脚下留下一滩汗水。带盐的汗水浸在伤口上,犹如千百只蚂蚁在身上爬,痒痒的,很难受。奇怪的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我身上的伤口竟很快愈痊了,以致调查组找我了解情况时,我被刘建平打得遍体鳞伤的身体,竟然没有留下多少明显的痕迹。我不知道这是上帝对我还是对刘建平的帮助,我宁愿伤痕累累,也不愿刘建平逃脱正义的处罚。
刚进禁闭室时,一个我认识的犯人看我身上的衣服实在脏得不象话了,好心拿了一套衣服给换上。但我很快发现,在禁闭室里穿上一套整齐的衣服,不仅是多余的,而且很受罪。禁闭室的门关上不到两分钟,身上的汗水像泉水一样冒出来,衣服和裤子完全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第二天,我索性脱掉长裤,由于戴着铐子,汗衫仍然穿在身上。去掉铐子后,连汗衫也脱掉了,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三角裤头。就是这么一点布片,沾在档里也很不好受,干脆连最后一片遮羞布也一把扯了下来,反正号子里除了我一个人,连鬼影子也看不到一个。热得实在受不了,就躺在水泥地板上,试图让自己凉快一点,但地板上很快就会留下一滩水。顺便提一句,禁闭室里是没有床的,就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觉,不少人关一次禁闭就会落下腰疼病,我也同样如此。
禁闭室不供应开水,只在饭后给一勺水,既用来洗碗,也是惟一的饮用水。其他时间,只能求看管禁闭室的犯人发善心,要是他心情的好的话,也许会到水龙头上帮你接半碗自来水。我活了三十岁,第一次懂得了水的珍贵,当你口渴如焚时,你会倾其所有,只为换一碗水喝。为了喝一口水,我向人求情,说软话,那是我活得最低三下四的一段时间。
按照《监狱法》和有关法律规定,罪犯严重违犯监规纪律,可以处7—15天禁闭。我进禁闭室第一天,就开始计算时间,7天后没有动静,只能等15天的最后期限。我8月8日进去,15天后就是8月22日。22日早晨,我提醒看管人员我的禁闭期限已到期,他说已经通知中队接人。但是一直等到晚上,没人来接。第二天禁闭室的犯人组长亲自到五中队通知接人,中队值班干部借口礼拜六走不开,说星期一再来接。但星期一是中队接见日,没人来接,我只能等待。26日,仍然没有人来,我明白中队根本无意接我出去,他们甚至巴不得我死在禁闭室才好,一怒之下宣布绝食。我宣布绝食的第三天下午,主管改造的副监狱长姚精华找我谈话,他质问我:“胡亚明,你知不知道绝食是一种对抗改造的行为?”
“姚监狱长,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根据《监狱法》规定,罪犯的禁闭期限最长不超过15天,我已经超期关押6天,你怎么解释?”我反问他。
“因为你的事情没有最后调查清楚,因此暂时将你看管起来,便于调查。”他说。
“姚监狱长,你也是精通法律的领导干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听说过有将受害人关起来调查的吗?禁闭室乃狱中之狱,我认为自己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对待!”我怒气冲冲地说。
“你要是对关押禁闭有意见,我向你道歉。当初你们中队汇报说你顶撞干部,而且自杀,我没有深入了解就批准了禁闭,这是我的错。”他很真诚地说。
“不,你没有错,你作为主管全监改造的监狱长,不可能对下面的事情十分了解。中队向你汇报一件如此严重的违纪事件,你不批准禁闭才是错的。即使事后发现禁闭不当,为了维护你的权威,也应该将错就错。但是,你批的是15天,我却被关了整整21天,你对此怎么解释?”凭良心说,我从来没有怪过姚精华,我对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这与我们干部的执法水平有关。”
“这么说,是中队拒不接我了。”我早已意识到这点了。但是他们什么要同我一个犯人过不去呢?这却让我始终想不明白。
“我已对你们中队的干部提出批评。”他等于承认是中队干部从中捣鬼,“我现在就宣布解除你的禁闭,立即送回中队。”
我的劫难终于结束了,但我还未失去冷静,我向姚提出早已想好的要求:“姚监狱长,鉴于这种情况,我回到中队后肯定会遭到迫害,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请你为我换一个中队。”
他沉吟片刻后说:“你的要求我将汇报给张监狱长,我们研究后再告诉你决定。”
禁闭室的干部将我送回中队后,我万万没有想到竟遭到中队指导员王福祥的刁难。王福祥调到五中队主政时,曾有人托他照顾我,我长期装病不出工,他睁只眼闭只眼,从来没有过问过。因此,虽然我对他的品行和能力都有看法,但是仍将他当作“自己人”。我被关禁闭那天,未见其露面,因此认定禁闭申请表是中队长李红兵填的,我在禁闭室天天骂李红兵。回到中队后搞清楚,填禁闭申请表的竟是所谓的“关系”王福祥,他甚至连禁闭原因都没看就签上了大名。后来,禁闭室多次催中队接人,又是他从作埂,不让人去接。我已经回到中队后,他仍然拒不接受,说什么要向姚监狱长请示。姚监狱长在电话里将他狠剋了一顿后,他才极不情愿地同禁闭室干部办理了交接手续。他将我叫进办公室,想对我施加一点压力。李新来、同怀洲两个恶棍也在办公室里。
“胡亚明,你回来后,中队的各项活动都要参加,这是姚监狱长的指示。”王福祥满脸晦气,有气无力地说。
姚监狱长的指示?你他妈的好歹也是一个中队的最高领导,对一个犯人用得着抬出什么监狱长的指示吗?我内心里严重鄙视他,同时也对他充满深切的同情,做人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太他妈的失败了。而且,以我对姚的了解,他根本就不会下这样婆婆妈妈的指示,一个犯人该干什么,那是你中队的事,他一个监狱长会管那么细吗?王福祥很显然是假传“圣旨”,我才不理他那一套,因此很不礼貌的语气问:“你说的各项活动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麻烦你说详细一点。”
“我指的是中队开大会、三课学习、看电影、生产劳动等各项活动你都必须参加。”
“你说的前两项活动我一直都是参加的,至于看电影,一年放不了一次,没有任何意义。我没有参加劳动,因为身体有病,这你也是知道的。”在禁闭室受了二十多天的非人折磨,我的身体很虚,只说了几句话就上气不接下气。王福祥虽然想找我的茬,一是他本来就是软弱无能的人,再加上看到我这副样子,也不好逼得太狠。我不是温室中长出的禾苗,但是禁闭室那样的恶劣环境却是平生第一次经历,再加上心情抑郁,我的身体迅速垮了。进禁闭室前,我的体重69公斤,出来后只有55公斤了,整整掉了28斤肉,刚好一天一斤。
“我们知道你身体有病,你也不是那种干活的人。但干不了重的可以干轻的,比如当副工、捡垃圾都可以嘛!”同怀洲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已认清他的本来面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尔后,再没有人说话,王福祥低垂着头,我则望着天花板。如果不是他坐着,我站着,而且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单从表情上看,一定会认为我是干部,而他是受审的犯人。
“你还有什么事?”过了很久,王福祥抬起头,用一种低缓的语气问我。那一刻,我觉得他不仅软弱,也很可怜,甚至有点同情他。我想,也许王福祥本人并无害我之心,只是被逼无奈而已。
“没事了。”我毫无表情地回答。
“那你先回分队去。”
回到分队后,我准备应付随时可能找上门来的麻烦。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人要我出工,也没人让我参加中队的任何活动,我仿佛被人遗忘了,整天无所事事地在中队院子里到处溜达,却没有人管我。一个多星期后,中队对生产劳动人员进行调整,将不能干活的老弱病残集中到一个分队,我是这个分队惟一的年青人。对王福祥这种先硬后软的作法,我感到迷惑不解。事后我才了解到,由于我出事时正值江泽民访美前夕,预计将邀请克林顿正式访问中国,这两件事对当时在国际上非常孤立的中国,都是很重要的外交大事,监狱很怕我将挨打的事情捅到国际上去,如果那样将会授人攻击中国人权状况的把柄,因此特别指示不要对我采取任何过激行为。其实他们太过虑了,我一个无名小卒,美国政府怎么会为此区区小事挑起争端,破坏日益密切的中美关系呢?
中队虽然没再找我的麻烦,但我却对他们横竖都看不顺眼。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王福祥把持下的五中队,纯粹就是一个腐败无能的满清王朝,外不能御侮,内不能安民。当然,对王福祥不满的不只我一个人,监狱领导也对他非常不满,我出事不久,王福祥就被调出了五中队。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更令我不满的是,五中队近三百号犯人,一个都象丧了家的走狗,除了摇尾乞怜,连狂吠两声的勇气都没有了。管教干部对他们非打即骂,每天天不亮就被人驱赶牲口一样赶进工房,晚上十一、二点才放回来。对这些明显的违法行为,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如果不是我奋起反抗刘建平的暴行,这头畜牲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然而我从禁闭室出来后,非但没有人感激我作出的牺牲,反而象躲瘟神似地躲着我,生怕沾上我身上的晦气。他们甚至在背后议论说,如果胡亚明低低头,说两句好话,又怎么会遭受一场不必要的毒打呢?这是他妈的什么混蛋逻辑,明明是刘建平违法在先,现在却成了我的不是了。这就象一个女人被歹徒强奸了,人们不去谴责歹徒的暴行,却反而指责被害妇女不该长得太漂亮,以致引诱他人犯罪。但是在中国,这样的混蛋逻辑真的是太多了。我胡亚明不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是所谓椽子硬的闲人,我只想活得稍微有骨气一点。我不跪着求生,但是如果蹲着能够活下来,我就不会选择站着去死。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做英雄。8月7日晚的表现,顶多算得上一条狗熊而已。但是同那些苟且偷生的乌龟、王八蛋难友比起来,我显然比他们勇敢千倍、万倍。
我必须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不然我会发疯的。于是我开始生病,然后住进了医院。这次住院,惊动了监狱最高当局,姚监狱长亲自打电话到医院询问我住院的原因。他害怕我声称的被刘建平打得内脏出血的事情是真的,指示医院不能将检查结果告诉我本人。其实,我是因为内痔出血而住院的,姚某人虚惊一场。从这件事我窥出他们的内心其实十分虚弱,因此在以后的斗争中,我总是虚张声势,声称如果他们对我太过份了,我出去后定将狱中所见所闻公诸于世。我这种张弓待发的战术,一方面招致了他们更加严格地监控我,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满足我提出的一些小要求。于是,我住院竟使姚精华等监狱领导很不安,他们既不能将我从医院赶出去,又害怕疏于防范,一不小心我就把消息捅出去了。虽然是狱中医院,毕竟也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管理比较松散,我有很多机会请人捎信到外面。然而,我寻求外界帮助的一系列努力失败后,我对外面的几个所谓的朋友已经彻底失望了,我不想继续再干没有任何意义的蠢事。
父母劝我息事宁人,给妹妹的信得不到回响,杨海、高军生对我置之不理,茫茫人海,谁是我真心的朋友,能够给予我一点点帮助呢?我甚至幻想有个行侠仗义的奇女子代我申冤报复,那么,无论这个女子是妍是媸,我都将娶她为妻,爱她一辈子。如果我的之蕾仍然活着,她是否也会弃我不顾呢?
之蕾:可怜的亚明,将你的痛苦说给我听。
亚明:我要杀了刘建平那头畜牲。
之蕾:赏罚在主主必报应,行善的得善报,行恶的得恶报,不要为这件事费劲。
亚明:不剥刘贼之皮,生啖刘贼之肉,我寝食难安。之蕾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做梦都只想到报仇。
之蕾:亚明,你已被仇恨遮住了智慧的眼睛,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岂能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毁了你的前程?
亚明: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成为一名杀手。
之蕾:为义受苦是有福的。亚明,你的苦难是主对你的考验。
亚明:我不敢反抗主的旨意,然而他还要考验我到几时呢?难道我痛苦的呻吟,竟不能上达圣听?
之蕾:主拯救罪人,也拯救真爱他的人。亚明,你必蒙主的恩宠,得主的道。阿门!
亚明:之蕾,我宁可被主弃绝,也要快意恩仇。
之蕾:亚明,快闭上嘴,不要说出亵渎神灵的话。愿我主耶稣的恩常在你心里。阿门!
亚明:你念再多的经也没用,如果上帝真是公正的,为会不去惩罚那些恶人,而要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折磨?让你的上帝见鬼去吧!请给我一只大口径手枪,只有它才是惩恶扬善的上帝。
之蕾:神的旨意若是叫你因行善受苦,总强如因行恶受苦。亚明,人间所有的善恶都逃不脱主的慧眼,当末日来临时,我们都将站在主的面前,接受他的审判。
从某种意义上说,姚精华算得上我的“知己”。当所有人都以为随着时间的消逝,我将逐渐淡忘刘建平殴打我一事,至少不会象当初那样情绪激动和满怀愤恨。姚精华却不这样想,他认为我决不会轻易饶过刘建平,作为主管改造的副监狱长,他只希望我不要将这件事同监狱的管理联系到一起。97年10月26日,姚到医院找我谈话,明确向我提出了这一点。
他说:“胡亚明,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我希望你宽大为怀,不要总是怀恨在心,愤愤不平。”
“姚监狱长,我自认为心胸不是很狭隘,也能宽大待人。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刘建平加诸我的侮辱,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如果我违反了监规,中队干部按规定对我进行处理,甚至将我暴打一顿,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他刘建平平白无故将我打一顿,这算什么?还有,如果有人百般凌辱你后,还要强迫你辱骂自己的母亲,你会怎么样呢?”我问他。
“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的回答很坦率。
“姚监狱长,你很坦率,我也坦白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不会忘记刘建平。”
“我已经想到这点,我也不可能阻止你将来可能要做的事情。我只想提醒你,这件事出来后,张监狱长和我都很重视,组成了规格很高的联合调查组,对于刘建平的错误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我希望你不要将个别干部犯的错误划到监狱帐上,你在控告信中提出要享受与普通刑事犯同等待遇。我明白告诉你,监狱从来没有对你这类罪犯有过任何歧视性规定,你们同别的罪犯一样享有奖励、减刑、保外就医的权利,关于这一点,你可能有点误会。监狱依法行使对罪犯的管理教育,法律并不承认政治犯的存在,因此你在我们眼里与其他罪犯完全一样,我们不可能再为你们专门制定一套管理办法。”姚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口才在监领导里是一流的。
“关于这一点,我不想与你争论,因为有些问题,是永远也说不清的。监狱这次对这件事确实很重视,对此我非常感激。不过,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而且处理也很不公正。刘建平毫发无损,我却在禁闭室受了二十多天的罪。”一想到刘贼仍然穿着一身用来吓唬人的老虎皮,我就愤愤不平。
“我们是根据调查结论进行处理的,再说,我们也得给人家改过自新的机会嘛!不能一棍子打死,如果干部犯一点小错误就开除公职,谁来干工作呢?你现在的情绪还很激动,等冷静下来就不会如此偏激了。”
“我偏激?如果你遭受了洋白之冤,你能冷静下来吗?‘文革’中那些受迫害的老干部,不但他们自己不能冷静下来,他们的儿女提起爹娘的苦难,也是愤愤不平呢!”我心里想,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谁都会唱高调。如果换一下角色,我的调门一定比你还高。
我同姚的谈话持续了大约四个小时,气氛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融洽的。除了上面提到的话题,我们还谈到文学、法制建设、经济管理,姚甚至还对几个比较敏感的政治话题谈了自己的看法。姚是个兴趣广泛的人,他在不少问题上都有自己比较独到的见解,我感觉如果他不是老在扮演监狱长的角色,其实也是一个满不错的人。通过这次谈话,姚对我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说:“胡亚明,你很聪明,也可以说很有心计,知识面也很广,象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我希望有机会同你进行更广泛的交流。”
这次谈话的几天后,即10月30日晚饭后,赵延军被狱政科禁闭审查,我立即意识到向外私发信件的事暴露了。我从禁闭室出来后,用第三称的口气写了份材料,请延军抄写了两份,分别发给杨海和高军生。我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事,但既已追到赵延军头上,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了。我连夜找到主治医生,要求出院。第二天,我回到了十中队。11月1日,姚监狱长同狱政科一位姓卜的干事前来询问关于给高军生写信的事。姚坦率地告诉我写给高军生的信被安全局截获了,安全局已经派员到监狱了解情况。赵延军已承认信是我起草,他誉抄的。姚说从信的内容及文风上分析,赵延军说的是实情。他找我只是要证实一下赵延军的话,监狱毫无追究和处理的意思。私发信件固然为监规纪律所不许,但毕竟我有难言的苦衷。对姚的真实意图我搞不清楚,他的话我更不敢相信,因此矢口否认同什么信件有关。姚的耐心也真好,同我磨了六、七个小时的嘴皮,我还是尊口难开。
第二天,卜干事和陈干事将我叫到禁闭室,威胁说要么承认私发信件,要么进禁闭室反省。我二话没说,立即就向往禁闭室走,反而弄得他二人手脚无措。哼!我的余刑不足一年,我一硬到底,你们还敢到期不放人?就这样,从禁闭室出来68天后,我第二次被关了进去。如果说夏天的禁闭室是蒸笼,冬天的则是冰窖,人一进去,立即被一团冷气包裹着,穿再多的衣服也抵御不住浸入骨髓的寒冷。不过,这次的心境同前次大不相同,上一次有种被迫害和侮辱的感觉,这一次我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们的蔑视和嘲弄。11月4日,狱政科科长朱进到禁闭室看我,再次表示监狱不会为这件事处理我,甚至无意关我的禁闭,只要承认信是我写的,立即放人,同时对赵延军也是一种解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如果我一直硬挺着,延军岂不要跟着吃苦受累,他在整个事件中是无辜的。我决定承认,即使他们给我加刑也不在乎,只要延军得以解脱,但我要将这个面子卖给姚精华。
次日,姚来到禁闭室,我说那封信与赵延军无关,是我写的。姚问第二封信的下落,我说烧掉了,他也没再追问,立即宣布解除我的禁闭。姚没有食言,替我受罪的赵延军随后也被放了出来。
私自传递信件属于重大违纪行为,延军和我被关进禁闭室时,犯人私下传言我们可能被加刑,最后却不了了之。纵观监狱处理此事的全过程,感觉相当诡吊。安全局刚将信件转到监狱时,监狱当成重大事件处理,通过对笔迹,从几百名犯人中初步认定信是由赵延军写的。将赵延军抓出后,一开始确实准备重处,但是当事情牵涉到我头上后,监狱却只要我承认信确实是我写的,保证不追究我和赵延军的任何责任。后来,监狱也遵守了这个承诺,不仅我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赵延军也在当年获得两年减刑。按照常理,关押禁闭后,两年之内不可能获得减刑。监狱的前后态度为什么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至今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解不开的迷。
有人说苦难是一种财富,但我宁愿一贫如洗,也不要这样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