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独行

我是一个孤独的流亡者,我以最质朴的笔记录我的一段过去,或许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样,我将在孤独中死去。
正文

五、永远的夏之蕾(5) (图)

(2008-06-07 17:55:52) 下一个

送走之蕾后,我又一头扎进了生意场。在大舅妈的帮助和指点下,我的服装生意十分红火。我一走进生意场,就显出一种特有的天赋。当时,青年路上的服装摊档以零售为主,多经营中高档时装。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我发现从郊县来的消费者比较青睐款式新、价格适中的中档服装,而从县城来的那些经营服装的小老板,主要采购一些物美价廉的中低档服装。摸清了消费者的底后,我改变策略,除进少量的高档时装装潢门面外,购进大批中低档时装,将经营重心定位在小县城的居民身上。同时我还改变服装摊档无招牌、不做广告的习惯,花了一千多元做了个“明明时装”的大招牌树立在我的摊档旁,使顾客一走进青年路就能看见我的牌子。我还印了大量的广告招贴画,以“明明时装,不一样的感觉”为广告语,在青年路和市郊车站张贴。我还主动与县城来的服装老板交朋友,即使他们不要我的货,我也主动帮他们联系和采购。这些措施都不可能立竿见影,因此刚开始只见投入不见产出,做广告的当月,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倒赔了二千多元。大舅妈骂我“瞎胡闹”,但我坚持自己的做法没错,错的只是宣传还没有到位,于是我印制了更多的宣传招贴画,将宣传点扩大到附近的几个县城,我的批发为主、零售为辅的思路决不能改变。随着宣传面的扩大,开始有人到我这里进货,第二个月我净赚了二百多元,随着营业额的扩大利润也逐步上升,到85年底,我已经赚了一万多元,成了名符其实的“万元户”。经营服装多年的大舅妈,也不由得发出后生可畏的感叹。当然,我决不是那种守财奴,我不会让赚的钱躺在银行里睡大觉,除留一点必要的流动资金外,我把赚的钱全都投到扩大再生产里。

我下海经商既无本钱,也无经验,完全是在大舅妈的扶持下才打开最初的局面的。当时,成都的服装都是从广州进货,大舅妈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她无偿为我提供货源,等我把货卖出后,再把本钱付给她。这样做我虽然不承担任何资金风险,但是我必须分两成利润给她,更重要的是由于我没有自己的货源,我的命运始终操控在她的手里。我不愿成为大舅妈的附庸,我要独立经营自己的“企业”。事实上,一开始我就将这个小小的服装摊档当成一家企业来经营,我不仅有自己的经营流水帐,还制作了《资产负责表》和《损益报告书》,一月汇总一次,使我对自己的经营状况一目了然。虽然在有的人看来,摆个小摊子也搞得这麻烦显得有点可笑,但是我不这认为,因为我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够管理一个真正的大企业,我把现在的经历当成一种实验。为了摆脱大舅妈的控制,我向父亲借了五千元,组织了自己的货源。生意规模扩大后,我又雇了一名职员一位来自灌县,也就是后来的都江堰市的名叫陈娟的小姐。我对雇员的要求是:高中毕业,无不良嗜好,品貌端庄、大方。我要求她在上班时间称我为经理, 我则叫她陈小姐。一开始她不习惯,也觉得我有点搞笑。我对她说,你不要认为自己仅是一个小小的服装摊档的售货员,而要将自己想象成一家大公司的职员。我说,如果我们不具备这样的想象力,就永远只能做一个卖衣服的。也许,这就是营销学上的所谓自我激励吧!我那时没有看过一本营销方面的书,竟然对此无师自通。陈娟也是位外秀内慧的女孩,她以外来妹的身份,通过打拼,几年后就成了成都服装界的一位大腕。她说正是我永不满足现状的拼搏精神鼓动着她,她才能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学潮前的那个春节,我去看她,她专门在成都一家高级酒店请我吃饭。她说刚来成都时,她只想为自己赚点嫁资,是我和“明明时装”教会了她许多东西。“谢谢你,经理小弟弟。”她举起一杯酒,带点戏谑地说道,其实她只比我大两岁。

之蕾到广州上大学时,我的生意正如火如荼,她劝我上大学的那些话,我当然听不进去。我觉得要实现人生价值,不一定非要上大学。当今这个社会知识大幅度贬值,就是大学毕业了,一个月就挣一、二百元,仅能够勉强维持生计。我现在下海不久,已赚了几千元钱,照这样的速度,之蕾大学毕业时,我起码能挣十几万元。但是这并不是我的目标,我要成为一名伟大的企业家,要让自己的名字列入《福布斯》杂志。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开始富裕起来,在穿着上追求高档和名牌,我预感到皮革服装即将走俏。我想与人合资开搞一家皮革制衣厂,再开一家时装店,走制作、销售一条龙服务的道路。等我成名了,有钱了,我就向我梦中的美人

鱼求婚。爸爸说美人鱼只爱王子,拥有百万财富的胡亚明,不正是商界王子吗?我的美人鱼自幼就梦想拍一部自导、自演的电影,发了财的我可以投资影视界,让她圆了儿时的梦。那时候,我深信自己的梦想一定能成真。

86年元月9日,我收到之蕾叫我接站的电报:

12日上午抵蓉

哦!我朝思暮想的美人鱼就要回来啦!一百三十八天的分离,三千三百多小时的思念,那种无法诉说的相思,那种漫长的等待,只有上帝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之蕾对我太残酷了,分别时她说半年内不给我写信,不知是为了增强相逢时的戏剧效果,还是为了淡漠的忘却。对我来说,分别愈久,思念愈深,但愿她也如此。

半年了,她就给了我这么6个字。我反复阅读着这几个字,虽然没有半点柔情蜜意,但是我知道却又包含了她千般的情万般的意。如果她对我真的很冷漠,为什么要叫我去接站呢?不错,她的电报里并没有明确表达让我接站的意思,她只是简单地告诉我12日将回来,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但是这还不明白吗?如果她不希望我去接她,干吗告诉我这些呢?12日,12日,我反复念叨着。不好!我突然想起这天上午已经另有安排,我与外县一位服装老板约好洽谈一笔生意,他已经看过货样,如果价格合适,他的首批定货不会低于四千元,今后还会长期定货。对这笔生意我势在必得,如果现在通知他改期洽谈,可能会让他感觉我缺乏诚意,甚至影响今后的生意。可是如果不改期,我却分身乏术,不能去接之蕾。要生意,还是要爱情,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如果是一年前,我会毫不犹豫放下所有的生意,甚至跑到广州去接她。但是现在,一笔四千多元的生意对我的吸引力实在不小。我自我安慰道:不去接之蕾,她一样可以回家;不去谈生意,不仅是丢失一笔定单,也会影响我的信誉,今后的生意也就难做了。之蕾,你先委屈一下,回头我给你陪罪。

但是那天的谈判并不顺利,对方先是没有按时到达,正式谈判时,他可能看我年龄小,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我当然对应得的利润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一来二往谈了两个多小时,仍然没有谈出一个结果,却已经到开饭时间了,我只好请他吃午饭。吃完饭,我先请生意上的朋友喝茶,然后找了个借口跑到邮局给之蕾打了个电话。当年打个电话可不比现在,那可是千难万难啊!当时成都还没有公用电话,要打电话必须到邮局去。还好,之蕾的父亲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家里装有分机,否则就只有等传达室的老头给你喊人了。

“喂!谁呀?”不问找谁,而问对方是谁,而她又是第一个抓起电话,我可以想象,为了等我的这个电话,她已经焦急地在电话机旁等了很久了。很显然,她也很希望早点见到我。

“之蕾,I’m very very sorry!上午有点事走不开,等会儿我到你家来,OK?”

“你是谁呀?干吗要给我说对不起?”她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语气。

“好了,别开玩笑了!我真的有事,等会儿见,Bey-bey!”不等她答话,我立即挂了。电话线那端的她,大概已经气得哭鼻子了吧!之蕾,有火气等会儿朝我发,千万别将电话机砸了,那可好几千元啊!

我必须立即去见之蕾,要不然她就真的生气了。我不愿为了一点小利与那位奸商继续纠缠下去,让他宰了一刀后,结束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匆匆赶到之蕾家。

“之蕾,上午确实有事脱不开身,千万别生气哟!”一见面,我赶紧先道歉,最好将她的怒火扼杀在萌牙状态。

“谁生气啦?我算什么呀?人家还有林姐姐等着接站呢!”幸亏林静还没有回来。不然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好啦!算我错了。”

“什么叫算你错了,根本就没有诚意。”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让我们的夏小姐委屈了。这样吧!罚我请客,好不好?”

“爱请不请,反正我不去。”她仍然板着脸,但是已经开始由阴转晴了。

“亚明来了!蕾蕾也不象话,还象小时候一样与亚明拌嘴。亚明先坐一会儿,马上就开饭。”夏叔叔乐嗬嗬地从厨房出来。

“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哪看得上咱家的粗茶淡饭!”她还是不忘讽刺我一下。

“夏叔叔,先不用忙,我改天再到家里来吃饭,今天之蕾刚回来我就把她得罪了,我带她到外面吃饭,给她赔罪,好不好?”我知道夏叔叔很喜欢我,我妈妈也曾半真半假地说过要讨他家之蕾做儿媳,因此两家大人对我们的交往并不象别的家长那样严加防范。更何况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即使谈情说爱,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反对。

“去吧!你也不要太宠蕾蕾了,什么大事啊,还要赔罪这么严重?”夏叔叔一听我说要给之蕾赔罪,知道是孩子话,忍俊不住,却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道。

“夏叔叔,很严重的,和天塌下来差不多。”我也故意夸张地说。

“爸!亚明他好讨厌的,你还替他说话,我不去嘛!”她装着很委屈的样子。

“夏叔叔都同意了,你不去就是不给他老人家面子啊!”我眨眨眼睛,嘲弄地看着她。

“贫嘴!看我不打你。”她追逐着要打我。

“夏叔叔,你看之蕾欺侮我。”我躲到夏叔叔身后,故意大喊大叫。

“好了,别再胡闹了,晚上早点回来。”夏叔叔一点不反感我们在他跟前打闹,反而显得十分开心。

“爸!人家不去嘛!”她对我扮鬼脸,却在父亲跟前撒娇。

“不去可别在家哭鼻子喔!”也许夏叔叔被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感染了,开起了女儿的玩笑。

“爸!”她羞得满脸通红。

 

我们先到著名的“重庆火锅”品尝火锅。吃完火锅后,我又请之蕾到“梦巴黎”跳舞。“梦巴黎”是当时一家装修比较豪华的舞厅,设备和音响号称全市第一,当然门票也是相当昂贵的。我和之蕾都非常喜欢跳舞,过去每次走过这家舞厅,都会忍不住慢下脚步,很想进去大展一番身手。但是囊中羞涩的一对穷学生,只能隔着玻璃窗望望那些欢乐的男男女女,匆忙逃离它的诱惑。我曾发誓一定要带之蕾到这里来跳舞,今天我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了,但是她好象并不是很高兴,情绪有点低落。难道在羊城呆了半年,对家乡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她的那一身打扮,完全是一副地地道道的广州太妹,曾经让我心醉神迷的那位甜甜的、略带一点羞涩的川妹子只好到梦中寻找了。我的梦中情人应该是一头飘逸的长发,我觉得那样才够女人味。那跳着欢快华尔兹,曾搅得少年的我心猿意马的篷松的“马尾巴”,已被无情地剪掉了,剩下的头发比我的还短。我觉得之蕾变了,除了罩在眼里的那层薄雾依旧外,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幸亏白天没有去接站,要不然我会吓一大跳,甚至认不出她来的。

“之蕾,你不开心?”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她。

“有点!”她无精打采的回答我。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我的心“咯登”一下。她是不是另有所爱了?当然,这是很可能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又处在广州那样的花花世界,这种事情是难以逃避的。但是从她打电报让我到车站接她这件事来看,她的心里显然还装着我,这也可能是她心里矛盾和不开心的原因吧!“我们是好朋友,把心里的苦闷说给我听。”

“亚明,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你真的只是当我是朋友吗?”她突然很幽怨地看我一眼。

“要我说实话?”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道。

“当然!”

“其实你是知道的,我爱你!很小的时候就爱你!”我爱你这三个字哽在喉咙快7年了,我一直不敢说出来,今天终于说出来了,顿觉轻松不少。

“其实你更爱钱!”她用一种很淡漠的语气说道,仿佛我们正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你怎么这样说?”在这样的花前月下,我搞不清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真的是大煞风景。

“我只是就是论事罢了!”

“你对我的误会太大了。”

“你现在很有钱,是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

“不能说很钱,只能说有了好的开头,我还有更大的追求。”其实我当时手里的流动资金也就一万多元,其他的钱都压在货上。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能有一万元基本可以称为有钱人了。因此,我嘴上虽然说得很谦虚,但是话语间不免流露出一副小人得意的神情。

“有钱当然是好事,但是你忘记了对我的承诺。”我知道之蕾骨子里不太瞧得起商人,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商人。刚被学校开除时,我曾向她保证,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找所学校复读,争取考上我梦昧以求的北京大学。但是这样的诺言随着我的生意走上正轨,也就抛诸脑后了。虽然偶尔还能想起,我却不知道这样的梦想是否还有机会实现。之蕾旧事重提,她显然为我不遵守诺言而气恼。

“之蕾,我知道辜负了你的期望。刚离开学校时,我确实很想读书,但是跑了四、五所学校都没有人肯收我呀!这能怪我吗?我是被逼上梁山的。再说人生之路也不止一条,其实钱这东西又不坏,有了钱人们一样尊重你。你还记得王老师吗?当年在背地里没少说我的坏话,说什么那年我们学校上重点的名额少,全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我一个学生,有那么大的能耐么?就是这个王老师,前几天陪女儿到我这里买衣服,我给她打7折,她就不住地夸奖我,说我现在有出息了。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出息,用你们知识分子的话来说,我不过挣几个臭钱布局。如果不是那些冬烘先生将我赶出校门,我能成为这个样子吗?你只是一昧指责我,你要我怎么样呢?跪下来求他们可怜我吗?”想起那年所受的委屈,我有点愤愤不平,话也越说越激动。

“我辩不过你,也不想同你辩论。”她气呼呼地说,“总之,我不喜欢你现在这副掉进钱眼里,却还洋洋得意的德性。”

“我没有掉进钱眼里,更没有洋洋得意。”听自己所爱的人竟然这样评价我,我一时气昏了头,不顾风度地对大喊大叫,“夏之蕾,你和钱有什么仇?没有钱我们今晚能到重庆火锅吃火锅?没有钱我们能到梦巴黎跳舞?不要以为只有上了大学才了起?我问你,你懂凯恩斯和萨缪尔森吗?你分得清什么是伦洛茨曲线和恩格尔系数吗?不要瞧不起你所谓的商人,告诉你,我并不是只想做一个倒卖衣服的小贩子,我要成为伟大的企业家。”

“胡亚明,我看错你了,你嫌我花你的钱是不是?”她伤心地哭喊道,“好!我明天就还给你!从此我们再没有关系,我也再不会说你。”

说完,她冲到街心去拦一辆路过的人力三轮。我慌了,硬将她拉了回来。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喊人了!”她在我怀里挣扎着。

“喊什么?喊叫我非礼你?”我抓住她的双肩,逼视着她。她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我也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徒呈口舌之快,说了很伤害她的话。“之蕾,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了,你原谅我好吗?”

“算了,亚明,我也没有怪你。说实话,我今天本想和你开开心心地玩一晚的。但是看到你沉醉在享乐里,已经忘了当初的理想,我忍不住就说了。说真的,这半年我的心很乱,我不想瞒你,学校里追我的男孩很多,但是都被我拒绝了。我对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我的男朋友是北大高材生。因为我坚信你只要肯努力,一定会考上北大的,那是你儿时的梦想啊!但是你现在一心只想赚钱,我真的好失望。”之蕾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今晚却流了很多泪,说不清是为我还是为她自己。

“之蕾,我离开学校已经一年了,就是要重新拿起书本,也得让我好好想想,行吗?”赚钱当然是我的乐趣,但是之蕾的爱情却是我的生命。如果为乐趣而丧失生命,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亚明,我没有逼你,我们都是大人了,走什么样的路,你自己拿主意。很晚了,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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