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对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可怕了。说实话,我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道德楷模,但是在看守所才呆了几个月,就退化成不知廉耻的两脚动物,堕落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一点。当然 ,号子里堕落的不止我一个。号子里的红头,身边都有一个长得白净、细嫩、年龄较小的碎分子(陕西方言碎乃小之意)。日则打情骂俏,夜则搂抱而眠。这种事情一般两厢情愿,红头在碎分子身上发泄变态的情欲,碎分子靠出卖色相和肉体,换得红头的保护,可以吃饱、喝足、抽口烟。看守所对这种事情虽有耳闻,但却无力制止。每个号子都严重超员,囚犯睡觉的地方宽不盈尺,相互之间只能紧贴身体抵足而眠。大多数囚犯都年轻火盛,被人为地长期禁欲,就是遇上一头母猪,也会忍不住扑上去的。我后来在监狱时,真的时常听到一些老犯人谈起谁谁把猪场的母猪干了。由于睡觉的地方实在是太窄了,除了前三块板,其他人基本上只能侧着身子睡觉,往往是这个的鸡巴就抵着那个的屁股,在这种情况下,苟且之事就难以避免了。其他人即使晚上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会闭着眼睛装睡,没有人会去打扰别人的好事。男囚如此,女囚的情况也差不多。就在我们那个看守所,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位年轻的男看守,出于好奇,夜窥女号,恰好偷看到两名女囚搂抱着战得正酣。还未尝过女人滋味的年轻看守,被眼前的景象弄得魂不守舍,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女囚们发现他后,不但不害怕,反而站起来赤身淫言相诱。看守所卖给女囚们的副食,凡香肠、火腿等状似阳具的东西,都要事先切碎后才卖。黄瓜、茄子之类更是严禁带入号子。但对男号子,却没有这些规定。
人啊人,不过是一种长着两条腿的动物而已,撕下罩在身上那层华丽的皮,其实比畜牲更丑恶、更肮脏。偶然,我会想起与我有云雨之情的小佳,只感到羞愧难当。堕入罪恶深渊的胡亚明,还有资格谈情说爱吗?
红红走后,我一度十分孤独。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很不正常,但有个人为你开心解闷,日子毕竟可以过得快一点。当然,我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尽,我知道那只是一种畸形的情欲发泄,我厌恶那种动物似的生活。但夜深人静时,我仍然会想起他,想起我们在一起渡过的200多个虽不正常,却很愉快的日子。这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握着那根铁棍一样坚硬粗壮的男人之根,拼命自慰,在射精的快感中暂时忘掉痛苦。七、八个月毫无节制的纵欲和手淫,我的身体日益消瘦,到91年春节时,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
那年冬天,一直探望我的小佳突然不来了,朋友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快过年了,死气沉沉的号子里也有了一点节日的气氛,我的心却被越来越浓的悲哀和伤感笼罩着。在夜深人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美妙音乐。几年以后,我才知道当夜听到的曲子是古诺的《圣母颂》。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离城十几里的乡村,当地的农民不可能懂得欣赏这样的乐曲。附近也没有教堂,我听到的音乐也不可能是牧师播放的。我不知道从何处飘来这美妙的音乐,我想,可能是圣灵降临,基督将救我脱离丑恶的生活。《马太福音》第二章基督与罪人和税吏同席,他对门徒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来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圣经》,但我仍然明白是主在召唤我。我十分冷静地点燃一根香烟,以烟代香,望空祷告:主啊!我有罪,请将我罪恶的灵魂收走吧!
我不想因为我的死,给号子里其他人带来麻烦。我匆匆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句话,告知看守所我是因为绝望而自杀的,我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又从枕边一本诗集里抄了一首无名氏的诗作,权作我的绝命诗:
黑夜迷失了我的方向
褴褛的囚衣
裹不住我的忧伤
我站在悲哀的船头
任痛苦的激浪
冲我到死亡的海上
我的青春被囚禁
我的热情遭蹂躏
我一切的一切啊
随着铁窗上最后一抹阳光
将无情地抛进
古老世界的卑污里
作完一切,我往水管上挂了根绳子(因为平时要干活,号子里这类东西并不缺),脖子往里一套,腿一蹬,我所有的痛苦就消失在黑暗的世界里。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最初,我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迅速穿过一条长长的隧洞。隧洞尽头,金光灿烂,我的身体象一枚充满氢气的大气球,轻飘飘地漂浮在空中。金光中,走出一黑一白两位长者。黑人长者冷毅、沉着;白人长者睿智、质朴。他们慈祥地望着我。啊!这不是我非常崇敬的曼德拉和瓦文萨吗?在两位巨人面前,我虔诚地跪下。
曼德拉:人哪!为何自绝于义呢?
亚 明:我堕落的灵魂,唯死能够解脱!
曼德拉:信可以救你,真理才是医治堕落的良药。
亚 明:真理?为了真理,我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爱情。
瓦文萨:可怜的孩子!你迷失了航向。
亚 明:是的,我迷失了航向,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茫茫荒漠。
曼德拉:真理无穷尽,荒漠有尽头。
亚 明:我是荒漠的一名独行客,伴我的只有孤独。
瓦文萨:爱会与你同行!
亚 明:我有爱吗?
曼德拉:当然,爱之火永远为你燃烧!
亚 明:你们是伟人,我只是无名小卒,幸运女神不会青睐我。
瓦文萨:自由战士都是伟大的。
亚 明:自由?自由离我还有多远呢?
曼德拉:自由就在你心里。
一阵熟悉的馨香从身后飘来,我蓦然回首,只见一位白衣天使,驾一朵彩云,冉冉而至。之蕾,白衣天使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之蕾吗?
“亚明,快回去,你生命的大门即将关上。”她满脸戚容,焦急地催促我。
“之蕾,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不回。”我不肯走。
“亚明,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快走!”她用手推我,纤弱的她竟然力气很大。
“我不走!”我张开双臂欲拥抱她。
“亚明,听话!时间不多了!”她神情急迫地抓住我的双肩,突然用力一推……
“啊!”我来不及喊叫,身体如泄了气的气球,从空中骤然坠落,重重地跌落到地板上,一股刺骨的凉气从脊背一直钻到心里。金光从眼前消逝,之蕾和我尊敬的两位长者也不见了踪影,我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了。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也许是之蕾在天之灵的保佑,那根本来十分结实的绳子竟然断了,我昏死在地板上。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位难友正为我做人工呼吸,几位管家指挥其他人帮忙。
有了这次死亡的经历,我的灵魂仿佛经受了一次洗礼,身上所有的罪都被主赦免了。对过去半年多恶梦般的生活,我感到无比厌恶。当天晚上,我听到的那阵美妙的音乐,一定是上帝在召唤我。虽然我对基督的教义没有多少了解,也没有办法看到《圣经》,但我的心仍然皈依了我主耶稣基督。圣徒保罗皈依我主前,曾是个信徒的迫害狂,皈依我主后,虽然受尽磨难和犹太人的迫害,仍虔诚地伟传主的道。既然主拣选我作为传播真理的使者,种种磨难,只是为了坚定我的心,我怎么能够自艾自怨,自甘沉沦,不再为主作工呢?
在深陷罪孽不能自拔之时,我选择了死亡。死是为了使我的罪身灭绝,叫我不再作罪恶的奴仆,因为已死的人是脱离了罪的。免了罪的我,在我主耶稣基督里,乃是永生的。
为了摆脱邪恶欲念的控制,我开始拼命读书。看守所有个图书室,每月只需20元钱,就可以随便借阅。由于看守所关押的人犯文化层次都较低,图书室的书品味也不会很高,但我已顾不上挑剔了,能借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从91年春节到我离开那里,一年多时间里,我读了大约300本书,一天多就能读一本。当然,所读的书大多数都是如《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之类的武打小说。还有一套民国年间的剑侠小说,共十几本,是我的一个四川老乡写的,书名好象叫《蜀山剑侠传》什么的,不太记得清了。这是一套魔幻系列,看得我兴奋无比,仿佛自己也修炼成剑侠了。也有一些书品味比较高,我居然借到了英文版的《鲁滨逊漂流记》和《茶花女》,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懂个七八成,我就权当学英文了。这两本书看守所基本没人借阅,后来我干脆出钱卖下,我到陕西省二监时,这两本书一直带在身边。其他值得一提的书还有妥斯托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虽然早就读过,又反复看了几篇。司汤达的《红与黑》,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永别了,武器》,卡夫卡的《城堡》,解力夫的二战系列人物传记,都是这个时候读的。除了纯文学方面的著作,也读了一些理论方面的书籍,如前苏联元帅索科各夫斯基主编的《军事战略》,科尔普的哲学名著《猜想与反思》,史学方面的有《梵蒂冈史》、《罗马史》和《隋唐五代史》等。这段时间,是我一生中读书最多的第三个高峰期。同高中和大学时期相比,这段时间读的书相当庞杂,也很世俗化。到了监狱后,我花了两年时间通读了二十四史。通过阅读,我的思想逐渐成熟了,也初步具备了较强的思辨能力。经过八年多的磨炼,我再不是那个初进监狱时的那个单纯的学生了。
从迷途上回转的罪人,主必赦了他全部的罪,他的灵魂永远不死。阿门!
(前一节实在有点儿童不宜,没敢贴到论坛,想一睹真相的请点击我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