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都是过客《三十一》泪水与荣耀
王选用计算机扫描方法实现了汉字显示。实际上人眼就是一对扫描器,看东西观察事物需要一扫一描。具体点说,凡事先大面上溜一圈,然后描画具体目标输进大脑思考。看一个人聪明不聪明,很多情况下是看他(她)的眼睛,看他(她)会不会用眼睛观察事物。不少人只会扫,不会描,或只会那个“目”字瞄,只能说半聪明。教育孩子,在有好天资的基础上,早早地学会用双眼察言观色,像画家记颜色,一般人记特征记结构,那一定是得天独厚了。
原来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全世界的小学都要求开图画课,很多幼儿园也要求开,这也许是一种约定俗成启发眼睛智力的现代教育方式。幼小的孩子在老师的启发下很快能分清形状,橄榄球是椭圆形的,皮萨饼是圆形的,然后能把大概形状描绘在纸上或图板上,在此基础上老师再启发颜色,橄榄球的颜色同皮萨饼的颜色不会一样。这时的老师教者无心,完全是按着教学大纲的要求按部就班,父母在一旁看着有意了,怎么我的孩子画画老得五分,一定有天分,将来能成画家,要好好培养。于是出现了逼画,幼教老师不行,要找专业老师,甚至觉得还不够,要找大师。幼儿图画画得好正说明他聪颖眼睛智力启发得早,父母的误导反而会把一个聪明孩子的前程毁掉。画家不会生于画纸上,而是生于山水之间,心与灵交错之中。
我回忆小时候看过的老电影,电影中出现的街头报童都一个个显得异常机灵,手举着报纸,在街头人群中穿来穿去,寻找潜在的买主,有特大消息,嘴里会喊,号外,号外,日本人占领南京了。这些孩子可能不识字,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条件所限,但能记住每天报纸的主要内容,会因人而喊。如果人生条件稍微改善一下,很多报童会成大器,因为每天见识太广,好像神探李昌钰就在街头卖过报纸。我对美国街头卖报纸的黑孩子印象也很好,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会先发现你。我同一个在纽约富人家里长大的黑人卖报孤儿聊过,将来打算干什么,他说他梦想着有一天进华尔街股市在里面打手势。与前相反,我对卖报的中老年人一直印象不好,总觉得他们的眼神痴呆,脸上的那对眼睛已经不再接受新鲜事物了,不再想入非非,打发日子了。
早就听说国内有本畅销书《我在美国当警察》,个人猜测这本书极有可能是美国街头全景扫描加上个人感觉看法,也有可能是一本美国警察的工作日记。在美国当警察要上专门的学院,除了体能合格外还要求文笔,甚至每一个报案电话都要立案件号,交班前要填写一天工作报告存档。读者看书寻求的是好奇刺激和没有见过听说过的事,就像吃无锡排骨,感兴趣的是排骨中间的肉,有心人会把骨头嘬几口,更多的人是扔到一边。许多事歪打正着,我曾感叹过,幸亏小酒庄生意不是很好,每天有非常多的时间坐在店外才有我写作的今天。我的小酒庄前一直摆着一把木椅,日晒雨淋只见老化不见坏,过去坐在上面或看书或观察行人,现在书不看了改为看计算机,但仍每天思考观察行人。
我从小到大,走北闯南,视野一点点开阔,最后在美国街头养成了扫描习惯,每天都有新视角,每天都有新感觉。每参加一次熟悉的人文背景活动,每走进一家当地饭馆,我都会习惯性地先扫描一圈,甚至到熟人家里访问也是一样。很多朋友喜欢到小酒庄买酒,有时也邀请到他们家里看一看,让我最难过的是,刚一进门,看到我卖的葡萄酒只喝掉一半放在厨房灶台上当料酒炒菜用。是酒的质量不好还是不对胃口?当然主人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往事不再重提,新的一天现在开始。新年伊始,我和儿子请一对博士吃饭,饭后这对博士邀请我们到他们的新居小坐一会,男博士带我看看他家的地下室,我一眼看到我夏天卖的啤酒没有喝完在一个角落堆着。回来的路上我对儿子说今天感觉很不好,发现我卖的啤酒在地下室堆着。儿子参加了那次夏天聚会,说开始大家一看是德国啤酒都说好但都没有喝完,儿子自己也没有喝完,是不是酒有问题。我说那是一种特制的德国果味啤酒,可能果味太冲,开始不太习惯,做些解释就好了。
在美国住久了会养成美国人的习惯,每见到一个新店新餐馆开张会找机会光顾一下,找找感觉。纽黑文本是中国餐馆林立最近又开了一家新的取名Formosa,听说味道不错,我带着家人去了。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刚一落座,我对大家说,台湾神探李正在隔壁包间里吃饭,我再三要求家人年轻一代外出吃饭不要只看菜或等着人家看你,要注意四周情况,再有,看到就餐眼熟的人不要主动打招呼,装着没看见,否则会显得很尴尬。我走近这家餐馆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大致情况,走近第一个窗户,看到神探李正坐在面对窗户的主宾席上神采奕奕地侃着,好像已经用餐完毕正在闲聊。
见到神探李不用大惊小怪,只要机会合适他会主动同你打招呼,接着右手会习惯性地摸来摸去,像是在掏签字笔等待着要求签名。那么,我的问题是神探李为什么到这家餐馆吃饭,他有个习惯,一去就隔三差五常去,他原来经常光顾的那家香格里拉餐馆已经转手给福建人,看来不会再去了。李昌钰是世界知名破案专家,在中国大陆也有极高的声誉,但真正能读懂他的内心世界的人不多。李昌钰的父亲在上海驶向台湾的最后一班客轮太平号上遇海难,小小的李昌钰到台湾后扫起了马路可能也卖报纸,直到青年时代,他的最大渴望是吃上一碗牛肉面。因此我断定这家餐馆的老板一定与台湾大陆人有血脉关系,而且老板能做出李昌钰小时候吃习惯了的台湾牛肉面。香格里拉的老板就有这个本事,每次李昌钰到,他亲手做牛肉面,一定要用上海粗面浇牛肉卤。
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择机再去,不过再去不是这家菜肴味道而是老板的人文背景了。按我以往经验,台湾人在美国开餐馆,老板老板娘都是甩手掌柜,喜欢呆在门口收款迎客,两次去都没有见到老板,让我再生疑团。不过每次用餐中间都有一位穿厨房制服同我年纪相仿的妇女过来寒暄,我说我爱吃辣,她说记住了,下次来专门送上一盘自家吃的虎皮辣椒。我客气地问,怎么每次来都见不到老板,是不是他到了晚上结帐的时候再来,她说不是的,老板在后面。到底“后面”指的是哪里,又让我来了兴趣,我利用洗手机会走了过去。
原来这是一户老实人家,那位妇女是老板娘,她所说的“后面”指的是厨房。老板娘兼做日本寿司干半前台,老板是大厨,已经干得满脸沧桑,模样实在像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这个样子的老板是不会走出厨房同客人寒暄的。我一改平常的样子,说话更加客气,在朴实人家面前要显得更加朴实。我先问一句不着边的话,你们俩都在后面干,前台小姐是雇的吧,老板娘马上说,是的,我们把她们都当作自己的家人。我接着问,那你们是台湾人吧,老板娘又抢先回答,可能担心老板不会说话,我猜这时的老板娘心里十分明白,现在美国稍微上一点档次的中餐馆已接待大陆主流,大陆人在台湾人的眼中已不再是十年前贫穷寒酸的模样了。老板娘说,是的,他们是台湾外省人。这时我还想往下问,是从大陆哪个地方去的台湾,重庆还是上海,我已有了感觉,他们是台湾大陈人,我见过一些大陈人,都不愿直说,一说大陈人给人一种渔民的感觉。
我猜对了,他们是大陈人。我说我一直在研究一江山岛历史,五五年大撤退的时候,到底多少居民上了美国的航空母舰,是七万人呢还是两万三千人?老板娘说,这个不知道,当时母亲抱着,还不记事,得问老板,他记得。这时老板说话了,他当时五六岁,被大人牵着上的船,什么东西都不让带,家家户户把银元值钱细软装在女儿红的陶罐里深深地埋在房檐外的地下,船上人数是两万三千人,现在可以看到纪录片。我问这么多人在船上吃什么?老板说,上了船就发压缩饼干,晚上开船,第二天早上就到台湾了。旁边的老板娘开始显得有些激动,说经国先生救了他们全家,那天经国先生最后一个上船。老板娘反复说了好几遍,经国先生最后一个上船,可能看到我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懂,我哪能听不懂呢,是在强压眼中的泪水。老板娘最后又补充说,那两万三千人不全部是大陈人,什么人都有,有从上海浙江过来的,没有钱买票直接去台湾,她家是上海人。我说难怪老板娘要显得比老板灵巧呢。
扫描能扫出泪水,有时候还能扫出荣耀呢。每年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是美国超级橄榄球大赛,一场定胜负。这天也是朋友同学相聚的好日子,三五个七八个到有线路的朋友家小聚,主人要备足啤酒和简单小吃,当然不能空手去了,小酒庄的生意也要火爆一天。更多的美国人觉得家庭气氛不够,也许还要赌赌运气,选择去自己喜爱的酒吧。我原打算在计算机上看,发现没有转播,又一想为何不去酒吧凑一把热闹呢,我的住房周围都是酒吧,步行距离,有个酒吧老板经常派伙计到我的酒庄买酒,当然要去那个酒吧了。
我进酒吧的时候,大赛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酒吧早已爆满,所有人都看着深处墙上的大屏幕,欢呼喝彩。只有大屏幕下面还有两个空座,看样子没人愿意坐在那里,后面的人都看着你,到底是看你呢还是看橄榄球。这时已不用扫描,只需一个个打招呼就行了,毕竟我在这条街上已经混了十二年了,一半都是熟面孔。没想到同一个墨西哥收盘生打招呼可能声音大了一点,他将了我一军,今天来这里,要买一杯啤酒,我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中场休息后老板提供免费自助餐,我走向那个空位。刚一落座,再四周看看人,一个黑人也在人群中,他看我也看屏幕,那个黑人我十二年前就认识,当时二十多岁,在街头卖报纸,卖完报纸就到小酒庄买两大瓶百威啤酒,他从来不欠帐,有人说这个黑人好到可以相信他代替你上银行送支票。黑人大大方方走到离我不远的那个空位上坐下继续看球。这时酒吧充满着戏剧性,他一黑,我一东方,好像联手在台上演出。
服务小姐走过来,我再抬头看看,有大家都在看我的感觉。我开始下单,一大杯百威淡啤,标准镇店汉堡包一个,牛肉烤透,中间夹西红柿西洋菜奶酪烤化,外加薯条和半根酸黄瓜。等小姐记完单,我指指那个黑人,问问他喝什么,记在我的账上。黑人点了一小瓶百威,一个劲儿地谢谢我,我伸出一个指头,意思是今天只一瓶。
这个酒吧的汉堡包特别大,是麦当劳巨无霸的两倍,抓起来吃,不雅,用刀割开,又割得牛肉面包乱滚,还是先吃薯条吧。我慢三拍地吃,意在观察有没有白人为黑人买酒,情况很反常,始终没有一个人出头,也许美国经济实在不好,在暗暗地改变人性。
我又出头了,再送一瓶。那个黑人没等服务小姐,直接找老板要酒,老板一定要搞清楚谁买单,这时远处的我早已高高地举起左手,两个指头不断地晃动,像在华尔街股市,自豪地打着成交的手势。
黑人理直气壮地吃起了自助餐,是炸猪排和甜玉米,我们俩在前面哈哈大笑,像在家,像演戏,不像在看球。
见好就收。账单来了,二十美元另加六元小费。
02/17/2010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