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都是过客《十六》前夫
人出生以后进入这个世界,是过客呢?还是永生?这个既简单又深刻的问题恐怕很多人都没有思考过。从我的眼中看每一个人,小时候是一点点,随后长高长大,最后枯老病死。可为什么我受的精神教育,大陆政治的,美国上帝的,都在强调人会永生呢?熟悉西方上帝的人可能不会知道,我小时候受的教育是要求共产党员在烈火中永生。
刚起完头,又觉得硬邦邦的,这样直来直去,不像在写文章像是在做生意。现在的网又不是过去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名作家的名作都是柔和开头的,先看看贾平凹:如果要做旅行家,什么茶饭皆能下咽,什么店铺皆能睡卧,又不怕蛇,不怕狼,有冒险的勇敢,可望沿丹江往东南,走四天,去看一处不规不则的堡子,了解堡子里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那趣味儿绝不会比游览任何名山胜地来得平淡。贾平凹开头没有三下五除二,而是通过一个能适应各种生活各种自然环境的旅行家忽悠着读者走进他的人物世界。我们的视觉是距离。
再看看三毛,也是软绵绵的: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高空是飞鸟,地平线是宽阔的草原,再低一点是山谷中的溪水,在往低处流,宽广立体的画面里走出了我从幼儿时就知道的《三毛流浪记》。我们感受的是空间。
最后再看看张爱玲,开头更是清脆得像个铃铛: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模仿一个江南小女孩的声音,仔细读几遍,感觉就出来了。起头用“请您”二字,作者显然处在下位,也许先会觉得是一位丫环在按主人的吩咐等客人到齐了说了声“灭灯开宴”,再往后看,不是了,是一位穿丝袜短裙戴白手套的摩登少女在讲香港的故事。香港对于大陆人来说,不要说上世纪四十年代,就是到了八十年代仍充满着神奇。让我们听到时间在滴滴答答。
我写文章开头开不好,开不好就找客人撒气,仔细想来,问题也不全在我这一边,你看,这三位大作家把距离空间时间全占了。一个作家有了时空距离概念,下一步就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柔对刚,曲对直,东方的客套与西方的直率,歌厅坐台女与开房按摩女,结婚生子与傍家搭伙,过客与永生,这点点滴滴,不伦不类,只有自己细心琢磨体会了。不过,现实中的人又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动物,极易受地域摆拨影响,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很多中国人都说,刚来美国时不习惯,在美国住久了回到中国又会不习惯。我在美国实实在在染上了直来直去。
我认识一位大姐,最近她趁经济不景气美国银行低价拍卖房屋的大好时机,用现金杀进房市,八万美元买到一套两居室公寓,美国现在又把机会给了原来没有机会的人。这时的她算盘珠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上拨,公寓修理装修的钱还是想让前夫出,用词仍很甜蜜:我们还有一个宝贝女儿,以后女儿到美国来探亲,可以在这里住。前夫听到这样的话还能再说“不”字吗。
大姐的前夫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俩几乎前后脚到的美国,刚到美国的情形有点像两个大学生分到了同一单位,都在暗暗较劲儿,都想早些出人头地,当然我俩偶然相遇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这种情形是十年一贯制,每次见面聊不到一起去,我说东,他说西,只抬杠,不吵架,下次还见面,见面后又是一个轮回,转眼我俩都过五奔六了。
没多久,大姐的前夫带着两个装修工从纽约来看活儿,一天还特意来到我的小酒庄。刚一见面,前夫说,他们刚吃完福建人的自助餐,我立刻回话,那饭能吃吗,才5.99美元,带朋友来干活,还不吃点好的。前夫也很会说,老潘,你还开着小酒庄,那才能挣几个钱,怎么不做点房地产大生意,你瞧,这是他开的装修公司,先来纽黑文搞个样板,以后有活儿别忘了哥们。我十分明白,不管谁的公司,这次装修是前夫买材料出工钱。
我和大姐前夫都是过五奔六,其中一个装修工岁数也老大不小,因为下面要说的话只有过五十的人才能听明白。我说你们先在小酒庄外面坐一会儿,别刚来就急着走,听过我讲几句人生大道理。三人是稳住了,我要说的话是以提问开始:评价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怎么才能断定他成功或者断定他不成功呢?好事,大家开始了思考,我也乘机再卖给一个客人酒。
卖完酒我继续说:新概念,现在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否获得巨大成功,不是看他的官职和有多少资产,有两个基本看点。第一,看这个男人是否把下一代儿女培养得很优秀;第二,你们大腿根下的那个小弟弟见到小妹妹还亲不亲,能不能直来直去,像李敖一样。李敖是天下奇人,老妞嫩妞花妞老实妞都碰,碰完都互相夸奖,年龄再往上的男人一般都做不到,不是前列腺肥大就是痔疮。年纪稍大的那个东北装修工听出了门道,点头称是,连说,大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在网上网下观察,相当多的男人只占一条,如果能两全其美,不用说,我首先伸大拇指。
前几天,我的小酒庄后面的一条通往市中心的大街上多了几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中国人,我观察他们,开始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大陆新过来的访问学者。每年到了九月,我的前后左右都要出现不少新面孔,这时候借机观察切入,找到感觉交上新朋友,也许会揽到今后一年的生意。改革开放到如今,我也见过不少大大方方的中国人,我是观察筛选不忘开导:存钱买房想着消费,货比三家不忘照顾小店生意。这点还真要学学人家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不管价格高低,就爱去自己喜欢的小店,有点应了中国的一句纯朴的老话,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有鸡窝就能招来生蛋的野鸡。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骑车过来了,戴着金边眼镜,模样实在像《小兵张嘎》里面的胖翻译。先客套后问酒价,我揣摩再三觉得没有买酒的意思,又直话直说,到我这里来都是客,聊会天也行。中年人见我挺诚恳,来了个自我介绍,天津人,今年四十五岁,现在在一家日本餐馆洗碗,工资1300。来美国六年了,景气的时候给人划玻璃,是个手艺活,之前在澳大利亚干过六年。我问,出来好些年了,应该挣了不少了,他说,十二年大约挣了三十万,全送给赌场了。我又问,有孩子没有,培养得怎么样?他说没有结过婚,无子,一直瞎混。我最后问,下面那个小弟弟功能还行不行?他说,还行,一直没有对不起它。我开腔说话了。
老弟阁下,你的人生这么走下去,悬啊,我再次把我的男人成功标准叙述了一遍。前面一头看样子没有太多的戏了,有过钱,但现在没有,可以找到女人,但找不到结婚过日子生孩子的女人,无子是命里注定,出国耽误了;后一条,目前看来还行,你现在岁数还不到五十,要保持,不过你看起来太胖,会让懂行人觉得你这个人太虚。老弟也有自己的梦,争取在美国挣到十万美元,最后回天津老家,找到女朋友更好,实在不行,找个养老院一呆,每天有人聊天,去寺庙也是好地方,大家睡通铺,起来念佛吃斋饭,人生走到此,后悔也没有用。
这位天津老弟挺有人情味的,也许看到我为人不错,过了两个星期又跑来了,这次来,买了瓶便宜的白兰地。他挺羡慕我的,开着小店,又把儿子培养出来,我说我这人再坏,不沾毒和赌,不过我们都在往另一头努力。老弟说可能在这里干不久了,工资太低,约我以后在法拉盛天津饭馆小聚,我说没问题,还是一句老话,吃吃喝喝行,就是钱不借。我们互换电话号码,他打出手机,让我看看里面的照片是谁,我觉得里面人物眼熟,像原来见过的历史人物照片。他说是他的三爷爷曹锟,民国大总统,我说要是这种情况,在我的博客里写上几笔。天津老弟说,别写了,家都败成这样:父亲那辈沾了总统的光,文革时把古玩瓷器又全部毁掉,到了自己这辈是少年丧父,中年丧母,目前无钱,老来无子,大哥,这是不是人生的山穷水尽?我的回答又是很平和:和你相同情况的人我在美国还真见过一些:唐人街的陈福,要还活着,六十多了,法拉盛小旅馆的台湾人,也六十多了,波士顿唐人街还见过在美国生的不会讲英语的广东老头,孤不就是瓜不结子吗。
我不觉眼睛又一亮,瓜结子不就是永生吗,你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说,一岁一枯荣。人类同自然界植物极为相似,差别只在时间上,六十一枯荣总该没错吧。人类作为一个群体看,永生;人类中间的每一分子,过客。现在看来,个人盼望永生,帝王做不到,老百姓也做不到。在歌王杰克逊纪念音乐会上,他的一个弟弟讲得很好,上帝把杰克逊送到世间,又这么快把他接回去了,也没有说永生啊。
我自己先明白了许多,有了时间紧迫感。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做个旅行家,四处走走串串,看看不伦不类的人物,也为了那棵棕榈树,回来编成故事集,讲给中卫听。我已从不同国度两个太太那里得到信息,说她们的丈夫长期读我的文章,后来性格大变,把人生看得平和坦然,养育子女,锻炼保养身体。做这两件事是男人之本,不受机遇局限,这一好百好的事为何不先做呢。一位北京太太说,她的老公在纽约曼哈顿开双层旅游大巴士,每天雄赳赳,气昂昂的,我说这还不够,还要加上趾高气扬,我刚来美国那么困难也没有低三下四过。
去纽约有时候还要带上两位大姐,前面提过的那位还有另一位。车上我也不忘开导她们,女人的眼睛实际上就是算盘珠子,习惯往上拨,不愿三下五除二,如今算盘没了,视野应该开一点。当然听不听随意了。
一个美国中年人,小时候不爱学习,读初中时主动退学,以后一直在工厂从事搬运发货工作。我们虽认识多年,好像他最近刚刚体会到我的人生哲学,说一定要把六岁的儿子培养好,美国普通人现在也认识到,长期在麦当劳甜圈圈打工不再是体面的工作。他每天到我这里只为买可乐,他要的大瓶可乐,超市里卖一元,我过去卖他两元,现在每次都给三元。有悟性了。
09/25/2009
《未完》
文学城无法回帖,技术问题还没有解决,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