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再次从美国回到加拿大是为了参加入籍考试。考式进行的很顺利,在老乡杰的劝说下和平临时决定留下来等待结果。十多天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如何打发这300多个小时,却让和平颇费心思。老乡杰白天要去上班,总不能整天无所事事的宅在空房子里吧,这样也不符合和平不甘寂寞的个性。
"去政府办的英文补习班(ESL)里消磨时间,多少也能学点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和平立即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喝彩,同时也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就像放下了一个包袱似的。
他用白卡去社区办了一张免费的三级水平英语课程听课卡,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杰家附近的一所英文学校。由于对路程估算有误,和平迟到了大约十分钟。这是一所三层的小红楼,而和平所在的教室在二楼靠右边的地方,当和平找到那里时课堂的门已经关上了。和平站在门前犹豫起来,这样进去是否有点失礼? 这时正巧一个年轻黑人从楼道里走过,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的和平非常友好的问他:
"你找人吗?"
"我是来上课的。"
和平说完就把手中的听课证递给那个黑人看,仿佛很怕别人误会他似的。那个黑人看了一下听课证,让和平先等一下,然后开始隔着门上的小窗子向里面不停地招手。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黑人和那个女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就走开了,那个女人友好地把手伸向和平,简单寒喧了几句,然后把和平让进教室,指了指后排的一个空位置示意和平坐在那里。
原来她就是老师!和平想坐稳后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惊喜地发现有两个和他有着同样肤色的女士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让和平多少有些安慰和归属感。是亚洲人就好,只要是同种,文化和生活背景就有相似之处,如果她们是同胞,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不知为什么出国以后,他突然觉得每个国人都很很亲,即便有时也会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发生,他也会刻意淡化成自家兄弟姐妹之间的误会,从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教室里的虽然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却有许多不同种族和各种肤色的人。这哪里是什么教室,分明是联合国的议事庭,和平的第一印象就有点错乱。那些带着各自母语的发音,让和平觉得有点怪怪的,也很滑稽,但每个人都很认真,很投入。和平最怕看到别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形,和平都会情不自禁的窃笑。记得小时候在祭奠毛主席的吊唁厅里,他看到平时淘气顽皮的同伴们都低着头,很严肃,很伤心的一付滑稽样子时,就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幸亏当时所有的人都有些失魂落魄,他才侥幸没被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课堂上讲的内容对和平来说有些过于简单,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他突然思维奔翼地想到这里的气氛有点像延安时期的抗大,一群年龄不一的男男女女们围坐在一起,认真学习和讨论着识字课本里的内容。只是前方不远处那个和善友好的女教师和周围那些五音不全的发音,才让他又回到现实中来。和平真的很喜欢这个无论做什么都有些慢吞吞的国家,他觉得在这个地大物博的国度里,人人都是活雷锋,单纯和具有奉献精神,而且给予他的多是春天般的温暖。他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就像躺在草坪里享受阳光的抚摸一样惬意。
和平开始溜号了,商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让他一直都有做个电影里那样的落跑新娘的打算,即使光着脚丫也要逃。但常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难得像现在这样无事一身轻地放松自己,真得要好好地把握这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堂课就这么在他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他走出教室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正好和一个黄肤色,且面容姣好的女士走了个对面,他友好的冲她点了一下头,对方却有些羞涩地冲他微微一笑。和平想问一问她是不是中国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总是这样,见了生面孔,尤其是陌生女人心里就有些发怵。他这一代人几乎都被时代巨手无情的在心上加了把锁,以至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更不用说如何和异性打交道了。他们在为人处事方面往往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心里想的是一套,而实际行动是另一套,很少做回自己。
坐在那里,和平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由于是第一天来,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他只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别人三三两两地交谈。和平在社交场合中总是很容易做到中心人物,所以遇到这种不尴不尬的场面,一时很难淡定下来,心中生出些许的失落感和不知如何融入其中的困惑。
“中国人?”
突然坐在离他不远,刚才走廊中遇到的那个女士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国语。
“是啊!”
因为出乎意外,和平看起来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自若了,心里一阵高兴,他终于找到了切入点。
“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生也是中国人,你坐到我们跟前来吧。”
她友好的向他抛出橄揽枝。这也是和平求之不得的,他想都没想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坐到她旁边的空位子上去了。
“你是新移民?”
"老革命了。"
那个女人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就像个移民官似的问他一些很私人的问题。他一边谨慎回答,一边断言,这是个很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噢,我叫Ann,她叫Lisa。”
那个叫Ann的女人指着刚刚走进来的另一位女士对和平说。和平看了一眼那个叫Lisa的女人,三十岁左右,脸色略显苍白,但光滑润泽,从外表上看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你好,我是和平。”他向那个叫Lisa的女人友好地招招手。
“你好,我还当你是韩国人呢。”
"哪里,世代都是地道的中国人。"
Lisa似乎有些害羞,即而又扮了鬼脸,一对酒窝像两朵鲜花一样在那里绽放着。
他转过脸问Ann:
“你的英文很好,你在国内是学文的吧?”
“你这人还蛮聪明的嘛!来,奖励你一个苹果。”
Ann随手把一个苹果和一张餐巾纸一同递给和平。
“呵呵,我怎么突然有种找到家的感觉。”
和平不无调侃地说。
“你这分明是占人家便宜吗。” Lisa忍不住接过话头。
“岂敢,岂敢,不过我很开心,你们让我想到魏魏的那句话名言,[谁是最可爱的人]了。" 他贫了一句。
"你这人还挺会说话。" Ann在一旁笑着说。
这时老师进来了,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堂课,老师共提问了和平两次。他感到有些不适应,每次站起来时都是脸红到脖子上,还有些语无伦次。大学毕业后和平就平步青云,后来下海做生意也是风声水起,一帆风顺。因此在和别人交往时,他习惯于说上句,而不喜欢被人提问,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场合中。少年得志让他在许多方面都缺乏一种男人应有的成熟,心地单纯的有时就像个任性的大男孩。
Lisa 埋头翻看着桌子上的讲义,仿佛事不关己,而Ann则在一旁偷偷的坏笑。
下课以后,他马上逃出教室,来到走廊尽处的窗子前停了下来。他不想再被两个女人(幸亏不是三个,否则又是一台戏)揶揄调侃一番。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一点也没有察觉Ann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的。
“是啊,你呢?” 和平条件反射般地答,又机械的提问。
“我和LG都在加拿大。 对了Lisa 的老公在国内,她和她5岁的儿子住在这里。”
“加拿大的冬天还是这么冷啊!”
和平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他不想再聊前面的话题,因为再聊下怕去Ann又会没完没了的提一些他不想回到的问题,因为他正处于一个敏感时期,搞不好还会坏了他的大事,再说也完全没不要。十天以后他就要离开此地回美国去了,他不想与这里的人有太深入的交往。
“你是新移民吧? 你一定还没有找到工作,不然你不会来这里上课,我说的没错吧?”
Ann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女人才有的同情韵味,让长相普通的她,出现了短暂的美丽。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尽管有点蠢,但她绝对是那种让你即使在最孤独的时候,也不想与之有任何暧昧关系的女人。
和平淡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做了回答。的确,他的思想就像大坝中蓄满的水,很想找个地方宣泄出来,但这个人一定是懂他的人,显然不是面前这个颇为自负的小个子女人。他自己虽然算是个开朗的人,但在他内心深处喜欢的却是那种文静,有点弱不禁风的小资女人。
“走吧,该上课了。” 说完和平就自顾自的回教室走去。
放学后,他独自快步向朋友家的方向走去,他不想当她们开着车从他身边呼啸驶过时,再生出什么同情心来。他不需要这些,他只想打发寂寞和无聊,把今天的日子在心里像撕扯下来的挂历一样扔掉。
多少年没这样走路了,一身热腾腾的汗水和血液涌上头来的感觉。人生真是无常,今天你站在温暖的房子里,惬意甚至有点侥幸地看着路上淋雨的行人,明天你可能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无论什么样的人,伟大或者卑微,富有抑或贫穷,都是在痛苦和快乐的反复交替中度过一生的。而有些所谓的伟人,富人承受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和苦难往往比常人多得不知有多少,只是鲜为人知罢了。此时和平很庆幸自己只是个凡人。
和平回到朋友家,就主动帮女主人做饭,反正也是闲着无聊,做点事情时间会跑得快些。今天的主菜是小鸡粉条炖蘑菇,这是一种地道的东北菜,而就是因为它太地道(百姓餐桌上的家常饭),所以和平在家乡时却从没有吃过。就像一个人收集了许多书籍,准备有时间时阅读,但最后又都束之高阁,甚至就再也没有碰过它们。另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和平的父母都是南方人的缘故。以后他又试着在自己家里做过多次,可就是做不出朋友老婆做的味道来。这就好像做实验,同样的原料,但每个人做出来的结果却总是不一样。
第二天Ann没有来上课,和平与Lisa被分到一个小组里讨论老师给出来的题目。课间休息时,Lisa给和平削了一个苹果,他心里有些感动,但又一想可能她每天饭后都有吃水果的习惯,他怎么忍心去吃她仅有的一个苹果呢,再说他从小就认为吃独食是可耻的。于是他又把苹果还了回去。Lisa看他客气,就解释说她今天肚子有些痛,不想吃凉东西,所以让他捡了个便宜。和平明白她再编故事,但这毕竟是善意的谎言,和平不想说破它而拂了女人的美意,更何况盛情难却。于是他装一付出糊里糊涂的样子从Lisa的手中再次接过那支已经削好的苹果吃下去。这件事情虽小,却让和平那颗孤独寂寞的心温暖了许多。
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出去,和平一直在给Lisa讲他经历中的一些趣事,Lisa听得很认真,还常常笑出声来,这让本来就美丽的脸上更是灿烂如花。高兴时她还下意识的用手拍打着和平的双腿,他们完全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老友,竟然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这一切都让和平变得快乐起来,一种久违了的温情,真诚和信任对他来是说真是来得太及时了,就像寒冬里的太阳一样把他的身心照得暖洋洋的。寂寞久了的人内心往往比一般人更加脆弱和敏感,他们很容易和陌生人亲近起来,哪怕是一点温情都能融化他们心中的坚冰,而使友情迅速升温。更何况和平与Lisa之间似乎还有一种默契,和让彼此都能感觉得到却说不清楚的东西。这个世界有时真的很巧妙,有些人即使天天来往可就是亲近不起来;而有些人却只要一个眼神,一些能引起共鸣的对话,就能让彼此之间有种跨越时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类般的归属感。
放学后,Lisa 在和他一起下楼时说:
“哪天去我家玩好吗?”
“有时间再说吧!”
和平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对别人突如其来的善意,总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明明心里是接受了的,嘴里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在回朋友家的路上,和平的眼前不时浮现出Lisa有些忧郁的神情。和平与许多女人打过交道,但像Lisa这样善解人意的却为数不多。一个男人活在世上除了事业和理想外,女人也是男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有时男人们恰恰忽略了这一点,只想着凭借一个人的伟大去打拼世界,到了这个男人的心一定会像结了冰似的寒冷。
这一晚,窗外的月亮像灯一样在和平的心里亮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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