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三月山未青,杨柳悼幡泪先行;完来大璞眼天地,留得子孙惠和风
东京时间,3月19号,刚从中国返回日本新泻住进旅馆,准备第二天返回仙台,半夜就收到母亲的电话:你走后,抢救了一整天,你的父亲今晚走了。。。
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刚在国内某病院护理抢救了将近一个月,面色红润身体魁梧完全没有消瘦的父亲,居然这么快就走了。在抢救病房走廊,看过很多临终奄奄一息的病人,临终前那些人大多消瘦地脸都脱了像,就剩皮跟骨头。。。所以,我自信地以为,这次抢救过来打了很多人体蛋白营养的,面色红润背部肌肉依旧厚厚的父亲,至少还会再挺上几年,所以安顿好出院的父亲母亲,安心地背起行囊又出发了。。。没想到这次居然就永别了。。。
自从八年前,父亲脑出血手术后,卧床,最后成了植物人,家里的生活质量完全天翻地覆变了摸样,照顾高大魁梧的父亲,把瘦小母亲的腰都拖弯了。。。从家里的顶梁柱到一个卧床不起的植物人,一向权威的父亲,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也不放弃以往的权威,把刚从中国飞回岛国刚落地不到一天的女儿,又召唤回到自己的身边,老爸还是你行!
怀念311地震海啸洗劫前的太平洋岸边的仙台机场,每天都能直飞故乡,如今,女儿拖着行囊,刚落地日本海新泻就转回到东京的成田机场,起飞已经没有固定的机场,但终点总是父母的身边,现在我知道你在等我,但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父亲,你也将永远地离开我了。。。我要马上飞回到你身边,但这将是见你的最后一面了,最后离开你时,我弯下腰跟卧床的你贴过脸儿,你的胡须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扎人变得柔顺了,还记得最后我像你小时候亲我那样亲吻了你脑门一下吗?等等我,老爸。。。两个半小时之后,我将回到你身边,送你去另一个归宿,住到那个我刚确认过的,龙脉上的地界儿。。。
-----------------
回忆老爸1
来源: -牧歌 于 09-10-27 01:35:37
老爸是个很在意体育锻炼的人,东北的冬天那么寒冷,可他每天都洗冷水澡,坚持了几十年,可到了老年的时候,非常怕冷,对温度的变化非常敏感,所以感觉有些貌似考验意志坚强,超过身体极限的运动什么的,其实对身体并不好。
他自己是个臭老九,但很爱运动,主攻水球,游泳与滑冰,特别是喜欢冬天打冰球,前两项,游泳与水球他有健将资格。而且是当年大院出省征战的主力队员。
记得小时候北方特别寒冷,大概零下30多度,冰场都是室外的,我被老妈全副武装到头,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还是冷得受不了了,于是跑到楼里,用嘴巴哈气在已经冻得厚厚的冰霜的玻璃窗上,哈出一个圆洞,透过那里看外边的奔跑,看老爸挥杆击球与冲撞。但从来没看过女冰球队。
这样的运动,几乎现在很难再享受到了,要看也只能去室内球馆,但记得有个美国电影《爱情故事》里面有男主人公很帅气地代表哈佛跟外校对抗赛的情景;日本电视剧中的《プライド〉有木村拓哉,坂口憲二、佐藤浩市等的职业冰球队生活的故事,跟女主人公竹内結子上演着虽然爱着对方,却爱在心中口难开的爱情故事。
前几天转跨坛,看过一个妈妈写她的高中女儿去某个常春藤大学集训冰球,才觉得真有女子冰球队呀,似乎高考录取还加分呢。那个女孩全副武装很帅气,犹如看到自己梦实现了一样。呵呵
回忆老爸2
来源: -牧歌 于 09-10-27 02:52:14
老爸在文革期间因为是新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所以在所里没有什么人介意他,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封建官僚地主,所以就乐得地当了个逍遥派。
文革开始了,院里分两大派,都需要像章,当年老爸对荧光塑料,彩色颜料还有铸造像章很在行,两派都来订制,哪个也不能得罪,于是天天加班加点,试制各种毛像章,到了月底,两派都给他发工资,拿回家里犯愁,跟俺娘说,退给哪派都很麻烦,这么办涅?居然还有趁混乱混上双饷的好事呢。后来怎么办的俺不太清楚了,都是俺娘说的。
最趁火打劫的可以推出的,文革乱世,算是帮俺叔叔上山下乡户口的事情。叔叔的上山下乡很有时代特色,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自己把自己抽上来的.每当此时,我老爸则说是他帮叔叔抽上来的.不管怎么说,当年有一点就是党提倡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也要严格服从地,特别是上山下乡大有作为的号召.现在想来只有一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他们实在是该认真地服从听党的话而没有听.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当年街道办事处一再让叔叔把户口迁到农村,于是他就无奈写信征求远方大哥的意见,于是我老爸建议,把户口从奶奶家调到了同一个城市另外一个区的姨奶奶家.在文革一切都很乱的时候,户籍管理大概也是一团糟,于是街道知道他服从大有作为的号召,下了乡就不再来催促.他人的确也下乡了,到了青年点集体户,左查右查总是少一个人的户口,过了半年多终于查明是没有他的,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口粮,还白吃了大家半年饭,群起激奋,就灰溜溜地自己卷铺盖回城了,还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毕竟还修了半年地球该管饭吧?. 成分论横行的年代,叔叔下乡后是很难被抽回城的,但是乱中出错,将错就错,户口就从一个区转到另外一个区,根本就没有离开城市,他自己就这样把自己抽回了城市,当然只是游荡打临时工,烧锅炉一类.但尽管如此,每当提起旧事,他都很得意,爸爸更得意。
不过,老爸的痛苦大概也是很深刻地,以至于好多年后我张罗要当年他做的那些像章的俄时候,他才说,粉碎四人帮后,一天夜里,他默默地把积攒了很多年的毛像章,一下子都投到了江里去了。
回忆老爸3
来源: -牧歌 于 09-10-27 04:09:37
老爸是个很注重动手能力,注重学习的人,中等的身材,壮实而敏捷,但他其实是个很天真的老小孩。
记得有一次他拿回一团据说医学上也能用的硅胶,给自己的皮夹克上保护层,便涂抹边说这东西都能填高到人体乳房里,肯定对皮质的东西也是好的,然后每周一次地涂啊涂,他那个皮夹克是小牛皮茶色的短腰到臀,当年很帅很时髦。
但他很爱读书,对各种书籍都收藏,古典文学,当代文学,歌本,词曲,乐谱,记得家里那时候〈静静的顿河〉,〈基督山伯爵〉,〈傲慢与偏见〉;《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等等,都是他跟妈妈的收藏。
记得有一天他看当年的内部书籍,也就是不公开发表的美国总统《肯尼迪传》,于是把里面写着一段让我读,并且大声背诵下来。大意是:
犹太人因为没有自己的国家,所以积累财富就是投入子女教育,因为知识与教育是装到头脑里,随身携带,是任何人也抢不走的财产。
那时候太小,这些话根本理解不出其中的深刻含义,不过就是照本宣科地死记硬背,今天看来这段话依旧有着很深刻的内涵,我们大家赤手空拳地到国外,不就依靠这脑袋里的知识与教育的结晶,而存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吗?除了这些,我们真是一无所有,尽管我们拥有自己的祖国。
回忆老爸4
来源: -牧歌 于 09-10-27 04:44:32
老爸很喜欢动手修理东西,与制作家具。
文革末期,大院里兴起打制家具热,最流行的就是打沙发,老爸首当其冲地走在前列,从南方买来棕榈,然后弹簧,然后颜料帆布,然后铆钉皮革,然后是弯曲的水曲柳扶手抛光打磨。像模像样,圈楼内正中央的那个灯光球场,晚上各家老爸大显身手,旁观者孩子们你蹦我跳,周围老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嬉笑,各家家具围观观摩加指导,一片欣欣向荣地致小康,简直热闹死了。
有一天老爸拿回了一个微型马达,我也不知道那时做什么用的,总之没有一个核桃大,但是老爸说,今天他教我做电唱机,就是放唱片转悠发音的那种盒式的东西。
先把里面的齿轮都拆下来,然后一个一个查齿数,计算每个齿轮的转速,与其他齿轮的转化速度,终于算出了 33转/秒,于是固定好,然后把事先买好的唱头接上,按上据说是钻石的唱针,又派我出门买了一张唱片。
当时小学生的我也不懂唱片都有什么区别,就告诉店员:我要买张唱片,还是那女店员帮我挑选的一张红塑料透明的
于是放到台上,接上电让齿轮旋转,放上唱针,一下子,歌声就飞出来了。吓了我一大跳:
同志哥耶,请喝一杯茶耶,请喝一杯茶啊,。。。
看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实际真正的唱片该是 33 1/3转/秒,可我跟老爸费了大半天劲,怎么也算不出来那个 1/3。所以只好将就着用了。后来我还用花布涂上作沙发剩下的清漆作了个盒子,从此俺也拥有了自己的电唱机,那年我小学4年级。
回忆老爸5
来源: -牧歌 于 09-10-27 05:26:49
文革末期,开始拨乱反正,引进国内第一批大型外资成套项目,第一次投资就是2亿人民币。俺老爸被选中去谈判组,直接跟外企谈判,经常到北京出差,谈判地点当年都设在北京饭店,当年似乎很高级,但俺从生下来六个月就养在奶奶家,在被叫做地主婆的奶奶家里乱跑,理解不了这些,倒是经常有北京的邮件寄来,奶油面包,北京稻香村点心什么的。还有玉米苞米的钢笔,吸铁石文具盒,等东西,让周围的小朋友挺羡慕我的。其实父母在身边的他们才是我最羡慕的呢。
关于谈判的细节不清楚,但是具体程序,与外方,主要是日本跟德国两个国家,的确周旋了很久,记得有一天晚上,老爸跟妈妈说他要出去找团长说一个新发现,原本是日方在协议中规定,所有没有支柱的平台资金都由日方负责,而有支柱的平台资金都由中方负责,老爸晚上回来才醒过味,那没有支柱的,图纸上画上支柱不都归中方负责,不就亏大了吗?类似的问题层出不穷,海了去了,图纸天天一堆一堆地抱回家,还保密,不能扔到垃圾堆啥地。
有一阵看到俺爹很菹丧,原来是第一次出国代表团里没有他,原因是家庭出身不好。那之后不久,来了一批日本专家,传说,其中一位专家夫人因为要求专家服务中心的服务员跪式服务而惹起一场悍然大波,那个年代,让工人阶级跪倒在资本家脚下,那还了得!就连俺们小孩子,听说这件事情都特别气愤。等俺长大来日本后,住进和式旅馆,可不是都是跪着拉门的么,可当年简直就是天方夜谈。
好了,还是回到出国人员免税商品上来吧。不知道当年俺爹他们是如何在国外节省的,反正每次回来都在北京和平街北口那里买几样大小商品回家。渐渐的,北京和平街北口那里出现了很多倒卖免税指标的小商贩,估计打出国人员主意的人也多起来了,就有好多走麦城的故事出来。
先说俺爹吧。一年, 俺爹从外边回来带着外汇乘公共汽车去和平街北口那个“出国人员免税商店“,本打算买一台最新型的松下直角平面的25寸彩色电视机,没想到被小偷掏了精光,俺也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美元,但当年是很大一笔钱的感觉,回家就病倒了,即便如此,为了不让外汇指标浪费,还是尽快筹集了资金,不过后来因为钱不太够,只买了台夏普的21寸,后来一直看了好多年。。。
有一次,夏叔叔出国回来,在免税店门口看到有人嚷着换外汇,就掏出了几张百元美钞票,按照小贩谈好的价格换了人民币,还准备把当年紧俏的免税指标给卖了。没想到,刚才换好外汇的小贩又找了回来,说不换了,就把方才换好的人民币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小贩,小贩也大方地点着绿票子,确认当时换的张数还给了夏叔叔。夏叔叔想想还是买大件吧,等看好商品交款的时候,被打回,说钱不对,这才发现原来的美元张数对,可百元美钞怎么都变成一元的了,,,等回头再找,那些贩子早就不见踪迹了。于是大骂小贩,后来还跟大家埋怨美国的美元。很小的我好奇问俺爹,为什么埋怨美元?为了解释,俺爹不耐烦地找出几张美元,让俺辨别,原来绿票子大小都一样,只有角上的数字不同,难怪夏叔叔被骗,那些小贩也太强了,简直摸透了美元的特点,所以居然还从容地返回,一张张地点给你看,匆忙中即使掉包还真是难以查觉。。。
因为几次出国代表团成员在国内外的外汇失手,于是积累经验,吃一堑长一智,让宝贵的美元在国外就换好商品,比如出发前看好商品,然后在美国,日本的中国出国人员代办处就交外汇,换成商品提款单据,直接去北京提货就好了。。
集体的智慧,最先得益的是陈叔叔。当他从美国归来,经香港从广州入境填写入境单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挂在手腕上的贵重物品的包包居然被割,只剩下了挂在手上的带子,装在包里的护照,金钱,在美国已经交款的免税物品的单子等全都无影无踪了。。。好在当年外汇免税物品是国家垄断,费尽周折,终于跟美国代办处联系上,开了证明已经确实购买了某物品,于是居然在北京取回了免税大件飞利浦冰箱,算作不幸中的万幸,也是俺听说的大件中唯一非日本制造的产品。。。
想想当年父辈们为了置办家庭所谓大件与出国节省的辛苦,跟当年的国内商品的匮乏与崇洋迷外,偶们今天是多么幸福啊。
--------------今天到此结束,谢谢各位捧场,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
祭奠所有逝去的亲人,愿他们在天堂也能感到我们的思念,并保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