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敦煌舞蹈美
十八岁那年去河西走廊慰问演出,第一次顺路参观了敦煌千佛洞,沿着哪滚动着沙石的小路,去到那并无上锁的许多洞窟,随性的浏览着。进到那黑乎乎的洞子里,记得最深的便是湛蓝的天空中,黑色的飞天们手心中飞撒出的花瓣;那种神秘的勾魂摄魄的美,使我不由地产生了敬仰之情。此后脑海里时时浮现着他们飞动、飞舞、飞跃、飞驰的自由身姿,没有想到十几年后创编《丝路花雨》开始使我一次次地真正靠近了敦煌,一晃眼五十年过去了,我逐渐地认识和熟悉了敦煌石窟里那些美不胜收的壁画、彩塑、飞天、菩萨……,感谢上天给我的眷顾,感谢历史给我的机遇。
当你一开始接触敦煌壁画舞姿时,他给你的第一印象是全新舞姿美的享受,它有中国舞的古典却打破了原有中国古典舞的造型和动律特点,走向了更为丰富的S形的造型和S形动律,它有各种丰富的手势,却又不同于印度古典舞中那些表示具体语言的手语。佛和菩萨们高鼻深目、袒胸露背,却又斯文地披上了薄纱穿上了丝帛,肌体丰美曹衣出水一派儒雅。石窟艺术中传达出的人体艺术是那么的新奇,甚至另类,却让你觉得他们很东方、很中国。他们表现出的新、奇、特是怎样形成的呢?
因此,认识敦煌壁画舞姿发展、产生、繁衍的历程,搞清源流、摸清脉络是一个非常必要而又非轻易可以成就的工程。所幸的是许多敦煌学研究的前辈为我们无数次的指引出认识敦煌—认识敦煌壁画—认识敦煌壁画舞蹈的途径和方法。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指出:“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他的论述从更高的角度打开了研究、认知敦煌壁画舞蹈或者说认识敦煌乐舞学的一扇敞亮的窗户。还有许多前辈的真知灼见,多年来一直启迪着我,在舞蹈实践中不断认识敦煌,走进敦煌乐舞学,算是呀呀学语,写了几篇所谓的理论研究的论文。说是论文不如说是几篇创作实践的总结。退休下来,所做过的事,其中得失更是系萦脑海、挥之不去。难免重新跃跃欲试、摆弄几招、越思越弄,好像原来不成形的东西,倒渐渐清晰。“敦煌舞与原有的中国古典舞有着许多共同的规律,然而风格迥异”。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 ,敦煌舞有它的特有的规律、特有的审美,包括她的S形造型和S形动律,包括它独特的气韵和劲道。这种劲道绵绵不断、充满气场,却不同于武术中的那种气场。敦煌壁画舞蹈中的那些舞者,表现出更多人性化的对生活的憧憬和对音乐舞蹈境界的追求。使得这种气韵和劲道更外化、更强烈,有那种来自于现实生活又超越现实生活的意味,每个身姿背后似乎有着更多要表达的故事和语言。
敦煌壁画源于佛教文化,但它借助佛教文化这个平台,有比现实生活更浪漫、更理想化的表达。香港诗人何达曾经说:“敦煌壁画舞姿造型给人总的印象是姿体的解放,精神的自由。”我认同他的观点,因此在将壁画舞姿复活的时候也一定是想象着肢体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每个舞姿的动势有着许多可能性。当你要再现敦煌壁画舞姿S形造型,首先一定是使肢体最大限度伸展,而后经过S形的线路成就其舞姿。因此,“抻”“曲”这一对词,成了造就美丽的S形舞姿的第一动律元素,所谓“抻”就是拉长肢体,“曲”就是形成丰富弯曲的S形舞姿,实践中我们发现这个曲中除了弯曲更蕴含着“旋”“拧”的动律,抻、曲、旋、拧互相转换,紧密联系,舞者肢体各部位运动中都贯穿着这些动律。敦煌舞姿曲线丰富柔美,却亦不少刚劲,即就是柔美的动作,也总是有一种劲,这种劲是用气息托着运行的,显得很有内力,身体柔中带钢并没有下沉。气韵连绵不断,劲道贯穿其中,因此,从反复实践中认识到“抻、曲、旋、拧、劲”是复活敦煌壁画舞蹈S型造型的重要动律元素。
通常来说,东方的舞蹈手臂舞姿比较丰富,敦煌舞蹈除了手臂的丰富,在躯体上表现出
细腻而独特的美,随着抻、曲、旋、拧,身体轻轻晃动飘移,请注意,是轻轻的,不是扭动没有特意吸引和挑逗的迹象,含蓄优雅,动静适度,不同于其它国家和民族譬如印度、中东等地。因此,在复活敦煌壁画舞姿时,轻晃、飘移也成为复活敦煌壁画舞蹈s型造型的动律元素。
敦煌壁画是佛教传入中国生根发芽的产物,由于大中华圈的文化渊源,五千年衣裳而治的历史现实,中华大地上诸子百家各自都有着严谨的治学理念和深厚的群众基础,敦煌佛教石窟艺术,在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也必然反应着和遵循着这片大地上的主流价值观和审美取向,对敦煌壁画舞蹈的研究复活创新,唯有对中华民族古老文化一点一滴的俎嚼和体味,方能成就。纵观壁画舞蹈人物,它的表象是“美而不媚”,,没有献媚,妖冶之态,面相端庄、眼神清纯,它的丰富的曲线美的舞姿,“曲而不沉、柔而不软”,有劲道、有方寸,即就是自由翱翔的飞天,也是在飞动、飞舞、飞跃、飞驰中“激而不乱”遥相互应,错落有序,敦煌舞蹈新鲜奇妙、雍容大方,大家气魄,是张力无限的舞蹈,它如同敦煌石窟文化广采博取、博大精深的文化一样,广泛吸纳外国文化、少数民族文化、异域文化于自身,化外于中,营养并丰富着自身,它的弯曲、旋、拧,不同于任何其它,只是“这一个”,它的审美观表现出的独特性、独立性、自主性极强,即就是壁画中的半裸着身体,露着肚脐的造像,也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审美观念、道德规范的影响下非常中国化的变化着。因此,复活创新敦煌壁画舞蹈时,遵循这些审美是保持敦煌舞民族性的最根本的立场。
舞蹈是古代人们用生命谱写的历史,敦煌乐舞在历史中也在现实中,他们最原始也最现代,是传承民族传统文化的载体,他们永远是鲜话的,富有生命力的,让我们踏着祖先的足迹去追寻它们。
敦煌音乐舞蹈学派起航
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了,大型民族舞剧《丝路花雨》已经三十岁了,当年它似初生的牛犊风风火火惊天面世,在自觉不起眼中却令世人刮目相看。一代戏剧大师曹禺惊呼:“丝路花雨的成功演出是一次大爆炸”;中国现代舞剧的鼻祖吴晓邦先生则称:“丝路花雨是中国歌舞剧的里程牌”;更有中国舞界泰斗李承祥先生、傅兆先先生等认为“丝路花雨使古代敦煌舞蹈艺术得到了复兴,一种崭新的舞蹈流派将由此产生”;我们看到它即“复兴又创造了一个既古老又新奇舞剧语言系统—敦煌乐舞学派”。舞剧一夜红遍京城、南下上海、一路跨罗湖将香港、所到之处、一票难求、鲜花、掌声、采访、讲座,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我们向一个受宠的孩子慌忙应付这一切。
香港新华社副社长李先生激动的对我们说:“志们,你们是身在庐山不知庐山真面目,你们的影响太大了”。纷至沓来的赞美与光环,使我们兴奋之中渐觉责任重大。
《丝路花雨》舞剧的诞生,它不仅是一种艺术作品的成功问世,它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许多领域的反思与变革,涉及面之广、影响之深也是建国以来少有的。中国舞剧界资深的教育家、理论家方法反思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渊源。不仅是戏曲、武术中的舞蹈,敦煌舞让人们眼界赫然一亮,中国古典舞蹈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学改革!
各地的舞蹈人一起把眼光投向了祖国传统文化,试图从中找到灵感和契机。朝鲜、日本的艺术家在观看全剧之余也发出同样的感慨,非常有趣的是,著名的数学家、复旦大学校长苏步青先生观看舞剧后,很有感触,自然科学也应来个“反弹琵琶”要走自己的路,随后他又在《解放日报》发表七言绝句一首;
飞天丝路识敦煌,花雨新翻古色香。
留有琵琶反弹曲,人间就得舞霓裳。
反弹琵琶的魅力延伸到了对科研、经济发展的思路,曾几何时甘肃的农业发展也要“反弹琵琶”,种草种树改变生态环境。各行各业到处都在议论《丝路花雨》。连甘肃的酒令中也增添了《丝路花雨》的说词,种种始料不及的影响使得《丝路花雨》创建了敦煌舞蹈学派成为历史的定格。
诚然,一个学派的建立仅仅靠一部轰动国内外的舞剧是不够的,编导们总结敦煌舞蹈的理论,不断修改提升《丝路花雨》的水准,以适应国际市场。在出访朝鲜、日本、法国、意大利、泰国、俄罗斯及香港的地区的演出中屡建奇功。《丝路花雨》剧组盛名之下不敢停步。1985年前后已有三个舞剧台本出炉。它们是《箜篌引》、《玄奘》、《丝路传奇》。
聂大江部长亲自主持听取剧本汇报后又一次抉择,集中优势创作力量投排大型舞剧《箜篌引》(1)。这部舞剧力求在编创上对《丝路花雨》有所突破,它选材敦煌壁画《善佑太子入海品》和有关《摩尼宝珠》的故事,敦煌早期石窟壁画舞蹈为语汇的突破点,以进行了艰难出色的开掘。1987年夏秋之交,文化部英若城副部长、中国舞协主席贾作光、艺术司司长李光、音舞处处长史大理亲临审看,给予很高的评价和热情的鼓励。但由于许多无法言说的原因,这部这部舞剧却无缘进京演出,只在中国艺术节分会场---兰州公演。这一结果极大打击了奋战在甘肃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的舞蹈工作者,尤其是年轻的舞蹈工作者,这部舞剧来不及录影、来不及赴外巡演。一夜之间男女主演离兰赴京,考取了北京舞蹈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继续深造。编导人员赴京诉求无果,纷纷急火攻心,病倒在榻。伤心和无助使接下来的大批演员流失,他们去了中央戏剧学院、中央民族歌舞团等驻京单位发展。历史在这里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给我们一个小小的考验,在巨大的成功之后经受了巨大的落差。尝试着挫折和困难的苦酒,不甘心的我,将这次编创中的经验写成“敦煌早期石窟壁画舞蹈初探”。在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先生的帮助下,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敦煌吐鲁番国际学术研讨会”,作了大会的重点发言,这也许就是这部优秀的舞剧至今留下的唯一可以看得到见的很少的资料。
《丝路花雨》的团受到重创后,在改革的大潮中,经历了文化的多元化、商业化的又一次冲击,一度被讥讽为《丝路花雨》渡假村。之后虽出访过土耳其、西班牙,参加亚运会演出,却都没有使这个团重整雄威。1993年剧团更名为甘肃敦煌艺术剧院,剧院认定了学习“敦煌艺术、研究敦煌艺术、创新敦煌艺术”的宗旨,开始了更为艰巨的拼搏。这时的中华大地,已是百花齐放、佳作迭出。
时任敦煌艺术剧院院长席臻贯先生,劝我帮他把《敦煌古乐》搬上舞台,《敦煌古乐》是席臻贯先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重新解译的敦煌藏经洞出土文物中唯一一份音乐卷子;《敦煌唐、五代琵琶谱》(现存法国巴黎图书馆,编号“伯.3308”),他解译了这份古老的曲谱,并把它配成敦煌曲子词,请名家演奏、演唱命名《敦煌古乐》出版发行,获得了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此时已身患重病的席先生和我共同主持剧院用诗、乐、舞三位一体的视角,将该曲谱搬上舞台,让冰封千年的古曲,粉墨登场。既弹既演既舞既唱,又一次引起文艺界极大的关注。作为第四届艺术节的剧目的开篇之戏,大型乐舞《敦煌古乐》接受了中央领导和观众的审视,这时席先生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他力排众议冒着生命危险,出席了这场演出。这部戏,立足敦煌乐、舞、曲子词及仿制的乐器(2),进行了前后十余年的修改完善,在开创敦煌舞流派和的敦煌壁画民俗民风舞蹈的开掘上做出来新贡献。在新的形势下,剧院当即组织了最精干的演出队伍走向市场,完成了对工矿基层及国内外市场自负盈亏的商演。特别是2001年对日本48个城市,74天、商演70余场演出(3),创下当时歌舞音乐商演成功的很好业绩。
回顾敦煌舞蹈学派成长发展的三十年,辛勤奉献、艰苦创业、勇为人先,是对这段历史的回答,这也许是伟大的敦煌精神给予我们的启示。
三十年对一个学派来说,还是太年轻,太年轻。第一代英娘贺燕云出版了自己数十万字的专著《敦煌舞蹈训练与表演教程》,另一位英娘扮演者史敏,发布了的敦煌舞教学科研的教学和科研作品展演。作为她们的导演和师友,在阅读观看期间,激动的几次眼眶发热。她们的成熟、她们的真知灼见,让我对她们刮目相看。敦煌乐舞学派后继有人!激动之余,不免浮想联翩,对于《丝路花雨》,对于敦煌乐舞有着多少话题值得讨论。《丝路花雨》何以三十年不为人忘怀,成功在哪儿,原因何在?敦煌乐舞学派如何长远发展?如何倾力打造有国际影响的敦煌流派剧目等等。
面对世界文艺日益多元化的格局,如何保留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一席圣地,就如同百老汇之对美国,音乐剧之对英国,歌舞伎日本…….,世界风云变化莫测,但对于祖先赐予的敦煌艺术宝藏,敬畏之情不可改变。人生短暂,艺术长存,繁荣发展敦煌艺术自当匹夫有责。我们有理由坚守自己的土地,立足敦煌艺术海洋,真正创造出具有敦煌气派,陇原风采的艺术佳作来。毕竟我们在敦煌艺术的探索之路上,仅仅才刚刚起步,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的责任和使命依然重大…。
(1) 舞剧《箜篌引》,编剧:赵之洵,作曲:韩中才。
(2) 唐代玉石乐器及部分敦煌乐器仿制,由席臻贯先生主持制作。
(3)敦煌乐舞赴日本演出的48个城市有:东京、京都、大津市、浜松市、静岗市、新大阪、松山市、高松市、冈山市、广岛市、福山市、冲绳宜野湾市、大阪市、富士市、秋田市、富山市、金泽市、沼津市、宫岐市、熊本市、佐世保市、福冈市、长崎市、神户市、相漠原市、四日市、名古屋市、新泻市、市川市(东京)、川口市(东京)、横滨市、青森市、盛冈市、仙台市、千叶市、水户市、中野(东京)、川崎市、、前桥市、横须贺市、八五子市、和歌山市、佐贺市、大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