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记得那时年纪小,你还说话我爱笑。
你怎么长的呢?才初一就过了一米七;我又怎么长的?永远超不过一米四那条残酷的线——于是你叫我小于等于根号2,还说:一点意思意思都没有——这句话,你嬉皮笑脸地说到现在——我认为的现在。
你以眼睛近视为借口,跟老师死缠硬打地要求从最后一排换到了第一排,理直气壮地坐在我旁边,跟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说话,和我以外的所有左邻右舍打得火热——我是个转学生,我说和你们不一样的方言,我只有一米三七。
后面的同学强烈控诉你的背影取代了黑板,我幸灾乐祸等着换同桌——结果等来的结果是你找来了一把锯子,不仅锯掉了你自己的椅子的腿,还说不能搞性别歧视地方差别,连带把我的椅子的腿也齐齐锯掉了——我直接把下巴搁在书桌上听讲写作业很快造成了我的近视,没有天理的是,老师们看着前排只有一个小脑袋的人居然无动于衷,叫起来我回答问题还经常批评我“为什么还坐着不动”!
你在我们之间不仅画了三八线,而且是三七开;我缩在我的三里小心地写作业,因为你把你的墨水笔尖永远正对着我穿着的白衬衫的肘关节,有次居然还是用的小针头——那种注射用的,你妈妈在医院工作。我专注地看着老师喋喋不休,粉笔灰与唾沫并不是永远都像智慧的甘霖从天而降;你专注地守着你的三八工事,然后老师休息的时候喋喋不休——天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十几年后我说你最喜欢藕荷色——你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天知道我怎么就记住了你的喋喋不休?岂止藕荷色,包括你父母的老家在哪里你哥哥的婚礼你拿了多少红包你姐姐最爱看的小说《呼啸山庄》,我帮你记得更清楚。
刚戴眼镜,当然就叫你四眼;可是初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叫你八眼——因为你一堂课可以回头八次来看我——我已经是坐在你身后的超根号2了。
高中还是同学。你直奔一米八而去,除了最后一排,没再见过你换过位置。你依然聒噪,说女子和小人难养——小人就是个子小的人;写一些酸不拉及的诗,高喊什么包谷啊其实你是美丽的玉米,还说马铃薯啊你再打扮也是土豆!据说你一箭伤了很多女同学的心。我们依然不说话,各自热闹。偏偏要演一个小话剧,偏偏我跟你还是对手戏——戏里我要叫你“大哥哥”,你要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说:只要蓝天还在头顶大地还在脚下,天与地就总有交叉的时候——那就是地平线我们理想所在的地方……按剧情你要带我奔向地平线——但是你说:私奔向地平线——被人告发,差点记过。这个搞笑的话剧,需要你牵我的手,需要我乖乖跟你走——彩排的时候,我们都敷衍;正式上演的那天,众目睽睽,你,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我就记得我们一哆嗦,差点忘了词,然后,你不再看我;倒是我,毕业的时候也被人叫八眼,跟你打个平手。
你选择去浙大不令我惊奇,你用什么什么轩的宣纸给我写信我觉得自然,你忽然说要我给你参谋参谋“她”的事情的时候,我,也觉得没什么——她也是我们班的同学,令男生折腰的数理化旗帜。冬天你跑来找我,说你喜欢冒险和征服,你说“我就不信搞不定她!”我抬头看你,长江大桥桔红色的灯光下,你是帅气而强悍的。
大学一毕业你们结婚了,成为同学中最早走向家庭的一对。我们偶尔通通电话,有时也顺手涂张明信片——直到你说她介意,介意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存在过的痕迹?但是,我理解。我们失去联系。没有音讯。
那一天,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把熟悉的声音——你说要见我,有重要的事情。我们选择了一个很奇怪的城市,各走一半可以到达的地方——你居然有些发福!见我傻笑,你解释老男人都这样,当然你知道我知道你不仅不老,而且非常成熟,你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副总。我以为你要忆苦思甜,或者痛诉革命家史——但是我俗气地错了,你所谓的重要的事情,居然是要请我吃饭!真不可思议,两个人各自飞了几百公里,就为了喝喝酒吃吃饭聊聊天!你没什么做不出来的,我也没有;你没什么可怕的,我还牵挂啥?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看见一个酒吧,一个令他和我不约驻足的招牌“寒窗恋”——我们进去,听不知名的歌手演绎一曲曲知名的歌,那些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歌。你带我跳舞,我的头刚好抵在你的心脏,很激烈地在酝酿什么,或者说挣扎什么。忽然你微微低头,我以为你会怎么样,有些犹豫…但是你只是在我耳边轻轻一笑,叹息: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就这样分手。我选择日本你有他的路。2002的春天,你说你在我们那次见面时就早已离婚了。是你们共同决定的,她对你说:你根本生活在别处。你跟我说:女人的直觉,真他妈可怕!
2002年的5月,你说去美国出差回来,大概有三星期的假,问我如何。我能如何?课不上假不请地就预约机票跑回国。你说大概在5月22号经台北到香港,我定了5月26日经台北往香港。
我忽然变得紧张:你,现在爱吃什么?现在喜欢什么?我老了吗?我胖了吗?我穿什么才好?惶惶然,惴惴然。
我到了香港,没有见到你;我回到深圳,你的手机没有开机。5月26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星期,才收到你的mail,说公司改组,加上收购几个中小公司,你重任在肩无法解释直接就回公司了。这倒也是你的风格,虽然我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的惶惶和惴惴很委屈,但我还是平静地回到日本,回到我的校园生活。
难得你终于把我加在了msn上,虽然你自己很少在线,但多少都能知道一些你的行踪我的近况。我笑你贵人多忘事,中学时代那些经典都全靠我帮你记得;你就无奈地说生活啊!我提醒你大学时代你的那些绝妙书信,你很有兴趣地说:呵呵,我那时都说啥了?!我说:你现在很温情,温情得不像你。你就叹息:女人的直觉,真他妈可怕!
2004年春天,某个夜晚妈妈给我打来电话,说还记得某某吗?某某就是说的你。我心跳——难道你跑去跟我家二老挑明啦?难道你要这样给我一个惊喜?我拼命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淡淡地说当然记得啊!妈妈长叹一声:哎!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居然就没了,你说他爸妈多难过啊!
妈妈你说什么?!谁没了?妈妈说我的老同学在2002年5月21日从美国回国时,在台北专机不幸上了华航那班死亡之机——在尚未找到遗体的十几个人中,他是其中一个。妈妈说她刚刚见过他的父母,他们无法从这个致命打击中恢复过来,妈妈很难过。
我在听妈妈的电话的时候,“你”就在电脑上跟我说跟谁打电话啊?有男朋友了?我扑到电脑前,颤抖着说: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谁?!!那边沉默。我都快要疯了!我的手哆嗦着不听使唤,可是我固执地敲: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原来是她。你的前妻。一个同样痛苦的人。 她说她早明白你的感情(我怎么不明白?),她说她看到你办公室的电脑上关于我的文字(你写了什么?),她说她实在不忍心告诉我……
我不问了。我不想知道了。妈妈你不打这个电话多好!还有她你不要解释多好!你不是活生生地在吗?我不是在等着你吗?你知道我等了多久?虽然,那时候,从你家到我家只要10秒——我们是邻居呵!可是这个10秒的机会,我们都没有把握住……你告诉我,飞机在最后那一瞬间,是不是,也是这样10秒?从你家到我家,从天堂到地狱,从绝望再到绝望?!
我不说了。我等着你的,喋喋不休;你爱说话我爱笑,笑里人生就1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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