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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回答: 旧文:文字的间隙—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韶华胜极》 由 水门汀 于 2004-06-22 18:17:28 据胡兰成说,张爱玲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世事沧桑,其实胡兰成其人文笔也很好,但是他心在仕途,而今读他的书,却是因为喜欢张爱玲的缘故...总想着让她张爱玲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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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间隙—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韶华胜极》
BY水门汀看了胡兰成的错落韵致的文字,倒也不生罅隙的,统统在心里会意了去。他的处世为人,一般人都分明得很,打入历史的另册,到了我看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和无从更改了的先入为主,是以为可以鄙夷的,虽然不曾生就那个年代,也未可知自己的作为。倒无心问于此,且看所取之处,如同鲁迅野草中的《序》,“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上一篇写《啊,张爱玲》大抵就以为不过是当他张爱玲的爱情的一部分。对于其人,倒难说没有好奇。传奇之人的传奇之处,是需要细细地鉴赏了来。
《民国女子》看过的次数太多,不在我看的第一眼。那么是从他写的乡俗生活。其实他的罗陈处,比我想的更周详纷呈。读到真处,竟然了解了他知道自己甚多,难怪一直无悔,原来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有凤来仪:风花啼鸟”里说的是他的第一个妻子玉凤,所说的“尘境之爱”大致是她了。
“一日傍晚,我坐在檐头小竹椅里读书,邻家小叔走过,小叔与我父亲是异母兄弟,性情全然各别,对人多有恨毒,见我当了小学校教员很看我不起,这回他又拿话伤我。我一气,就到厅屋楼上去躺着,夜饭也不吃。玉凤来叫,问我,解劝我,我只不作声,随后见她泪流满面,我才说你先下去,我会来的,但她如何肯依。忽听见我母亲在前发话了,那小叔倒也不敢应嘴。及母亲点灯上来叫我,我才下去一道吃夜饭。其实我的生气伤心有一半是假的,因为有母亲与玉凤,所以我可以这样奢侈。这变成了习惯,其后我做了时局的弄潮儿,遇到大惊险大困难,每每忧伤憔悴亦像这样有一半是假的,会得对自己的感情游戏,才不至于掩脸沉没。”“ 每每忧伤憔悴亦像这样有一半是假的”,他的清醒清楚得可以,文人能够明明白白地这样声称,也是一种悟性和性情。其它时候只是无法提及了,是一种“忘却的记忆”,横是无人过问就是了。
“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致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我想我也是个处世没有原则的人,竟也觉得人人都有可悲处,然后没有了杀伐之心。所以不能为官,也不易为商。只是这样情深意长地读读这样的沥心之语,权当见着了。
“此后二十年来,我惟有时看社会新闻,或电影并不为那故事或剧情,却单是无端的感触,偶然会潸然泪下。乃至写我自己的或他人的往事,眼泪滴在稿纸上的事,亦是有的。但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如此,张之所言赠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倒也贴切。先前只觉得张的行文中,种种细节都具备了,仍然只是一点点地陷入。莫不是一种大的慈悲,倒底只是言明华美的袍上作祟的虱子,大的悲欢离合倒也不多。《十八春》里有一些,但因为隔了那样长的岁月,单是唏嘘,压抑,承受,然而不必是一瞬间人生的崩溃。所以,脑子里的这样机智,有见识的体察应该是合乎张爱玲的本性的,竟然忽略了这原来就出自张的口中,可见,她心心所念的还是在遇到同好时,不免说出了口。
“玉凤待我,好比白蛇娘娘待许仙,瑶池风日,世上人家,她是这样的感激知恩,所以总担心许仙会不要她。她低心伏小做个新妇,种种委屈都甘愿,但是夫妻大信,反为似真似假,像杜甫的诗《新婚别》:“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白蛇娘娘修得了人身,到时候仍又自己疑疑惑惑,便是这样的妾身未分明,又如林黛玉,亦为她自己住在外祖母家与宝玉的终身大事未分明,每每流泪。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而及至觌面相逢了,亦仍然像“一自高唐入梦后,舟人指点到今疑”。”其实他的“天地不仁”之心中这样描摹了林林总总的细节,倒也如同支在四面八方的镜子,窥见了他的内心。千言万语莫如岁月沧桑,不足道,不足道,还是免不了事无巨细都横陈眼前,心里面的角落的隐约也是分明,就只净手一捞,满目皆是。
“我明知他是想要坑陷我,偏接受他的挑战,也给他看看人害人害不死人,除非是天要除灭人。”这回写的是他与同事间的闹气。人未免恃才傲物,生就的秉性只有天容了,人原没有他这样好强的。终是强过了头,失去了政治的嗅觉,也是与天赌,天要灭他。“汉奸”这样的称谓,身处其中的,当初未必没有想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侥幸。只是这侥幸只出自他的聪明也许还是不够。
“我那年二十八岁,不要恋爱,不要英雄美人,惟老婆不论好歹总得有一个,如此就娶了全慧文,是同事介绍,一见面就为定,与世人一式一样的过日子。”出身既苦,又曾遭人轻贱,心性又高不服输。“高处不胜寒”的时候,想着现世安稳的好处,轻易得着了,不免又要树大招风。是平地上的拔起,却不是山野中的强悍,所以是要凭依。
“还到过桂林,但我是对于风景亦不留心,对于历史上的事亦不在意。柳州有柳宗元祠,但那柳宗元,我也当他只如街坊之人,与我无什相干。桂林山水奇丽,然而不可以渔樵,我凡到寻常巷陌都有想要安居下来之意,但在阳朔即或有别墅,我亦不想住的。要论山水,倒是西江上游将近平马县的一段,舟行回环,往往数十里不见人烟,浊浪激流,崖峡萧森,日色半隐,皆成水气,中有太古之心。” “但我是对于风景亦不留心,对于历史上的事亦不在意。”这句话有为他日后的政治作为一点点的释疑或者说凭据,但他居然不悔。
“而我是读书做事总不取巧,后来做高官,所取亦与教书时的勤劳所得差来不多,又后来亡命,衣食亦仍靠真本实力去得来,以此我一直只是与齐民为伍。但我二十几岁时真也危险,因为实在什么本领亦没有,竟不被社会打落,要算是天意。衣食的事我切心是切心,但即在彼时,我亦少有幻想或惊怖绝望,并非我有自信,却是人性的存在自是个有余,我就如此的生在天道悠悠里。”他的为人倒不算刁钻。好人的恩惠布施倒也记得,只是要逢着机会才能相报,脱略中的一点点中的不能周全,只说是“人可负他,他可负人”,没有第三种相宜之道。
这篇《韶华极胜》的真切之意,比之《民国女子》更行文自然,流畅,从容而切切入心入脾。甚至关于《民国女子》的“兵气”个词也有了出处。先前只讶异他行文联想之妙趣横生,读他的《桃花》,说“胡村出来十里,有紫大山,传说山上有兵书宝剑,要真命天子才能取得,我虽幼小无知,听了亦觉天其他世界真有王气与兵气。”读了这章之后,原来知道这是他念念已久的,常常要想着的,如此倒是显得平常了的想象。他的书若真出得多,恐怕也要难免滥了。究竟聪明是聪明一时,一世的聪明却是要学而时习之,借了多少前人的风光轮回,要沾典故和学识的光了。此为后话。不论。